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竹晟院中。
晴雨又添了几盏灯,却迟迟不见有人来,便叫人去思语阁催一催,没想到出去的人才出去一会儿便折回来了,说已经在来的路上。
“侯爷,奴婢刚出去便见着小武领着岄公子朝这边过来了,现下应该到回廊处了。”晴雨一进来便向楚羲和说道。见王管事待思语阁的少年甚是客气礼遇,下面的人多少页知道侯爷对他有几分重视,便都称他为岄公子。只是不知大晚上的侯爷请岄公子前来是想做什么,心中知晓自家侯爷虽在外颇有风流盛名,却没什么实绩,不过今晚定不能放松警惕,别让岄公子成为例外,监督好侯爷控制住自己。
“上茶吧,一会儿该到了。”楚羲和可不知自己的小侍女已经在心中百转千回,暗做打算了。
此时,小武正引着阿岄穿过拱门,看着这位仙子一般的少年,小武实在想不明白侯爷怎么就对他上心了呢,打量了半天,见这岄公子当真是颜色极好,便心里将他当成了红颜祸水,忍不住道:“岄公子,侯爷命我服侍你,小的自当尽心,可你千万不能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便诱惑我们侯爷,等会儿见着侯爷可要记得分寸,不然小心侯爷削你。”
阿岄看着小武,眉目清秀,语气高傲又带点怯意,也不管他说了什么,径直往前去了,独留小武在后面瞪大了眼睛:“你这人真是,就不能正常交流吗……”
到书房门口,阿岄站在院中,小武在门口处向楚羲和请示:“侯爷,岄公子已经到了。”
楚羲和一听,便道:“进来吧。”
小武转过身来说道:“岄公子,侯爷让你进去。”
阿岄抬头看了一眼书房上挂着的牌匾“朝惜”,字迹甚是随意奔放,不像是大家之作,嘴角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随后便抬脚踏进了书房。
“小美人来啦。”楚羲和面带笑颜,看着走进来的白衣少年,气质清冷纯真,忍不住出言挑逗他。
阿岄看了她一眼,随即娇羞一般把目光转向了别处。
楚羲和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把手伸向了他。阿岄赶紧把手藏到身后,没想到楚羲和牵住他的衣袖,便把他带到了书桌前。
一旁的晴雨也松了口气,庆幸岄公子与一般小倌儿不同,还知道拒绝。然而,接下来楚羲和的举动才真正让晴雨不再担心。
“阿岄可会写字?”说着便开始拿起砚台上的磨条,磨起了墨。
“略会些。”
“那便替我抄书吧。”然后楚羲和把毛笔递给他,还顺手铺起了宣纸。
阿岄一愣,没想到今晚她叫他来竟是为了抄书,看着眼前没怎么翻动过的《礼记》,心里叹了口气,便开始提笔照着指出的那部分抄写起来。
楚羲和将热茶放到书桌的一角,道:“阿岄喝茶吧。”抄书辛苦,自己应当表示一下关怀。
刚说完,晴雨就一脸紧张地进来,焦急的说道:“侯爷,老妇人身边的张嬷嬷过来说,老妇人请您过去吃茶。莫不是白天国子监的事情传开了?”
楚羲和早就习惯了,动不动就是吃茶吃饭,还不如直接说是问候呢。
“你让张嬷嬷回去吧,就说我因白日夫子的问答发现自己学识浅薄,正点灯夜读。”
晴雨抬头看了书桌前的阿岄,有看了一下楚羲和,随即一笑,想着侯爷必定是用岄公子来气老夫人了,学不学无所谓,侯爷开心就好,随即便道:“是,奴婢遵命,这就去回了张嬷嬷。”
阿岄看着眼前的主仆二人,似乎有点明白楚羲和为何成为京都世家贵族口中不务正业,混吝不堪的代名词了,贪玩耍滑,甚是无耻,毫无忌讳。
楚羲和回到书桌旁,见白纸上清雅俊秀的字迹,直夸道:“没想到阿岄的字与人一样好看,真实抄书的天才。”
“……侯爷谬赞了。”
“阿岄不用谦虚,我虽毫无文才可言,却也见过国子监优等学子的字,皆不及阿岄。”
阿岄不语,看着眼前的红衣少年,竟有些经不住他的盈盈笑意。
见阿岄认真执笔,楚羲和看了一会儿,便坐到旁边软塌上,品茶吃干果去了。
烛光微晕,阿岄再抬头,便见那红衣少年已经靠着抱枕睡过去了,侧躺着的脸愈加显得圆润,不敢相信二人初次独处书房,她竟然可以毫无防备地睡过去,如此毫不戒备,是全然信任,还是确定不会出意外?
不久,王管事急匆匆地走进来,刚准备开口,看到书桌前的白衣少年,瞬间惊呆,环顾一下,才在软塌上找到睡得像猫儿一样的侯爷。
“侯爷!侯爷?快醒醒。”
楚羲和被惊了一下,赶忙坐直起来,突然意识到自己风度有损,便伸手顺了顺衣袍。
“王叔,这么着急,究竟有何事?”
“这……”王管事朝书桌看了一眼,犹豫着没说。
楚羲和明白王管事的顾忌,看着书桌前正低头书写的人,抬手支着下巴,随意道:“是宫里吧,王叔直说便是。”
王管事见楚羲和已经猜到,也不甚在意旁人的样子,便说:“今日国子监之事已传开,坊间亦是如此。都说是您大闹国子监,更有人传你枉顾天威,欲谋害三皇子而不成。想必消息早已传入宫中,只是迟迟不见动静,明日怕是……”
楚羲和往后靠着软枕,毫不担忧慌乱,反而是摆弄着腰间的扇子,笑着说道:“区区一个三皇子,还不能把我怎么样。”
“侯爷,三皇子母妃王贵妃势头正盛,万一圣上怪罪,该如何是好啊?”见楚羲和仍是如此云淡风轻,王管事是真急了。
“王叔不必担心,圣上英明,明日自会裁断。”
无奈之下,王管事只得退下了。
楚羲和也明白,三皇子是不堪大用,可他背后的王贵妃以及王氏一族,却不得不让人留心几分,何况当年肃边一役中,父亲楚风领军御敌,意外惨遭埋伏,虽重伤而归,却导致部将几乎全军覆没,折损最多的便是王氏一族的子弟。为此事,豫国公王铮在朝堂上一直领着王氏一族与夏阳侯为首的楚氏一族针锋相对。此前楚羲和横霸京都,成天惹是生非,莫不是有皇帝的荣宠,早在王氏一党的无数次参奏中锒铛入狱了。
一旁的阿岄仍旧在写着,偶有翻书的声音传来。楚羲和见夜已深,便走过去将抄完的纸拿过来放在一旁,笑着道:“阿岄抄的书就是赏心悦目,现在月色正好,邀阿岄赏月如何?”
“嗯”,轻语应答,阿岄随后将手中的毛笔置于架上。
见白衣少年落于身后,楚羲和牵了一下他的衣袖,让他往前走了几步,二人并肩而出。月光皎洁,风影摇动,楚羲和看着旁边的阿岄,心想月下看美人,果然越看越美,就是美人不够热情。
“阿岄可有按时用药?”
“每日三次,不曾忘记。”
“那就好,听那日大夫说,阿岄体弱,乃是因为体内有毒,阿岄可清楚?”
阿岄停下脚步,认真而平静地说道:“幼时便听郎中提过,具体是怎样的却不知晓,只得常年服药压制。”尽管早已有心理准备,知道入了侯府就很难掩盖身上有余毒的事实,只是不知这番说辞能不能哄住眼前的少年。
楚羲和猜想他可能在小的时候就历经苦难,吃了太多苦,就连自己怎么中毒的都不知道,便简单安慰了几句,并不过分询问。阿岄浅浅一笑,算是回应了楚羲和,感觉一切颇为顺利。只是没想到,楚羲和说是去赏月,却往思语阁去了,思索间想着约莫是猖狂好色的夏阳侯抑制不住本性了,心里冷哼一声,却还是跟上了楚羲和的步伐。
楚羲和本就无心赏月,把人送到思语阁前,便说道:“阿岄早些歇息。”便离开了。
这番关怀,令正在构思着一会儿如何给好色之人教训的阿岄愣怔了一下。
阿岄站在阁楼前,看着远去的少年,眼中有几分意味不明,又想到自己刚才的一番纠结,脸上增了几分热度。片刻之后,转身推门进去了。
深夜,整个侯府一片寂静,思语阁也早已熄了烛火,浓浓的夜色中显得地上的月光愈发明亮。谁也没注意到,在这万籁之际,一个黑色身影再次出现在思语阁。
“可有发现?”
“回禀主上,属下趁无人之际,多处查看侯府,可是并未发现任何机关暗格,竟与一般府邸无异。”原本因夏阳侯把主子强抢进府一事,府内之人注意力多在思语阁,便趁机查探侯府其他地方,可没想到,多方查探却一无所获,未完成任务,心里难免忐忑。
此刻的阿岄,再无见楚羲和时的纯真怯弱,身上的气息判若两人,夜色中一袭白衣,却显得冷峻而妖冶。
侧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属下,说道:“这才是奇怪之处,堂堂侯府并非是一般官宦人家,怎会不设暗格,先暂缓查探,看看情况再说。”
“是。”说罢便再次隐入黑暗之中,如风一般,无迹可察。
寂静之中,阿岄走到窗边,望着空中月色,眼中闪过一抹决然。尽管在桃织馆被楚羲和带入侯府,多少有点意外,却也正中下怀,只是不知能否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毕竟,常年来,夏阳侯府表面深受皇恩,风平浪静,实际上却是各方虎视眈眈,一旦时机成熟,夏阳侯府必定成为众矢之的,自己定要在此前找到令牌,只可成功,不许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