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李氏只育有宝珠公主成年,未有皇子傍身,本想让李氏女子与各皇子联姻,不论将来谁登临大宝,都可保她宫中地位。
为谋求这王妃之位,她没少在皇上面前温柔小意,费尽口舌。本以为囊中之物,却被毓昌侯府捷足先登,怎不气恼?
贵妃言语不善,顾府之人作壁上观。
陆泠思虑片刻,说道:“娘娘误会了,臣女自幼身子不好,小时候,每月都会受风寒,母亲从那时起便忧思甚重。曾听说城外的碧寒寺中药王殿香火最盛,母亲便从山脚下三步一磕头的跪在药王殿前,寺中的僧人感念母亲慈母之心,赠言道:女郎娇娇,羸羸楚楚,生辰礼仪,适可而止。从那之后,每年母亲都会以亲手做的长寿面代为生辰礼。或许真是如此,臣女的身体竟渐渐好了起来。皇上降旨于臣女,已让毓昌侯府感念圣恩,母亲只是舐犊情深,怕臣女折了这福气。”
举止高雅,有理有据,不卑不亢。
“哦?”贵妃挑了挑眉,神情表示怀疑。
自小体弱是真,可这……僧人赠言,十多年前的事情,又有谁去确认?
“莫不是在匡本宫?”声音提高几分,贵妃不饶人的继续问道。
陆泠把碎发理在耳后,双眸无波,面容沉静。
咚——
汉白玉茶盏重重撞击在案几上,众人心中一凛,抬眸看去。
皇后长袍袖摆轻扫案几,若无其事,神情冷素说:“好了,还不知皇上能不能留在江南到那时,如今倒是多出这么许多话来。”
抬手拉陆泠,至自己身边,提起几分笑意,褪下手腕处的绞丝镶玉凤铃镯,给陆泠戴上,“皇上赐婚匆忙,你又居于江南,未得一见,这是本宫的见面礼。”
皇后是在为毓昌侯府解围,陆泠满眼感激的笑了笑,大方谢恩。
玥吟夫人摸了摸发髻,拔下一支白玉垂丝兰钗,并没有给她戴上,而是放在手中,“这是本宫生南絮时,太后娘娘赐的,你今日的发饰与这钗不相配,就先收下吧。”
贵妃李氏也不好不给,从发上拿下一素娟制的宫花,以作见面礼。
顾老夫人恭维几句,道:“陆姑娘在这陪着我们这些妇人也拘束,不如随老妇的孙女们去花厅玩吧。”
皇后点头:“寿阳和宝珠都在那儿,你们姑娘们一处玩吧。”
弯曲行礼,看了一眼沈氏,见沈氏同意,陆泠起身告退。
由小丫鬟领着,陆泠穿梭在九曲回廊上。
花厅建在湖上,四周帐帘轻曼,湖中未种任何草植,一片碧波荡漾,水气蒸腾缭绕。一条曲折蜿蜒的栈道悬浮在湖上,一直延伸到花厅。
走上栈道,就听见厅中笑语盈盈,似有琴音传来。一着淡黄色裙衫的少女看到远处的陆泠,起身走来。
“卿卿,就差你了,我们还再说,你这新晋的宸王王妃,架子竟这么大,多次下帖子请你都不来。”顾九小姐笑声阵阵,面若桃花。
姐妹相见,一阵契阔。
陆泠见到好友,自是欣喜,展开笑颜说:“顾九小姐,可饶了我吧。”佯做讨饶样。
又解释道:“表姐来府中小住,后又得知皇上要驾临江南,你府中四处修葺,我怕来了,给你添乱。”
挠了挠她腰间的痒痒肉,顾九小姐揶揄道:“行了行了,我不过是调笑你几句,还正经起来了。今日各府小姐可来全了,快随我去拜见两位公主。”
进入花厅,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全部注视着陆泠。
顾九小姐嘴角微微上扬,摆出一幅常规待客表情,在公主面前介绍着陆泠。
“拜见寿阳公主,宝珠公主。”
“你就是四哥的未婚娘子?”宝珠公主挑剔的看着陆泠,不等回话,面露鄙夷道:“长得也不怎么样嘛。”
“宝珠!”寿阳公主斥道,神色冷漠又疏离。
两人年岁差不多,寿阳公主是皇后所出,身份高贵,排行第五,宝珠公主则排行第六。
由封号便知宝珠公主平日深受宠爱,所以对寿阳的呵斥未有惧怕,反而满不在意的说:“父皇给四哥赐个江南女子,还以为是个倾城倾国的大美人,没想到……呵,与那宫中的歌妓不分上下。”
话音刚落,就有几位小姐捂嘴偷笑,满眼幸灾乐祸。这陆泠尚未及笄,长得就如此出众,还被赐为宸王正妃。年龄差不多的各府小姐们早就酸言酸语,在背后不知道说了多少回了。今日,居然有位深受皇上宠爱又身份尊贵的公主当面把她比作低贱的歌妓,怎不让她们更加兴奋!
本以为觐见皇后时,自己逃脱了贵妃的刁难,就不会再受难堪,不想宝珠公主竟也如此咄咄逼人。果真是亲生母女,一个鼻孔出气!
刚刚还有身份更加贵重的皇后为她解围,如今……只能靠自己了。
顾九满脸担忧的盯着她,想张口辩解几句,陆泠立即拉了拉衣袖,示意不要开口。
坐在一旁的顾七小姐欣赏着陆泠此时的难堪,讥笑一声:“公主,还不知道吧,毓昌侯前年纳了一清倌入府,怕是陆姑娘跟着这位庶母学了不少那勾栏里的作态。”
满眼耻笑,高昂着头,轻蔑的看着陆泠。
“我还听说,这清倌当年是头牌,与毓昌侯在落桥一见,就倾心不已,当即就为她赎了身,没几日,就纳进府中。”
“没想到这毓昌侯还是个风流人物。”
“这江南学子中,即使寻花问柳,也都是露水情缘,谁能像……”
“当初还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不入仕不说,竟还接秦楼楚馆里的人进府。”
“……”
滔滔不绝的议论声钻进耳朵,陆泠浑身发抖,紧攥手里的锦帕,眼神冷意迸发。苏氏进府后,侯府就颇受非议,各府夫人小姐没少在背后议论,母亲因此也渐渐的不爱出府参加宴会了。
如今为了讨好公主,这些未出阁的小姐们,竟不懂礼仪,不晓分寸,当面就开始说三道四,背后之言还不知有多难听。
宝珠公主听的津津有味,嘴角上勾,眼睛斜睨着她“原来还是家学渊源。”
后面四个字一字一顿,说的格外清晰。
四哥记在皇后名下,就表示着皇后与玥吟夫人是一条船上的人,母妃受宠多年,却一直被皇后压着。当初四哥以战功求娶陆泠为正妃,还言道再不纳侧妃妾侍。换言之,李氏子女再无机会入宸王府,皇族更迭,波诡云谲,谁笑到最后还不知道呢!
双眸中玩味四起,宝珠公主极有兴趣的看着陆泠。
又一阵哄笑声四起。
寿阳公主眉头紧皱,曾听闻江南学子才学出众,各世家均自予书香门第,没想到这些贵女们品性竟如此低劣,竟当众议论侯府后宅之事。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陆泠,思虑着要不要出口帮她。
抿了抿唇,转过身,背脊挺得笔直,陆泠双眸怒视“父亲的确纳一清倌儿入府,可又怎么样。我大暄朝立朝初期,国库吃紧,战事又多,妓女出身的冯月娘带着一众姐妹,捐钱捐物,每日只穿素衣绵帛,被众多名士所赞扬,太祖皇帝更是封她为朝月夫人,莫非尔等亦要在此议论太祖是对是错?”
嘴角一咧,冷笑一声:“前朝西境边疆,凉国来犯,屠戮百姓,同是妓女出身的秦真真,为护斥候回京求援,引油浇身,与五名凉国军士同归于尽。前朝末年,诸侯纷争,百姓流离失所,清倌出身的楚楚拿出所有积蓄,开设粥棚,建设房屋,供那些穷苦民众有食果腹,有室避雨,最后为护孩童,抵御流寇,被杀。女子多苦,在家依靠父兄功名,出嫁依靠夫家庇佑,可若有一日,家族蒙难,颠沛流离之时,女子大都会被遗弃,或被卖,或被逼自杀。出身不过是别人所定义,可内心的修养品行却是自己独有。”
唇边冷笑不止,目露寒意:“英雄不问出处,尔等不觉得以出身论人,即可耻、又无能吗?”
落地有声,铿锵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