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中立着一半丈宽的屏风，上面刻着葱葱翠竹，三人正好坐于屏风背面，与厅中其他人隔开。
因湖中未种草植，蚊虫又多爱潮湿之地，故厅中燃起熏香，袅袅烟气缭绕，格外香甜好闻。
说起陆泠和顾九的初识，还是因一张肉饼。
西市新开了一家团子饼店，其中馅料不比寻常，未到午时就销售一空。几次遣了小厮去买，都没买到，陆泠决定亲自上场。结果那天遇到了同样好吃的顾九，两人一见如故，臭味相投。
说起美食，两人自是滔滔不绝。京中礼法森严，不似江南，纪念归常年随祖母母亲婶婶在家中礼佛，无特别喜好。此时在一旁听着，倒是兴致勃勃。
从吃食说到衣裳首饰，又说起哪家寺庙景色最好。
“再过一个月就是乞巧节，那天女子可去曲水流觞宴，随着渭河流向，从上游赏到下游。东西市集里的商贩会在两岸置摊，从巳时起至翌日辰时，晚上还会支起各式花灯，各名士坐在画舫里醉酒题诗，舞坊里的歌妓舞技亦会在看台上缓歌曼舞……”顾九的声音愈来愈低，眼睛觑着陆泠。
陆泠却未觉什么，接过话说道：“这曲水流觞宴只每月十五举办，唯男子才可参加，唯独七月开放两次，只乞巧节当天，女子才能一观。我父亲……与苏氏就是在曲水流觞宴上相识的。”
大方说出来，解了顾九稍许尴尬。
纪念归接话道：“这乞巧节之前，六月末时，就是顾府的辩文会吧。”
顾九笑着点头，以示回应。
自太祖许顾府每两年可举荐一人入朝为官后，这辩文会便应运而生。不止江南学子会踏至而来，江北，蜀中，豫州等，只要是师从各地书院的学子，不论身世背景如何，均可参加。
会上，有名家大儒出一题，众家少爷公子或写诗词或做文章，当场各名儒评出榜首。这榜首便可获得顾家举荐，贵妃李氏的兄长李觉寒门出身，就曾被顾家举荐，入朝为官，如今官拜户部尚书。
“在京中就对这辩文会有所耳闻，如今倒是能有一观了。”纪念归说道。
陆泠：“这辩文会女子是不可参与的，莫非今年有所改动？”
顾九笑着解释道：“今年的确有所不同，圣上对辩文会很有兴趣，再加上太后娘娘在宫中多年，亦想看看这学子辩文的盛况，到时会给各府女眷下帖子的。”
这顾府已是名卿钜公的世家大族，如今随着皇上下榻于此府，更是盛极一时。
降恩于毓昌侯府，下榻于顾府，皇上究竟何意？
几人又续了几句闲话，有下人来传，已在宴客厅摆了宴席。
厅中主位坐着皇后，贵妃及玥吟夫人陪坐于两侧，各府夫人坐于左下首，未出嫁的姑娘们则坐于右侧。
陆泠的位置被安排的很靠前，上首即是两位公主，身旁是顾府的小姐们。
丫鬟们端着各式菜肴，鱼贯而出，有乐伶立于厅中东侧角落处，拨弄琴弦，击鼓奏乐。
一时觥筹交错，鼓乐齐鸣。
菜式精美雅致，陆泠却未吃几口，这种宴会讲究的是吃的优雅，哪里管你填饱肚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坐在左下首位的顾老夫人开口说道：“皇后娘娘，出自老妇府中大房，排行第七的孙女，想为娘娘献舞一曲,请娘娘恩准。”
话毕，众人目光聚于顾七身上。顾七低头含笑，双眸熠熠发光。
“哦？顾氏女子才貌双全，本宫幼时就曾听人言，顾老夫人的嫡女一舞倾人城，引得众多世家望族为子提亲，最后还是贵妃的兄长入得美人眼，终抱美人归。”皇后边说边看向贵妃。
顾老夫人向前躬身，恭敬答道：“皇后娘娘谬赞了。”
“未曾亲眼见过李夫人当年一舞，已是遗憾，今儿个就见见顾七小姐的舞姿吧。”
顾七缓步上前，走路姿态曼妙，立于厅正中央，弱柳扶风般微微一拜，而后向乐伶方向点头示意。
一曲《梅花三弄》环绕于厅中。
女子身着茜红色裙衫，上面绣着梅花纹样，与乐曲相得益彰。随鼓点轻步缓姿，手中的水袖时而对月抬起，时而轻舒云手，舞步细碎，腰间的明铛飞旋而起，似一枝绽放于傲雪中的红梅，遗世独立，不畏严寒。
陆泠的思绪随水袖飞舞飘的很远，顾氏男子并未入仕，但其学识不敢小觑，又因府中不论男女均与朝中官员，门阀士族联姻，已至皇族侧目的景象。顾老夫人的嫡女当年一舞，嫁与寒门出身的李觉为妻，这顾府倒不是那只看高门显族之人，今日让顾七一舞，所谓何图？
一曲终了，掌声鹊起。
贵妃李氏笑着道：“当年嫂嫂一舞，本宫可是亲眼见过，顾七姑娘这舞姿，本宫瞧着不遑多让呀。”
顾七盈盈一拜，有些喘息，香汗顺着白皙的脖颈流入衣领，让人想入非非，“臣女舞姿稚嫩，不及姑母半分。”
姿态一改花厅中对陆泠的咄咄逼人，显得格外谦顺温柔。
“知书达理，蕙质兰心。顾家有女，百家求。皇后娘娘，您看这顾七小姐如何？太后娘娘膝下寂寞，无贴心的女孩在身边，不如让顾七小姐随侍在侧？每日陪太后娘娘说说话，当一个知趣的解语花如何？”贵妃李氏双眸含笑说道。
莫非……意在太后？陆泠有些不解，看了一眼身旁的顾九。这顾七姑娘已及笄，虽未定亲，但已是议亲之龄，随侍太后身边，最多陪伴两年，便要归家备嫁。若说好处，便只有议亲时能嫁入高门，可顾府无需如此亦有望族之家提亲登门。
顾九眼中亦是震惊，紧紧盯着对面的母亲。府中族人众多，顾九出自四房，想必这等事宜只有长房知晓。
皇后眼角未动半分，神情自若“随侍太后身边的人，自是需太后亲眼见过才是。晚些时候，向母后请安时，妹妹亲口问问吧。”
这是婉拒了，顾七立于中央，此时汗已浸湿内衫，挂在身上，很不舒服，太后与皇后是姑侄亲，太后从不反驳皇后之意。刚刚跳舞时，白里透红的气色渐渐变得苍白，双唇紧抿，拢着身上的披帛，却驱不走心中冷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