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谢谢您。”
柒姨突然笑道,“刚刚不敢冒昧看您,现在距离近了,发现您的眼睛果真流光溢彩,晶莹剔透......抱歉,这样说可能让您感到突兀,但我真的会忍不住想要夸赞,真的很好看。所以启然之那孩子,是不想要别人见了这么美的眼睛......果真无法用画笔描绘呢。南王镇主,您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我曾远远地见过您,很久以前......您救过我的村子,我很感激。对不起,我过于激动了,有些失礼,请您原谅。”
柒姨弯腰行礼,脸上挂着笑。“美好的神便如您一样,我是您的信徒,我不会背叛您。”
“您救了我的父母,现在他们已经故去,老家里却还供奉着您的神像,也许您不会记得他们,但他们永远记得您。
第一次见到您的时候,我并不敢靠近,那时我也仅是少女时期,您看起来真的大将之风,生来便是要手握刀枪的,我们都很尊敬您。纵然近些年来谣言四起,但我见过您,也知如此不顾一切保全我们全村性命的战神,不仅战斗力非凡,还有悲悯众生的善心。您身上带着人情味,仿佛令神像也有了生命。您如此不远万里奔波而来,是我的荣幸,此后愿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柒柏冬,巫祈族最后一位族人,愿代表全族回报南王镇主的救命之恩。”
际水扶住她的胳膊,与她对视,际水记不清太多细节,巫祈族,确实是她誓死保护过的村族,但她也随万年前的有些事一同忘记了,只在脑海里模模糊糊留下一些残存的印子。
“最后一位族人......那其他的族人呢?不是全族被赦免了吗?我......记不得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她见柒柏冬面露苦色,嘴唇轻颤,便欲言又止。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她只是想保全他们的性命而已。但她为什么要拼死保住他们?为什么后来她就听不到这个村族的消息了?为什么她会想不起很多事,无法串联起事情的前因后果......启然之是谁?柒柏春难道真的只是见启然之可怜才收留他的?
启然之拥有神族之人才有的能力。
他。
是神明。
如她一样。
巫祈族被剔除神籍,如今只剩一位族人。为什么巫祈族要受到如此对待?剔除神籍这种重大事件只有大人才能决定,可这万年间,巫祈族销声匿迹,三界之中并无人讨论,他们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甚至许多人根本就不知道巫籍族的存在。
不过是神明中最低一级的看护族群罢了。实际上存在感也并不高。
此去种种,都被人刻意隐去了。
“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们,我会弄清楚的......我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这万年间,际水无时不刻在愧疚之中,悔恨自责,自我怀疑。到底神明为什么存在呢?为什么她存在着呢?她好像什么也改变不了。
“不关您的事,您已经做的足够好了,如不是您,可能就不会有今天的我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您不必纠结,就算找到答案了又如何呢?有些事不如就此放下吧。知道真相会让大家受伤的。您足够好了,我不敢奢求其他。”
际水深吸一口气,往房间的摆设看去,目光再回到柒柏冬身上,“没想到现在还能与巫祈族的族人重逢......这真是今天意料之外的收获,原来收养启然之的老板娘也隐名多年,低调过着自己的日子。”
“大人,是我不得不选择如此。这些年我没有向外透露过我的真实身份,一直试图逃避,以为捂上耳朵便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但我错了,我们族人应该要有责任感,知道您可能需要我,我便不再躲在自己的世界里了,但过去的那些事,我也不想再多纠结,在痛苦中度过。这些我从未告诉过然之,他迟早会知道的......大人,其实不论明哲保身还是冲锋陷阵都是个人选择,我活了大半辈子,也该从阴影里走出来了......”
“柒姨!”启然之不知何时在她们身后,在门外站着,她们背对着他。
“然之......你怎么过来了?”柒柏冬神情错愕。
“柒姨......您不必多说什么,刚才的话我听见了......”启然之走上前轻轻抱住柒柏冬,“我一直以为您什么都不在乎,出身也定是书香门第,从小便家境优渥,无忧无虑,便也过得随心,能放下一切来这里开茶楼。而今才知您也很痛苦,这些年您也一定为自己没有保护好族人而痛苦......我......能理解......”
启然之松开手臂,转身望向际水,际水双手抱臂,神情严肃,低头不语。
天快亮了。
“我想在附近走走,启然之,你也出来。”际水推开门,回头多留意了几眼茶楼。这就是启然之从小生活的地方,不知道他有没有怀念更早之前。梅子树,茶楼,竹林,清风,或妖或鬼,或人或神,千年之间,万年之间,谁都会忘记一些事,她也如此。
“这里是妖鬼混住的地方吧,听说那里有一条长街,住着很多人,一定很热闹......”际水指向竹林之外,那里的顶空有一些乌黑的水雾,阴沉的云,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朝阳,似乎永远介于光亮与黑暗之中,无法沉沦,也没办法被拯救。
她怎么会不知道这里呢。启然之童年的一部分,他长存的记忆。那天夜里风驰电掣,她抱住小小的启然之,轻轻拍他的背,这个怀里的小男孩不住地瑟缩,小小的一团,像一只可怜的小动物,柔软的毛发蹭着她的面颊,她会想到她的童年,日复一日地等待朝阳,等待花开,四周空寂没有人说话,她的脑海里异彩纷呈,她的脑中有完整的世界,那个世界在神界之外,在遥远的过去与看不见的未来。
我们怎么会一样呢。我是来带你走的,带你逃离痛苦的过去。
也许在启然之的幻想里,际水出现过,如他在花卉幻境里经历的一样,他的神明让他不要害怕。那间屋子里有他画过的南王镇主的画像,稚嫩的画笔在墙上一遍遍描绘,身披甲胄的神明气质非凡,望尘莫及的存在,他日日企盼他能够走出去,看到和神界一样美丽的夕阳,见到与她所遥望的同一片天空。
街道上死气沉沉,昏沉的光线如沉睡中轻哼的病人,长长的一口气在喉咙里打转,身体发热,大脑里一片混沌......像世界被遗忘的角落,烂果子在这里腐臭发霉,空气都变得粘稠......枯枝败叶,老鼠过街......店铺破烂不堪,用烂布制成的小旗上写着算不得美食的食物。她看见动物尸体,她无法忽视横贯街道的古树,树根烂在地里,树叶死在房檐。
这里充斥着颓废压抑的气息,所有的声响都像极了哀鸣。
一只猫从街角窜过,猫的尾巴流血,血从尾巴上掉在地上,滴答滴答,猫回头看她一眼,毛发竖直,发出尖锐的叫声,一只黑色的疯狗从后面追来,对着猫的脖子咬下去,撕裂的声音,猫的挣扎嚎叫,尾巴上的血滴答滴答,脖子上的血滴答滴答。猫在抽动,狗嘴流着口水,混着猫血,滴答滴答......狗的眼睛发出绿色的光,那光照在她的脸上,那眼里有望不见低的......苍凉。她站在原地,手脚发冷。
这里好像一片废墟,这里好像没有意识,没有正常的东西。她看见老鼠开始啃食狗丢掉的猫的尸体,猫的绿眼睛瞪着她。婴儿的哭声,老人的喘息。她以为脚被凉水浸漫,她的脚踝如被蚁噬,天开始慢慢亮起来,却看不见太阳,阳光毒辣,脚底冰冷。
她听见有人活动,水从楼上泼下来,顺着墙壁流下来,蔓延在街道,一注注水流分叉,一个个声音怒骂,那些词汇她听不懂,似乎粗鄙、蛮横、低俗......她听见小孩被斥责的声音,女人被打骂时的哭闹......一个石块将要击中她的背,启然之伸手拦下。一个个石块也接连迎面而来,他尽数挡下,也并不使用幻术,尖锐的棱角划破他的手。她看见从从他手心流下的血,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滚——”楼上一声嘶吼,一个披头散发的孩子探身对着他们,他瞪大双眼,那眼里布满红血丝,脸上是一道道疤痕、淤青。
际水大脑嗡嗡作响。
“别待在这里了,你不该来。”启然之靠近她,用后背对着那孩子,以免石头扔到际水这边,“别用幻术,这里的人看到了会发狂的,我们走吧,好吗?”
际水感觉脚下轻飘飘的的,她看着这路上,一路铺就的动物尸体,缺胳膊少腿的玩偶,腐烂的蔬菜,被撕烂的画本......她不知道自己下一步会踩到什么。
她感到空虚和莫名其妙的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