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内鸦雀无声,一片寂静,帐帘被风吹起,发出哗哗沙沙的声响,有丝丝凉气袭来,却浇不灭陆泠心中怒火。
为何?究竟为何?从未踏入京城,与贵妃宝珠公主更是初次相见,就因圣上一旨赐婚,便要遭受如此侮辱?那些世家小姐,平时也曾与她相谈甚欢,就因公主不喜,便要把她踩在脚下,供上位者玩弄吗?
毓昌侯府蛰伏于江南十六年,是让这些人看低太久了!
顾九听着好友掷地有声的话语,看着她站在众人面前不骄不躁,遗世独立,为陷入烟花之地的女子据理力争,如独自绽放的兰花,皎洁清丽,傲然立身,不惧评论,不惧轻视,最终等来盛开之日。
厅中女子脸色几近苍白,顾七小姐更是如坐针毡,小心翼翼的觑着宝珠公主。
见公主面露不虞,有了番计较“陆姑娘这话有些偏颇吧,我们可未说女子出身品行,我们说的是……这秦楼楚馆里的姑娘品性如何,我们这些未出嫁的女子可不知晓,也不想知晓。陆姑娘,可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有意思,更有意思了,宝珠公主手肘拄着案几,眼神讥讽。
陆泠双眸似有冷箭射出,让人不敢直视,见顾七眼神似有闪躲,不禁冷哼一声“顾七小姐,是想说我父亲?我父亲是本朝最年轻亦是唯一一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虽未曾入仕,但著书《河堤攻防》《旱涝策》这两本治理旱灾洪灾的书籍。隆庆元年,莞榆镇一带洪水决堤,致使房屋倒塌,民众死伤数百人,工部侍郎领命前去修建河堤,特意绕道江南,请求父亲相助。父亲念及许多工匠识字不多,便亲手画了图纸,以图详解,让百姓迁入高地,后又以父亲所作图样为模板,修建河坝,三年后,当地所受雨灾更重,却无一人伤亡。”
“父亲虽无官身,但亦是皇上亲封的侯爵,若是德行有失,宠妾灭妻,自有御史谏言,皇上斥责。女子不得干政,不知公主……”
她昂起头颅,淡然一笑,双眸直面宝珠公主,似飞出弓的双箭,手心有些微微发汗,面容却异常冷静“可是对家学渊源这词有些歧义?祖父曾随太祖皇帝征战天下,亦曾护高宗皇帝驱逐蛮夷,如今虽说在府中颐养天年,但对我两位兄长谆谆教导,不知侯府哪里惹了公主不快,还是皇上……”
“你——”宝珠公主起身怒道“休要在这里曲解本宫之意!”
“那公主殿下是何意?请公主明示。”陆泠礼仪周到,盈盈屈膝行拜礼道。
不过是想给陆泠个下马威,怎么还提到太祖皇帝了?宝珠公主看她这副模样,恨得牙根痒痒,何时何人能给自己这么难堪。
“来人,掌嘴!”狠狠一拍案几,宝珠公主急声呵道。
花厅里气氛骤然下降,已近薄暮,天边的彩霞却多彩艳丽的透过纱帘射在花厅里,宝珠公主的面容明暗交错,显得格外狰狞。
厅中的小姐们从未见过上位者如此震怒,浑身发抖,不敢发出声响。顾七小姐嘴角渐渐上扬,畅快不止,对即将要看到的场面,兴奋异常。
手里的汗浸在锦帕上,陆泠渐渐恢复镇静,开口之时就预想过会得到这种结果,可……父亲被辱,子女怎不辩解?母亲说的没错,自被赐婚,侯府已成众矢之的。
站在宝珠公主身后的嬷嬷犹豫不决,小心看着寿阳公主,陆泠不屈、不求、不拜、不跪。
寿阳公主闭了闭眼,说:“好了,这是江南,是顾府,不是你的宫殿!陆姑娘是老臣之孙,侯府之女,你要打,就先去问问母后。”
不等回答,又侧身对宫女说:“暮紫,你去把此事明明白白回禀母后,再去前院禀明父皇。”
一点不留情面,宝珠公主心中大急,头顶有些发汗,暮紫是嘉明帝赐给寿阳的女官,平时就是母妃都使唤不动,更别提她了。
“五姐,你竟然……”
“还没闹够?没闹够,就去湖边冷静冷静。”寿阳公主不甚在意的说道。
宝珠公主脸色涨红,有些下不来台面,双眸渐渐积蓄泪水,咬着唇瓣,狠狠瞪了陆泠一眼,别过头,坐在原位上。
寿阳公主似乎对这样的事情习以为常,脸上不见尴尬,仪态万千的挥手道:“各位小姐不必拘束,刚才弹奏的乐曲甚妙,继续欣赏吧。”
厅里又恢复三三两两的谈笑声。
顾九紧绷的心一下子放松下来,拉着陆泠坐在离公主稍远的位置上。
“哎呦,刚才吓死我了。你也是,怎么那么大气性,软和的说几句,我在旁边也帮腔几声,圆过去就算了,何必惹公主不快?那可是公主呀。”
陆泠刚刚“死里逃生”,出了一身冷汗,整个身体像从河里刚捞上来一样,风一吹,禁不住的颤抖。
“你怎么了?没事吧。”顾九看着她呆呆的,不禁担心道。
回神过来,她喃喃道:“没事。”
见顾九眉头微皱,回答道:“泥人还有三分脾性,更何况是亲父受辱,怎可几句圆说,定要与那人理论理论。”
“说的好!亲父受辱,怎可几句圆说。”一女子声音从身后传来。
两人转身看去,一少女素衣素裙,只发饰上稍稍有些颜色。
听口音不是江南人。
“纪姑娘。”顾九上前打招呼,向陆泠介绍“这是忠勇侯府的纪姑娘,随玥吟夫人来的。”
忠勇侯府?怪不得一身素衣,陆泠上前走几步,微微一礼。
“纪姑娘,可是出自大房?”
“叫我念归便是。”纪念归点点头,以示回答。
“那纪长兮是……”
“是我大哥。”
四年前,北夷族突然大规模进犯北境,忠勇侯领十万大军英勇迎敌,战争持续一年之久,最终忠勇侯及满府四十三位儿郎战死沙场,唯留一府妇孺。
忠勇侯府世子纪长兮与陆清渲曾是莫逆之交,陆泠曾听兄长提起过。侯府最年轻一代已无男儿,唯留一女,世子亲妹。
陆泠郑重行礼,道:“纪姐姐。”
纪念归忙扶起她,“妹妹为何这样?”
“为忠勇侯府曾不惧生死,镇守边关。”
“这礼……应由我来拜才是。”纪念归红了眼眶,有些哽咽的说道。
陆泠不解其意,目露疑惑。
“为家中父伯兄弟守孝,已经三年都未出府了,这次姑母念我在府中苦闷,便带我出来散散心,陆姑娘,顾九姑娘,可要好好带我领略领略江南风光。”纪念归看出陆泠眼中之意,却未作答,转移了话题。
应是有难言之隐,陆泠未再询问。
顾九笑道:“没问题,这江南寺院,东西集市,胭脂铺子,好吃的好玩的,我俩全都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