窗外的雪花飘得越来越大,在这座城市,下雪是件十分稀罕的事情。
振鹏与海璐二人,正为瑾萱的事深深自责,没想到她居然来了。
瑾萱一进门,就迫不及待的告诉他们,中午卖掉油画的事情。
海璐从瑾萱手里接过闹闹,帮她擦拭脸上的雪水,秦振鹏把双肩包从她背上卸了下来。
“开张了?恭喜恭喜,我们的大画家终于开张喽。”秦振鹏乐呵呵地把包放到架子上。
“可不是呢,哎,姑父,您猜猜,卖了多少钱?”瑾萱揉揉酸疼了的胳膊,跟在振鹏身后追问。
“十万!”振鹏转过头望着瑾萱。
“哎~呀~姑父,我哪能和您比啊?再猜猜。”瑾萱满怀希望地凑近振鹏。
“啊?十万都…嘿嘿,那夫夫再猜猜啊,三万…不,五万?”秦振鹏欲言又止,放下性子又报出两个数。
“姑姑,你看看姑父呢!”瑾萱觉得秦振鹏不好好说话,老逗她玩。
“别理他这个老不正经的,小萱哪像你,昧着良心收费,咱不睬他!”海璐抱着闹闹,扭头朝秦振鹏骂道。
“哎哎哎,我怎么昧着良心啦?都是他们自己出的,你何时看我开过价了?”秦振鹏摘下老花眼镜,盯住妻子。
这些年来,秦振鹏的画作十分抢手,都是买家自主出价,他生性淡泊,钱财之事从不放在心上。
如今妻子说他昧着良心,胡乱要价,倒把他说成一副市侩模样,怎能不急?
“告诉你们吧,那位老先生给了整整一万块!”瑾萱看着二老的架势,怕是要唇枪舌剑,赶忙公布答案,圆下场子。
“哟,不错啊,第一张就卖了这么个好价钱,我们小萱牛着呢,以后超过他没问题!”海璐听瑾萱一说,也跟着高兴。
这孩子,从不黏人,啥事都自己解决,海璐和振鹏给她点零花钱,她也不要。
这性格好是好,不过总不肯接受别人的帮助,也是个麻烦事。二老喊她多次,让她搬回家住,她也不肯。
说是要打造自己的画室,开创自己的事业。梁家事业,在国内屈指可数,难不成她要跟她父亲叫板,打造另一个梁家财团?
不管怎么样,虽然熬了好些日子,终于开张了,总是可喜可贺的美事。
“我哪敢奢望超过姑父呀?能靠自己的本事养活自己,就很满足了。”瑾萱说。
“我看呐,肯定行!”海璐说道。
“也不能骄傲,画画这门手艺,悟字最重要。”振鹏说道。
他常跟瑾萱说,不管西洋画还是中国风,都要融入自己的感悟,画作染上自己的个性,才能撼动人心。
感悟源于经历,艺术从生活中走出,最终又归于生活。把自己的世界观融入画面,才抓得住读者的眼睛。无论写实或是写意,没有表达的作品很难引起观众的共鸣。
“嗯,就你行!瑾萱,明天姑姑给你画一幅!”瑾萱津津有味地听振鹏说教,海璐在一旁不乐意了。
“好呀好呀!姑姑出山,那是再好不过了!”瑾萱乐得手舞足蹈。
“那是极好,你姑姑画虎的本领,那可是一绝。”海璐肯出手相助,振鹏也十分高兴。
“哎!”瑾萱和振鹏正聊得兴高采烈,忽听海璐轻叹一声。
“怎么啦?姑姑?”瑾萱望着海璐,以为她又在为天泽的事情担忧。
“没,没什么。”海璐搂着闹闹,摇了摇头。
估计是看到闹闹,她又想起温雯来了。天泽还在病床上躺着,生死未卜,孩子没满周岁,家庭就成了这样。她和姑父二人正在慢慢老去,为孩子担忧,那是必然的。
都怪自己不好,害天泽受伤,他若不是这个样子,温雯也不会走掉。越是这么想,心里越是自责,瑾萱暗暗下定决心,这辈子一定要把闹闹带好,替天泽撑起这个家来。
“她是担心你啊,孩子。”振鹏在一旁说道。
“啊?我?我好好的呀,担心我干嘛?”瑾萱一时没转过弯来,不知姑父口中的孩子,是闹闹,还是自己。
“是啊,老大不小了,还单身一人,刚和你姑姑叨念这事呢。”振鹏挑开话题。
瑾萱以为他们想到天泽才难过的,哪知道两人说来说去,竟然是自己的终身大事。
人到了这个年龄,就是喜欢絮絮叨叨,当初瑾萱离家旅行,就是受不了妈妈的念叨,这下好了,这两位也开始了。
“我很好啊,单身更自由。”瑾萱说道。
“自由?那是你心里真实的想法?别糊弄姑姑,我就问你,石队长这人怎么样?”邱海璐一下子撕开话题的幕布,把一切丢到桌子上。
海璐一针见血,问得瑾萱目瞪口呆。一切超出了她的想象,这些事她提都不敢提,只把海天藏在心里。
天泽伤成这样,闹闹没了母爱,温雯已经抛弃这个家离去了,她不能再让孩子伤心。何况,还有躺在病床上的天泽。
“我…我我…喂,是我,对,你进去等我就行,嗯,好的,我马上来。”正在瑾萱为难之时,电话突然响了,是个陌生的女子,慕名前来买画。
“晚上我来接闹闹!”扔下一句话,梁瑾萱快步跑出病房,一边跑一边朝后面甩甩手,闹闹伸出小手,嘴巴里咿咿呀呀不知说些什么。
太激动人心了,这场雪真是好兆头,接连两人,都看中她的画作。刚才打电话来的女子,居然是半路上看到海啸乐队的广告,特地从外省赶来的客户。
“嘎吱”越野车在门口停住,反正没人,暂停片刻也不碍事。瑾萱跳下车子,直往饭馆里跑。
“瑾萱姐!有人找你,等好久了,特地来买你画的!”刚进门,那位圆脸的可爱服务员立马大声通告。
靠近墙角的座位上,坐着一位风尘仆仆的年轻姑娘,约莫二十岁出头的年纪。
一头长发染成淡淡的青紫色,编成好多小麻花细辫,垂在胸前,肤色偏黑,五官精致,一双大眼睛被浓密的睫毛覆盖着,扑闪扑闪的,灵气逼人。
“嗨!让你久等喽,我是梁瑾萱!”瑾萱连赶几步,走到姑娘身边。
“啊呀!海妮说姐姐漂亮,我还不信,现在一看,天底下怎么还会有这么美丽的姐姐呀?”姑娘站起身,拉着瑾萱的手,象熟识多年的老友,一点违和感没有。
“哪有这么夸人的,姐姐都不好意思了,对了,你认识海妮,他们到哪里了?”瑾萱正巧前几天想起徐海妮,今日居然就有了她的消息。
这丫头和杨天啸是一对特立独行的活宝,说是出游就得了无牵挂,这样才是对身心最好的修炼。
快半年了,也没来过一个电话,科技迅猛发展的年代,手机带给人太多的便利,同时也生出极大的束缚,两人决定,游历时专心音乐,不用手机。
“两个月前的事了,我在苏州的太湖音乐节上遇到他们的。”姑娘说道。
姑娘名叫韩海萱,大连人,一路沿着海岸线,从北到南,走了半年多了。
到了最南方,又折回来,打算从入海口出发,一直走到唐古拉山的长江源头。
两个月前,在太湖百花湾,正赶上海啸乐队的露天音乐会。虽然不是官方主办,也没有单位出资,不过去了很多高校的学生,盛况空前。
她是在海啸乐队的车身上看到梁瑾萱的油画的,跟海妮一聊,非常投机,海妮把瑾萱的画,拍了好些照片,音乐会结束后,一一打开给她看。
“我很喜欢你画的那张老人牵手,走在银杏大道上的背影,特别是那只狗狗。”海萱十分健谈。
“银杏大道,满地落叶,一片金光,两位老人家手牵手,带着小狗散步的那张?”瑾萱问道。
“是啊是啊,就是那张!还在吗?我想送给我的爷爷。”韩海萱拉住瑾萱的胳膊,扬起脸问道。
她以为早就被人买去,哪知道瑾萱的工作室,今天才破天荒头一遭开张。
“对!就是这张,姐,多少钱卖给我啊?”小姑娘抱着画框,期待地望着瑾萱。
韩海萱想把画送给她的爷爷,奶奶去世了,家里就爷爷一个人,记得小时候,也曾看到爷爷奶奶这样走过,还有他们的小狗“黑子”。
画上两位满头银丝的老人,手拉手走在落满黄叶的银杏大道上。爷爷手里牵着的小狗,扭过头来,朝上面望着。
正是它的回眸,震撼了海萱的心灵,千里迢迢赶来,就是为了把这幅画送给独居的爷爷。
“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出来游走啊?”瑾萱没有直接回答她的提问。
“爸爸妈妈离婚了,我跟着爸爸生活,前年他送我去美国读书,今年我偷偷溜回来的。”海萱的声音,没了刚才的爽朗。
“啊?你瞒着爸爸逃回来啦?”瑾萱吃了一惊,这小姑娘比自己还牛,这要是被她父亲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啊。
“没事,他不知道,我安排了信得过的朋友,她会把生活费定期转给我的,爸爸发现不了。”说起这个,海萱一副得意的样子。
“胡闹,这要是被你爸爸知道了,他得多伤心啊?国外的生活费用可不低呀。”瑾萱觉得这孩子太任性胡闹了,这样做对不起她的父亲,必须给她指出。
“不要这么大惊小怪吧?你就说,这画多少钱卖给我得了。”小姑娘语气一变,和先前可爱的模样判若两人。
“这幅画我可以送给你。你这么疼爱爷爷,定是位孝顺的好姑娘。不过,偷偷溜回国的原因,能不能告诉姐姐?姐姐没有丝毫取笑你的意思,我也在国外读过书,知道你的苦。”瑾萱语重心长地跟她说道,没想到自己也成了婆婆妈妈的人,原先以为只是父母长辈,会这样罗哩罗嗦。
“你…你不懂的!我…我有HIV病毒…”小姑娘一边说一边冷漠地看着瑾萱,世俗的眼光,她见得多了。
“什么?你?”瑾萱满脸惊讶,这么年轻朝气的美丽女孩,竟然……
“对!就是艾滋病!怕了吧?”韩海萱嘶吼着嗓子,朝瑾萱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