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然之每次想要和她解释什么,可际水一抬头,他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她的眼睛很好看,摄人心魄。她美而不自知。
启然之想,初见之时她真是美极了,一袭白衣,发尾垂腰,高束的头发顺滑而有光泽,她坐在树枝上,怀里抱着装了梅子酒的玻璃缸,那细长的眼尾微微泛红,上挑的眉毛极具英气。捻起梅子的手指节分明,细长却也有力量感,连手都好看得不得了。他见过许多神明精致美丽,举手投足之间都讲究礼节,都优雅娴静。他的母亲就是那样的神明。他感到乏味又觉得缺少一些自然的魅力,仅仅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而已,他说不出来那种魅力缺在哪里,也不懂什么才是美。而他见到这样一位神明,他眼前一亮。
那时候他第一印象就是,这位神明拿着长剑当真很好看,似乎浑身透着侠气,又仿然有超然物外之感。
后来知晓这是大名鼎鼎的南王镇主时,他就暗下决心,他一定一定要做到能与她并肩的那一天。
在茶楼生活的时间里,他听过无数关于南王镇主的传说,从外界对她一致的好评到稍有异议.....偶尔品茶人聚在一起谈天时也顺带一提,说南王镇主竟也懦弱无能,也逃避不敢露面,是个胆小鬼。他喉咙里像哽住了什么,他说,不是这样的,传言而已,不见得是真的。品茶人嘿嘿一笑,说他仅是少年,不懂道理。
他便自知争辩解释都是别人的笑话,在他们谈起她时便自觉走开。
她一定有苦衷。他相信南王镇主。
如果马上能见到她就好了......他一想就是好多年。
他想起他第一次在星启学院与际水见面,同她对视时他愣住几秒,这一眼便跨越了万年的光景,她的眼睛还如从前一样美丽。他希望时间永远留在那一刻,他想留在这个学校,与她一道。
他压抑自己的情感,假装与她仅是初见,试探她的反应。
毕竟,除了她之外,他还有别的意图,他很想否认但这是事实......
她的秘密,他的父母,万年前的灾难。
这些都与际水有关。
而际水注定要与他有关。
际水经历过什么他全然不知,但她在那段时间里一定很辛苦。
他知道现在际水对他戒备心很重,以往他偶尔能进的密室也被封锁得严严实实,际水什么事也不与他说,他只好细心去推测。
启然之问际水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而她只是冷淡回复她自己能够解决。
“际水。”
办公室里很安静,那墙角的绿萝怏怏的,墙上因为湿气重有一点霉斑,窗帘微微拂动,际水睫毛轻颤。
“柒姨说她想见你,她说她见过碎片......她知道很多事,她能帮你,或许你想知道的事,她也能给你答案......”柒姨是收养启然之的茶楼老板娘,际水听启然之提过。
启然之走至际水面前。他的整个少年时期都如此仰慕崇拜这位神明,后来他陡然惊觉他如此迷恋她,已经不止是单纯的崇拜之情。总是忍不住想看着她,连自己都察觉不到嘴角的笑......他很少笑,而笑起时也竟浑然不知了。
“好。”
际水竟然爽快答应了。启然之有些意外,但看际水正忙碌着,一时也不好打扰,“那,今晚就去吧。”
“好。”
晚上。
“那里很美,”启然之看着际水,眼神一刻也不曾离开,“有一棵很美的梅子树,我很喜欢,我猜想你也会喜欢。”
因为使用幻术,到达茶楼十分快捷,并不麻烦,一路上际水沉默不语,只有启然之间歇说起几句茶楼的事。他为什么会变得小心翼翼了呢?他不太懂,明明他不想让际水厌烦难过。
亭亭如盖的梅子树,树上闪亮的彩灯,天上的星星散落人间,星星的碎粉倾洒大地,烟火气里便也自带仙气,梅子是星星,那梅子树便是银河,银河里有水瀑,彩灯便若游船。茶楼古色古香,浮雕壁画,白瓷木桌,红灯笼高挂檐角,红晕晕染,木色墙壁一片水痕,曲线优美。故人已归,古袍待迎。
柒姨挽发带妆,长裙落地,见际水,便垂眉行礼。
神界的礼节.....
“您不必如此,这里不是神界,无需繁文缛节。”际水对着柒姨微微点头。
“我们进去了再说话。”启然之微笑。
“好。”柒姨声音轻柔,落落大方,风韵犹存。骨相生得好看,那便是老去也会觉得优雅美丽。这样的女人关照一个孩子,尽管彼此没有血缘关系却处处如亲人一般相处,想必也算启然之的启蒙老师,知性理智的女性总是自带魅力,她朦朦胧胧却是觉柒姨自有仙气,与人说话时空气都柔软了几分。
与她不同。际水下意识去看自己的手。这只手,握着剑,上过战场,爬过树,掏过土,不适合安静地沏茶。
为什么启然之会觉得她好呢?她以为启然之会喜欢美丽娴静的女孩,而不是想粘着她这样年纪大的神明。
“然之,”柒姨拉开茶室里门,转身叫住启然之,“你去后院的茶厂把那些散茶都收起来,分类放好吧......我与际水大人单独有一些话要谈。”
“明白。”启然之转身离去。
她们坐下来,柒姨给际水沏茶。
“然之不说,我也明白。大人最近是遇到麻烦了吧,我曾游历三界间,虽阅历远比不上大人,但有些三界中有些不能公示于世的事我还是略知一二......我有东西要给您。”
柒姨从桌下拿出一个小巧的木匣,打开木匣递与际水看,里面是一颗蓝色透明的珠子,珍珠大小。“希望能帮到您。”
“这是有助于净化的冷蓝珠......传说这种珠子已经被毁坏,彻底失传了。你知道鬼噬,也知道灵魂碎片......大概老板娘在这竹林梅子树荫中,也并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何至于此。既然然之知道我能帮忙,我便也知道这些事。鬼噬并不是只有神界才知道它们的存在,而它们存在却是因为神界......这些都最终由神明们自己解决,毕竟不能一错再错。大人不必担忧,然之是我带大的,我也关照他,这些都是他的工作,我自然支持。这珠子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就此拿出来,也以免夜长梦多。”
际水礼貌地微笑,收起匣子,轻抿了一口茶。
“老板娘对神界很熟悉。”
柒姨听到这话,仿佛动作都停滞了。但稍后还是温柔笑着,“这里茶客多,他们谈天时,偶尔也能听到一些,不过皮毛。”
“我想知道......启然之是老板娘你一手带大的吗?他小时候一直住在这里?他不是妖族的,这个我知道。不用对我撒谎,没什么好瞒着的,我迟早会知道,请如实回答。”
“他确实不是我从小带大的,我收养的孩子,也不知晓他的来历,他对过去绝口不提,先前流落到那边的街市的时候,这孩子真是落魄狼狈,也有些孤僻,常常一个人在角落,我见他可怜,便让他留下来了,这一留,便是到了现在。我总是觉得这孩子心里藏着许多事,但他并不与我说,他不愿意别人逼迫他,我便不问,随着他的性子来。他的身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并非不管他,只是,他真的太有主见,大多时候我都不会干涉他。”
“可他不说,有些事你也知道对吗?就像他一样,也不会问起你的过去。而说不定你的过去比他更复杂。但是这些我不用多管,大家留着空间,也更自在。但是......启然之为什么会想去当交接者,按他的性子,应该不太会想去参加选拔......”
“是他自己想去的。您......请随我来......”柒姨起身往外走,示意际水跟着她。一个隔间里,推门而入,打开宽阔的抽屉,里面放着一排梅子酒。这......为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谁会知道南王镇主、一代战神,会喜欢酿梅子酒呢?可这孩子偏偏要学你的习惯,看着梅子树可以看一下午,他采了青梅会酿酒,这酒啊,一放就是多年,他偶尔会拿出来品尝,他曾经对我说,他更喜欢茶的味道,但他钟爱梅子酒......您是他的偶像啊,这些年,他只对您的崇拜上毫不掩饰,他常常不告诉别人他的心情、他的喜好,但若是谁提起梅子酒,提起南王镇主,他总是要多说两句。从前老茶客们就喜欢拿这点来打趣他。
然之他有天赋,也肯吃苦。本来我们在这种偏僻之地,过着安稳日子,这一辈子也就过去,但这孩子他不一样,他不属于这里,他学什么都很快,有时这点也令我吃惊。因为能力出众,他可以参加试炼,我便推荐他去参加交接者的选拔,告诉他这样他有机会见到您,从那时起,他为了准备考试,常常日夜练习幻术。
您看那边,他在墙上画过您的画像。他从来不画眼睛,面具之下,本来也只能看见眼睛,但那里却是空空的,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不希望人们看见您的眼睛,那种眼神的凌厉与侠气他一辈子也画不出来,还有,他不希望有别人见过您。这很奇怪对不对?他好像对您很熟悉,又好像没那么熟悉。
在有关您的事上,他很认真。有时候我在想,妖族鬼族之中,我没见过能使用神族幻术那么熟练的人,我偶然间在后院见过一次,但自我发现后,他后面就开始练习妖族的幻术。一个孩子,对身在神界的您熟悉,我隐隐约约知道他一定与神界有什么联系。您问我他是不是妖族的,也是这个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