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匪暴动武装从东、南、西三面接近了西昌,北边道路也受到威胁。地方部队上城防御,机关干部组成的民兵部队在城内维持治安和后勤工作。
慰问团的人集中在军分区大院里学习开会,准备应变。卫生组准备战斗。
店铺虽然关了门,但商业界组成的劳军团,慰问队却十分活跃,他们为守卫者送茶,送烟,送锦旗。对战士们说:“此地土匪烧杀成性,一旦进城,玉石俱焚,我们坚决跟同志们并肩守城,决不束手就擒。”
居民紧闭门户,烧香拜佛,打点细软,埋藏家财,准备一旦城破,舍家逃难。
慰问团与深入罗洪家的小组失去了联系,估计他们在山中反会比在城内更安全。据侦察,敌人从西边绕过了罗洪家支,那里是真空地带。
王庭芳暗中担心阿候家的情况。情报报告,有一批暴动武装在接近阿候家控制的山区。而据阿候讲他和古旺元还在北边他妹妹的寨子暂住,据他老家相距一百余里。
进驻到红毛角谷的小组真是到了世外桃源。除去远远地听到一两声炮响外,一片安静、和平。彝人们照常地放羊、耕田、织布、收割。带来的厨师手艺不错,每天两顿回锅肉,麻辣锅巴,棒棒鸡、鱼香肉丝轮换着吃。吃饱了就分头工作。谷剑云,孟先生找彝人谈话,请姑娘唱歌,向比莫求看古彝文经典。边听边录音,笔记,然后分析音阶音素,语法句法。并用国际音标标出每个字的发音,试行创造拉丁化新彝文;政法组以曹先生为首跟彝人开谈话会,请教习惯法,假定出一些案例,要他们作出判决。这些人都是曲诺,人身隶属于罗洪支头。罗赤中一声令下,叫谁来谁来,绝没有请假,缺席之虞;叫谈什么谈什么,既不推辞也不客气,要谈多久就谈多久。谈完送一小块盐巴几根针线,感激得五体投地。张念本和穆歌,用不着单独采风,跟着语言组学了民歌,在政法组又听到了传说掌故。晚饭后没事,罗赤中把彝家姑娘叫来围坐成一圈,轮流唱歌,集体跳舞。没几天他们学会了好几首歌,穆歌还记了谱。只是舞蹈家有点失望,彝族民歌发达,舞蹈却粗糙单调。到这里才知道在北京看到歌舞团跳的彝族舞,原是西昌一位汉族老师创造的,被外地“采风”者当彝族民间舞蹈采了去,誉满京华。
……曲木阿芳和罗赤中两人常常到树林、河边去“交流翻译经验”,大概翻译工作很有趣,所以队里的人总见到两人在交流时时而说笑,时而争吵,偶而还看见他们用动作来表达“亲爱”,“关切”、“体贴”、“撒娇”、“逗趣”等等词汇。想来彝语是口语与形体并重的。以致汉人同志当着他们的面就问:“怎么满脸高兴?是不是刚交流经验回来?”他们一笑了之,不承认,也不分辩,比汉人大方得多。大家都喜欢他俩,没有谁说三道四。
杨柳堤与罗赤中睡铺相联,他拉手风琴,罗赤中很感兴趣,收集民歌又总由罗赤中当翻译,两人谈得很投机。有天晚上屋中没人,杨柳堤悄悄问罗赤中:“你有点喜欢曲木阿芳,是吗?”
罗赤中坦率地说:“我喜欢她。”
杨柳堤说:“不是朋友或同志的那种喜欢,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罗赤中说:“好像是。”
杨柳堤说:“她年龄小了点!”
罗赤中说:“彝族青年,男女社交自由,感情成熟得早。不少女孩子这么大已经结婚了。”
杨柳堤说:“那就明确关系,跟她订婚。”
罗赤中叹口气说:“没这么简单,我俩到底都是彝人。”
杨柳堤说:“那有什么,难道你还在乎黑骨头白骨头的区别?”
罗赤中说:“我不在乎,恐怕政府要在乎。如果我要远离凉山,那就毫无问题。可政府所以高看我正因为我是彝人,在凉山有别人不能取代的作用。离开凉山,我就失去价值了。”
杨柳堤说:“你跟她结婚能怎么样呢?”
罗赤中说:“那是绝对不被允许的。过去黑彝有各种特权,各种自由,唯独在与白彝通婚上,绝对被禁止。严格的地方,发现黑彝与白彝男文之间有了爱情关系,会把两个都处死!至少白彝那方要被处死,而这个黑彝从此在彝民中就臭不可闻了。政府不会允许我走到这一步。她也不会同意……”
杨柳堤说:“那怎么办?工作团结束后你们一刀两断?”
罗赤中说:“作个朋友嘛。她现在还年小,我更不急于成家。也许过些年人们进步了,或是政府政策变化了,或是我被调到外边工作,远走高飞再不回凉山来,那时就有希望……”
在红毛角谷调查慰问了一周,取得初步经验,小组就向山区腹地深入,那里才是罗洪家支的中心,更保持凉山彝区的本色。罗洪家支在这西北山区,大小共有五个寨子,方圆二三百里,中心的寨子叫歪角梁子。
从红毛角谷到歪角梁子有八十余里,中间在他家一个小寨过夜,这小寨只住着几家曲诺,没有黑彝。但罗洪支头为了来往过路方便,在这里盖起了一幢房子,专派两个娃子看守房屋,经管火塘。平时空着,主人来时才打开房门。
歪角梁子是罗洪英豪的祖宅,现在住着罗洪英豪的原配夫人和一个小儿子。罗洪英豪的大儿子,经叔叔赤中的介绍,参加地下工作后在解放西昌中立过功,年轻有为,受到政府重视,西昌一解放就上调到重庆,参加西南大区的民族工作去了。另外两个儿子都已自立,分住在其他几个寨子里,这个最小幺儿年方十岁,已经结婚,媳妇按彝族习俗仍住娘家,只在节庆喜寿之日回来小住,平时并不回来。那媳妇今年二十来岁,据罗赤中说是个出色的彝族美人。
罗赤中至今没结婚,又长期在山外作事,把寨子交给一门侄儿,名为代管,实际上等于放弃。
那位最后进门的新嫂嫂黑玫瑰,在离歪角一百里外的东边火牛谷建了一处山寨,从不与中心大夫人处来往。
出发前,罗赤中和几位组长商量,决定在歪角梁子工作一段后,再派人到火牛谷与黑玫瑰联系。她若已回来,就转移到她那里进行慰问,若不去她会认为罗赤中对她不恭,有意冷落;她若没回来就不要去,若去了她会认为是这小叔以主人自居,未得她允许就把外人带进了她的寨子。从口气上听得出,他对这位嫂嫂顾虑颇多,极力谨慎从事。
罗赤中还向组长们提了个建议:进到里边,叫新娃把制服先脱下来,仍以娃子身份活动。请大家暂时把平等态度也收敛一点,有事通过曲木吩咐。曲木和新娃仍要遵守主奴体统,免得黑彝们看到刚解放主奴关系便被打破,由反感而疑虑,对我们反感。大家觉得他讲得有理,便全部照办。
当晚到了那个小寨,寨中很平静,却不见有曲诺放牧种田。除去两个看家的娃子把他们接进宅院,也没有人来迎接。便问看家的娃子,人都到哪里去了。
看家娃子说:“昨天主子派人来,说有事情要家支商议。诺黑老爷带着曲诺们到歪角去了!”
罗赤中忙问:“是哪个主子派来的人?”
娃子说:“火牛谷的那位新夫人。”
罗赤中奇怪,她说要在北边住下去,怎么突然回来,而且又开家支会议,难道出了事吗?为什么他哥哥一点消息都没透露?
他赶紧把情况告诉胡大夫,胡大夫说:“反正明天我们就到歪角了,到了那一切都会明白,不必着急,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早些出发就是了。”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出发。距歪角还隔一个山头,就看见山头上有武装彝人放哨,罗赤中更为奇怪。翻过梁子,只见寨子周围已聚集数百名各支的黑彝和曲诺,都带着枪,备着马,分散在山谷中树林下。有人看到罗赤中等人的身影,立刻跑进寨子去报告黑夫人。
往山坡走了不远,罗洪英豪的大儿媳带着两个女娃子迎着他们走了来。大儿子是原配生的,一见罗赤中就说:“叔叔,你可来了。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连你都不给我带个信来,完全由那个女人一手操办?”罗赤中说:“我从红毛角谷来,什么都不知道。她在这都干了什么?”大儿媳说:“她以支头的名义,把各支的亲友全召来了,正在这里开会,看样要打冤家!我问他们要打谁,可是没人告诉我。”罗赤中把话译给小组长们听。胡大夫说:“先安慰你侄媳一下,我们赶紧进寨子,了解完情况再作研究。”
罗赤中安慰了侄媳几句,叫女娃子们扶她慢慢回去,他们快步赶往寨内。
早已有人报告黑夫人,说罗赤中带着工作团人来到了。
彝族的习惯,凡有大事必全家支人共同讨论,人人都有发言权,个个都可提建议。好处是确实在奴隶主阶级中有较充分的民主,缺点是会议一开三天两晚上散不了会。他们自己形容说“能为一个洋芋熟不熟争论三天三夜,讨论出结果一看,洋芋已经烧没了。”黑夫人从那日出发,没两天就悄悄赶回到了寨子。可是连召集人,带讨论事,真到今天才商量定要打阿候家这场冤家,刚要请比麽来打鬼,问卜,没想到罗赤中阴错阳差地赶到了。
黑夫人听到消息先是一惊,有些慌张,但她很快镇定下来,向身边几个亲信交代了几句,便迎出了院门。
罗赤中带着一小组人已经进了寨子。
罗洪英豪的这处住宅与那幢洋楼又是两样气派了。这不像个居住点,更像个堡垒。一圈黄土夯的高院墙,在东南和西北两个角上各有一个三层碉堡,碉堡上中层墙上都开有射击孔,顶层有垛口。
院墙外左右各有几间矮小的土房,左侧的一间土房外在两棵树之间横架着一根木杠,栓了两匹马。
碉堡上有人执枪放哨。看到罗赤中远远地问候了一声,又扭头向院内叫喊。不一会儿从院中涌出四五个人来。为首的正是高挑身材,面色黧黑,神态庄重,一脸杀气的黑玫瑰。她蓝色窄袖小袄外斜佩着一条子弹带,藏青百褶裙侧挂着驳壳枪,手中还提着支德国马枪。几个穿着整齐的彝人分站在她的身后。这女人走出院门站定,一动不动望着来的这群人。
今天黑夫人显得比第一次在晒经关见面时要热情得多。她不仅低头还礼,还连连问:“一路平安吗?走得很累吧?”甚至对曲木也嘴角略向上弯弯,表示友善。她看到随着来的还有汉人马夫,厨师和曲木阿芳带的娃子。就喊管家把他们安置到院子外边,靠左一幢独立的小院里。那个小院有两间房和一个存放柴草的小棚子。叫管家嘱咐他们做饭喂马都在这院里,不能随便到主人的院中去。然后她陪大家进院。
围墙内前后两进院落。头一进正房五间,门里内外已坐满带枪的彝人。黑夫人把他们领着绕过正房,直接进到后边那层院子。那里也有一溜五间大房,并有阁楼。屋里也烧着长燃不熄的火塘。她把大家让到锅庄旁坐下,便有娃子来沏茶,弄水。她又吩咐娃子挑来冷水,请大家洗手擦脸。这时才问罗赤中:“你哥哥怎么没到?”罗赤中说:“我是陪工作团慰问调查小组来的。哥哥在城里有工作,他不能来。”黑夫人点点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她陪着大家在锅庄旁坐下,毫不客气地坐到主位上。笑着说:“正在我们家有大事的时候,同志来了,实在是我们的福气。”
罗赤中就趁机问:“我们家出了什么事?”
黑夫人说:“你在政府当差,这么大的事还来问我?”
罗赤中更摸不着头脑。黑夫人说:“东边,南边土匪和彝人都起来了,要打西昌,打解放军你不知道?”
罗赤中说:“这个我们当然知道,这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
黑夫人故意请曲木替她翻译给胡大夫等人说:“你看我这兄弟,哪里像个干部!山里彝人跟土匪一块叛乱,他们兄弟都是跟着政府走的,那些人能饶过我家吗?我家接在西昌和他们之间。他们要进西昌能不从这里通过吗?这时候我再不把家支的人集合起来,准备迎敌,还来得及吗?”
张念本、曹先生听她说得理直气壮,无懈可击,便连连点头。
杨柳堤的政治经验多一点,悄悄与胡大夫交换了一下意见,胡大夫便问道:“情况确实紧张。可据我们听知,叛乱武装离此地尚远,还不太紧张吧?”
黑夫人说:“从这里往东往北二百里内全是我家领地,住着我家娃子,放着我家牛羊,长着我家庄稼。要等他们进入到这里那不太晚了?我们人口财产的损失还能挽回吗?不,我们要到边界上去迎击,把匪帮挡在我们家门外边!”
罗赤中说:“我们家跟造反的葛绍武,吴大头他们,中间还隔着阿候家呢,哪就威胁到了我们?”
黑夫人不屑地一笑说:“你对阿候家放心,我当嫂嫂的可没那么放心,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跟葛家联成一气?”说完对胡大夫说:“我们的家务事就不在这儿唠叨,打扰你们休息了。你们先休息,有事跟管家说,我前边有事就少陪了。赤中你过一会到前边来,有些事我还要跟你商量。”
说完她就走了。剩下的人紧张地一块商谈,看这女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曹先生与张念本认为她讲的未必不是真话,我们不能轻易不相信人。胡大夫跟杨柳堤认为,如果这边真像她说的那样紧张,西昌方面甚至罗洪英豪本人都会传话来,叫他们暂停进入。怎么什么消息也没听到过呢?穆歌觉得都有道理。便只听他们议论,自己不插嘴。
罗赤中一直低头不语,这时大家叫他发表意见。他说:“事情怕没这样简单,我告诉大家个秘密,我家跟阿侯家是冤家。”
张念本说:“那更说明她有理了。阿候家既然和你家是冤家,岂不更容易参加叛乱的一边,来借机反对你们?”
罗赤中摇摇头说:“他们不会,只怕是我这位嫂子在耍手段。”
杨柳堤问:“她会耍什么手段,为什么要耍手段呢?”
罗赤中说:“咱们从晒经关回来时,她不肯跟我一齐来,声称要在那边长住。现在算起来,我们刚走没两天,她就从另一条路急急赶回来了,可见是早有预谋。在以往打冤家中,阿候家占了我们一块地,在她新寨子不远处,正是这里东南方。趁我哥在城里消息不灵,她来打冤家,把那地夺回来,这才合她的性格。”他没说这位嫂子曾经劝他兄弟,暂时不要给新政府作事。她认为胜负还没最后定局。万一叛匪得了手,解放军远水解不了近渴,跟新政府太紧会吃亏的。
罗赤中进一步说,如果她真是这样打算,无论如何我们要把这场血战制止住。罗洪英豪现在是政府干部,他家带头一打,谁也不再遵守“禁止打冤家”的法令,山区就会大乱,这正为叛匪提供机会。
胡大夫等觉得罗赤中既说得有理又责任心很强,决定等他与黑夫人谈话后,再作研究。罗赤中便去找黑夫人。
人们从一早就上路,到这时已经饿了。张念本到外边看看厨师准备的午饭怎样,才知道黑夫人早有交代,在这里的伙食她们供应,曲木有什么事到外边找她带来的娃子办。她叫人给厨师,马夫,小娃子已经送去足够的食品,但禁止他们到院子里边来。曲木听了十分生气。同来的邵美华劝她以工作利益为重,拿出革命干部的胸怀来,不要计较这些小事。曲木倒也听话,出去找小娃子要来需用的东西,不再提这事了,可脸上始终不大高兴。
一会儿黑夫人派人送饭来了。饭菜很丰盛,有大块的砣砣,有烧洋芋,还有两大瓶浇酒。大家便围坐着吃饭。一直到饭吃完,罗赤中也没回来。曲木替他担心。大家说:“既到了他哥哥的家,跟家人一块吃饭也是情理中事,不必草木皆兵。”
黑夫人想得很周到。饭刚吃完便有管家来领大家到院子外去散步,那管家是个五十开外的人,很为圆滑。一边给他们指点寨前的河,寨后的山,一边委婉地警告他们走到哪个地方就不能再往前走,外边有彝人拿枪放哨,没有寨子主人陪着谁也不让出去。又笑着指点他们要“办私事”也不必远走,只要经过厨房和新娃住的小土房,男人往北拐,女人往南拐就行了。千万不要乱走。
曲木瞪着眼睛问他:“你是在限制我的行动吗?我也是支头,你太放肆了。”那管家小声说:“我是奉主人命关照这些汉人的。你是我们的诺苏,谁限制你呢!你随便耍,爱上哪儿上哪儿,只要不带着他们就行。”
这管家也是白彝,把曲木的父亲看作白彝里的圣人。他也看见在晒经关罗洪英豪对曲木格外优遇的情景。他相信这么作绝对合情合理。
参观了一阵,各人又实习了“男人往左,女人往右”的路线,便回到屋中休息。只剩下自己人时,穆歌对张念本说:“我看这是把咱们监视上了,罗赤中可能分析得不错,那女人要惹麻烦。”
张念本说:“彝人内部的事,我们不必多管吧!我们的任务不就是慰问,调查吗?按我们原计划办事,我看不会错。他们家庭的事交给罗赤中处理好了。”
穆歌说道:“这可不是纯家务事,带有政治色彩。”
张念本说:“罗赤中跟我们一起,唯恐我们说他不懂政治,才提高到政治问题上来解释。其实他嫂子懂什么政治,最多是想把被抢去的地再夺回来,真要是这样,打了多少辈子的冤家,我们也说不出谁是谁非,没法制止。”
穆歌觉得话不投机,便不再多言。
罗赤中满脸不快地回来了。胡大夫迎上去问:“怎么样?”
罗赤中说:“这女人很狡猾,她说全支的人开会决定的事,她没法改变,她还要请慰问团的人向全体彝人讲话呢!”
胡大夫问:“要我们讲什么?讲支持他们打冤家?”
罗赤中说:“她嘴上说是要鼓励大家勇敢作战,打退叛乱敌人,实际上她的敌人指的就是阿候家。因为他们准备出的地点,就是阿候家占领着的我们那个山梁子。我再三劝阻,她却跟我翻了脸,说我已经分家出去,没权力干涉她家的事!”
胡大夫把副组长和党员找到一起,听取罗赤中的介绍,请大家商量如何行动。据罗赤中分析,打冤家的队伍今天还不会出发,因为还没请比麽来打鬼和占卜。杨柳堤建议以工作队名义回请黑夫人,在宴会上好言相劝。工作作到了她还坚持要打,我们就采取一切手段来制止战火。
胡大夫同意杨柳堤的建议,但说自己只会看病,不会应付这类事。请杨柳堤全权代表组长来主办此事。杨柳堤带着曲木当翻译,到前院去找黑夫人。黑夫人正和一大群头人在正房内开会,放哨的一通知有公家人来,马上大家都住了嘴,全屋鸦雀无声。黑夫人不等请就迎了出来。杨柳堤讲了要找寨子里的人买猪,请她吃晚饭。她先是拒绝,后来杨柳堤说他们已两次受到她的款待,非常感谢,照汉族习惯必须回请。我们尊重彝族的风俗,也希望她接受我们的习惯。她想了想,痛快地答应,并叫人领着工作组的人去买猪。
菜由厨师在他和小娃子住的院中做好。由黑夫人派人端到后院。这次她放宽了限制,允许曲木的小娃子一起端菜,并服侍他的主人。
杨柳堤把晚上要说什么,分别由谁说,布置了一下,准备开展一场舌战。
酒菜摆好后,罗洪夫人一个人都没带,独自来到了后房。
照彝人规矩,胡大夫端起酒杯先喝一盅,然后倒上一盅敬给黑夫人。黑夫人一口而尽。随后凡能饮酒的人,都照敬一杯。一轮过后,穆歌举起酒杯,向黑夫人说:“夫人,我也是少数民族,咱们一起喝杯酒,祝我们各民族之间团结,祝我们各自的民族团结。”
罗洪夫人露出难得的笑容,连连点头,捧起杯来说:“谢谢大家到我们寨子来,希望你们过得愉快。”一口就把酒喝尽了。
穆歌也把酒喝完,又倒上一杯,故意对罗赤中说:“我们虽然都是少数民族,可是风俗不同。我们回民村庄也有民兵,可决不当着客人的面拿枪,觉得这样才是敬重客人。”
罗洪夫人微笑说:“咱们习惯相反,我们敬重客人就要加意保护他们,对中央来的同志更要保护。哪个人要对你们侵犯,或是保护不利,我就挖他们的眼,剁他们的手。有这样的人你们一定要告诉我。”
胡大夫忙说:“没有,没有!”
黑夫人冷笑说:“我想他们也不敢!”
胡大夫又说:“其实对我们个人有点什么冒犯,夫人也不必那么严厉。如果有人要冒犯政府的法令,那倒是要坚决制止的。现在政府禁止彝人内部再打冤家,如果有人要打冤家,我们倒希望夫人劝解阻拦。”
黑夫人笑笑说:“如果打得有理,我怎么阻拦呢?只有政府的人才拦得住。”
胡夫人说:“夫人对政府这么信任,天大的事也好办了。”
黑夫人说:“比如说,阿候抢占我家一片山地,有几十年了。他不还我们,我们能不去打吗?如果政府命令他马上把他的娃子撤走,把地还给我们,把这些年收成折合成银子赔给我们,这样办了,谁还会去打他呢?各位官长,你们能给我把土地跟银子要回来吗?”
这一下在座的全都哑了口。
穆歌停了会儿说:“我听说罗洪支头在越西参加制定的公约是,从前的事一概不提了。从现在起各家都不再侵犯各家!”
黑夫人冷笑说:“从前的事政府不提,我们只好自己提。你们帮不了我们也别阻碍我们。你们都是我男人的朋友,除去我这弟弟拿阿候家姑娘当过表妹,别人跟他家也没交情,就不必为外人伤朋友的和气了吧。不过我这是随便讲,最后决定还是由我们全支的头人共同来作。”
说完罗洪夫人连说几声谢谢,又回敬大家一杯酒,推说有事情要办,告辞离开,回到前院。
前院正房中支头正在开会,为是否出兵打阿候家争论不绝。突然一队公家人赶到,接着黑夫人又被请去喝酒议事,知道必与此事有关,大家更拿不准主意。就停下争论,单等她回来,听听与公家人交谈的结果。
黑夫人意气风发,满脸得意回来了。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到她的脸上。
黑夫人站在当中说道:“公家人将要和我们的队伍一起进军,到前线指导我们对不服政府领导的阿候征讨,这不是罗洪家支打冤家,是在政府领导下攻打那些不跟政府合作的反叛彝人。你们还有谁不赞成发兵?”
几天来人们争论的就是罗洪英豪如今是政府领导干部,家里人去打冤家是否合适。既讨来了尚方宝剑,谁还会抵制?谁还会退缩?出名得利的事何乐不为呢?人们敖敖叫着表示赞成高兴。
黑夫人说:“马上准备打牛,今晚就请毕嬷来念咒占卜。如果吉利,明天天亮出发,向阿候家出征!”
胡大夫等发现,自黑夫人走后,在前院门和后院之间的通道处又加了道岗,工作组的人出入都受到盘查限制了。只有罗赤中和曲木可以自由出入。别的人走到哪里就受到笑嘻嘻的拦阻。
入夜,从前院传来咚咚的击鼓声。罗赤中去看了一下回来说:“他们已请比嬷来打鬼了,看样很快就要出兵。”
胡大夫把几个党员叫到墙角,黑影里悄悄商量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