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我一人上路,就怕万一动起手来,顾不上他们。
没敢大摇大摆进凤凰城,也没有去一吟剑庄,生怕王掌柜与施妤有什么瓜葛。
假装无意路过任府,只见大门紧闭,封条恶狠狠得贴紧。门缝中透过的冷风还有血腥味,这风偏偏连绵不断,把气味吹到街上的任意一个角落,看来任家确实是没落了。
再去施妤原本的住处,有烟火气,住着的却是一家三口,看样子好像是在这里住了很久的样子。施妤真是好伎俩,也许是骗得这一家几口出游或是如何,反正鸠占鹊巢是真的,怪不得到处打听,也没有关于这人的消息。
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在任府的时候还没注意到,但是到了这里,看到了一个记号。估计应该是一个组织,施妤只是其中一人。又仔细搜罗,不仅是这两处,一吟剑庄有一个,西城门也有一个。按图索骥,跟着记号,一路到了荒野中的农舍。
看上去是寻常农舍的模样,前后各有些田地,圈中也饲养些家畜。到了此地,自然是要进去看一看的。
有几个村民打扮的人,却不事劳作,眼神机警,像是在监视什么。再看袖口,袖口稍长些,看不见手,可随着走动,胳膊那里,确有不寻常的突起,应该是藏了什么兵器。
“农家,农家,前面再走两日,是不是就进了京城了。”
“嗯?是,此路径直往前便是,脚程快的话,一日就到了。”
“多谢。”
看我这一身武行打扮,还背着重剑,这几人好像并无畏惧之色,要是寻常农家,哪能对答自如,不过看样子,倒不像是恶人,好歹与我这“过路人”还说了正确的道路。
那就轻点动手吧,打晕就行了。
突然发难,须臾之间,这几人就倒在地上了,来不及呼喊,让屋里的人注意到。果然暗藏利器,可好像是寻常文人啊,并没有什么像样的抵抗。
无聊无趣。
拿根稻草杆挑开门闩,轻轻推开,这空无一物的房间难道就是他们的据点了吗?不对不对,一定有暗门暗道。
出入口一定最常使用,那就看哪里积灰最浅。摸索一阵,原来暗门就在桌底,这些人也不怕进出的时候磕着脑袋。既然都知道了,那我也不客气了,翻开暗门就纵身一跃。约莫只有一丈高,只是地下都是碎瓷片,不小心踩中,瓷片碎的更厉害了。
碎倒是不打紧,里面藏着的人可发现我了,正是施妤。
“来了。”
“来了。”
好像她早就知道我会找到这个地方。
“他们都死了吗?”
“还有一个。”
“任罡鹤吗?”
“是他。”
我也没有隐瞒,把前些日子任罡鹤逃到郭府求救的消息如实相告。
“哼,还剩一个,算了算了,这也算报仇了。”
“报仇?”
“是,你可知道方孝孺?”
“翰林院那位?”
“不错,正是我家先人。”
不说倒还好,一说又是让人不禁唏嘘。
方孝孺此人曾官拜翰林院文学博士,这个官职没什么太大的实权,属于文官之一吧。此人传说每日读书要有一寸厚,很多前辈对于他的也是钦佩不已、自叹不如。论起此人读书撰文的本事,可称当世一绝。
可朱棣却杀了他。他只忠于先皇朱允炆,拒绝了朱棣让他起草诏书的要求,于是被判了个车裂而死。与他相同命运的,还有兄长方孝闻和弟弟方孝友,妻子和两个儿子自缢而亡,两个女儿投河自尽。
当然,后人也为死绝。后人之中,有一支改姓施,就是那施妤的施。施字拆解下来,就是方人也三个字,这支族人,改姓却不忘本。
可方孝孺以血为朱允炆殉葬,任府所藏的也是朱允炆的东西,这两家如何相冲的呢?
原来,在施妤刚到凤凰城的时候,就自报家门,想让任家与她一起寻找建文帝,或是子嗣后代的下落,还想着有一天,能恢复正统。任罡鹤的父亲不从,她便想出这招借刀杀人。日有要是去找其他建文帝旧部的时候,这就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可以用来威胁不少人。
这是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无论是再怎么缅怀建文帝,可时代变了,人人安居乐业,谋反这件事,对谁有好处呢?比起因此受难的人,可以忽略不计!
“你不觉得这样太过分了吗!”
“任家先祖发誓要忠于建文帝,可如今连点军饷都不肯出,这是哪门子的忠诚!我先祖明知必死,还违抗朱棣的命令,那才是忠臣义士!”
“算了,懒得与你争口舌长短,你死就是了,此事就算了了,你家要有异议,我便也杀你家满门好了。”
“真不愧是魔头蟑甲的弟子,这种事也说得云淡风轻,可真是学到了你师父的精髓!”
“见笑见笑,我师父是杀人,你知道吗?有句话叫‘纵恶亦是为恶’!那些人,你不杀他,他回头就要杀你,或者杀别人,你如果明明可以阻止,但是却无动于衷,那被他们杀的那些人……哼哼,其实也是你杀的!”
“哪来的歪理邪说!杀人只有大义和小义,大义就是维护正统,为了天下苍生!小义就是快意恩仇,只求互不相欠!”
“你看你看,我就知道这着了魔的人啊,满口仁义道德,说的好像都对,只不过做起事情来,就是邪魔外道的做法。”
“你!”
“我?我怎么了?总之你今日必死!”
“是吗?”
施妤拉动机关,我脚下的土地毫无征兆的裂开。好像极松散,只是困住我的双脚。我投出重剑,她一闪身,躲了过去,这剑就查到她身后的墙上。她还想拔出剑来,估计想给我来个十剑八剑才能解恨。不过剑是拔出来了,却提不动。来来来,让我遥拜老头子师父的救命之恩,把这剑打造得这么重。
她只能丢下这把剑,夺路而逃。
想走哪有这么简单的?
也不是出不来,只是稍微费点功夫。抄起重剑,就提气一跃,要是跳不上去还好,跳上去,脑袋磕到桌子上可就不好了。
捂着头上撞出的大包,就四下寻找施妤。
刚出房门,就看见在地上刚刚被我打晕的人还在,马厩里的马却不见了,想必是骑走了。人怎么能跑得过马,我只能跟着马的脚印追踪。走了半天,才找到她。
那是在凤凰城的海边,一个很小的港口,还好她还没来得及出海,要不然,这辈子怕是找不到这个人了。就在此时,一叶孤舟驶来,距离岸边还有十几丈,应该是来接她的。她也看到了我,看口型应该不是什么好话,那副表情还带着嘲讽的意思。
施妤就直直跳下水,向小船游过去。
我本以为她逃无可逃,就没有急于去抓住她,谁知道……游泳嘛,我也会!只是来接她的船和她相遇的时候,并没有接上就走,而是还往我这儿划。我潜入水中躲避,可海水太咸,和江南河流的淡水有些不一样,我不太适应,所以眼睛睁不开,向下潜阻力又太重。
等我浮出水面的时候,她早就和船走远了。
我在水里呼喊,一艘渔船听到了声音,还以为我是失足落水,把我救了上来。我连忙掏出身上所有的银子给他,让船家带我去追。船家好像不太乐意,还说不是钱的事,而是施家对海边的船家或多或少都有些恩情。
我也没指望船家听我说施妤是个恶人就能帮我,我只能把钱袋的口扎紧,绑在他的手腕上,一脚把他踢下船,自己划船去追。
可毕竟是生手,划船速度太慢,在稍微好些,能有些速度的时候,已经看不见施妤的那艘穿了。下了水,看脚印这招已经不好使了,而且海上不比湖泊,风浪大了不少,看水的波纹也没有办法追踪。好在海上小岛众多,只是有建筑的,只有一座岛,那便是那里了。
到那儿的时候已经天黑了,不过灯火通明,还是很好认的。
礁石上站满了人,刀身上泛着光,是烛火照出的影子。我这双臂划了许久的船,有些酸胀,估计是有一番恶战。
越来越近,这些人只是戒备,好像没有动手的意思。一直到我靠岸,也没有哪个出头的小子,敢上前一步。
“阁下可是袁肆行!”
来人声如洪钟,应是这些人中管事的人。
“是我又如何?”
“岛主有情屋中一叙。”
这是什么意思,这也不像是要先礼后兵的样子。怎么着,这些个人,拿着刀就敢用刀了?
“去便去。”
为首这人倒反是客气得紧,一路举着烛火引路,七绕八绕,趟过院门,正厅叙事。
“老朽施恒,这厢有礼,小友可是袁肆行?请上座。”
这人应是施妤的父亲,长髯齐胸,面如冠玉,好一副儒雅的模样。
“老朽是施妤的父亲,不知小女有何事顶撞小友,引得小友如此愤怒?”
“呵呵,你会不知?就算不是你指使的,怕也是你默许的吧。”
“嗯?小友这是何意?”
“还要装糊涂?那你请你那宝贝女儿上来,听她告诉你吧。”
“这就不必了,我已知晓,阁下属实有些过分了吧。”
“嗯?”
“阁下何必如此,求爱不得,乃是常事。再者说,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女就算应允,怕也是做不得数。”
“把施妤交出来!”
要不就是伙同串供,要不就是施妤这厮巧言令色、颠倒黑白,谁都从她那儿听不到真话。这唤她出来,要是招供还则罢了,只杀一人便可,要是还是那副嘴脸,施家人又是非不分,白长了一对眼珠子,那便让施家……
正想到这儿,由后堂出来两人,是施妤和她母亲施吴氏。
我与施恒还未开口闻讯,施妤也未辩解,倒是施吴氏开口了。
施吴氏开口便是破口大骂:“这黑了心肝的贼子,旁人怕你,我可不怕,还敢来我处捣乱,我施家是好欺负的吗!”
我看施恒不言不语,冷哼两声:“老头子,你就这样管教妻女的吗?一个满口胡言草菅人命,另一个嘛,好一副泼妇的嘴脸。”
“慎言慎言。”
“慎言?怕是你家先应该慎行吧,哈哈哈。来来来,施妤,告诉他们,任家几十口人命,与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什么!”
施恒先急了。
我这话其实是对着施恒说的:“那笏板制成的如意和玉笔,你交给了朝廷的哪位大人了啊。”
“小友,你怎知……”
“看来你施家果然与任家有旧!我怎知?要不是任家还有一人未死,讲与我听,我那会知道!这样,尔等应该能相信,我并不是因奸不成恼羞成怒吧。倒也不妨事,那不如你去问问,你那宝贝女儿是如何得知。”
施恒没有问施妤,而是问起了施吴氏:“可是你这妇人告诉她的。”
“是又如何!”
施恒老泪纵横:“任兄,是我害了你啊!”
施家与任家有旧,倒不是这一辈儿的事了。早些年方孝孺的后人,也就是施恒的长辈,与任罡鹤的爷爷有旧,两人在还未婚配之时就结为兄弟。也是颇有些俗,生子要不结为兄弟,要不结为姐妹,要不就是结为夫妇。先辈早已作古,可这约定却留了下来,施恒自然也是知道的。自小逃亡至此,施恒与任罡鹤的父亲自然是未曾谋面,但却神交已久。
读书人多有风骨,见方孝孺便知。施恒听闻任家数十口人因自己女儿而死,那岂能不动容。还未等我表态,施恒起身,夺来手下的刀,使上全身的力气向施妤砍去。
到了这个时候,也该知道了,施妤所谓的向任府要钱作为军饷定然是假的。
施妤梗着脖子,毫不退让,施吴氏挡在了施妤身前。
“好你个糟老头子,有本事杀我啊!”
“你这贱妇,这女儿不服管教,就是你唆使的!如今我要是不杀了她,我怎么向九幽之地的任兄交代!”
施吴氏还是不走,认定了施恒不敢下刀。施恒是个文人,忠孝节义早已从书本的文字流入血肉,不忠不义之事,自然是做不出来的。
手起刀落,跍噜噜,施吴氏人头落地,在地上滚了两圈。至死,脸上都是蛮横的表情。施妤怒气横生,但奈何手无缚鸡之力,只能逃走。施恒赶紧追上前去,提刀就砍。我见施恒追出去了,也就不欲横生枝节,让施家自己解决。
也是过了没多久,施恒回来了。
“杀了?”
“杀……杀了……”
“嗯?”
我自然是不信的。
我上下打量,施恒身上的血迹是杀施吴氏的时候沾上的,也没有新添的血迹,我料定没有得手。
“真的?”
“真……的。”
“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还想诳我!当我三岁小孩儿吗!”
施恒举起刀,脚下却没动。我杀他也算应该,也不应该,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在施恒失神之时,默默离开。
到了岸边,围上几人。不只是忠于施妤还是终于施吴氏,拿刀拦路。围得越来越紧,光线也透不进来。看来是杀心起了,那我……不得已啊。
罢了,不杀几个人,也是对不起任罡鹤。
把这几具尸首扔进海里,我便来到小船上,划船回岸上。刚回到岸上,一个黑影好像等了我好久了。我提起剑戒备,等到船靠了岸,才勉强看清,这人影是任罡鹤。
“任兄,你为何在此?”
“肆行兄,我在去你师父府上的路上,打探到一个消息。”
“我也有一个消息告诉你。”
“那你先说吧。”
“施妤未死,我打算让你亲手报仇。”
“是吗!天涯海角我必杀之!”
“那任兄有什么消息?”
“陆文东还活着!”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