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王耶律重元生日那一天,秦国王府真正是车水马龙。莫说是皇后娘娘与宋妃娘娘来此,就连太后都特意差上自己的得意男宠韩彻前去送上珍贵礼品。只不过,在众人看来,这秦国王年级虽然小,却并不是不知好歹。可是在顾全大局之余,还算有那么几份性格。虽然他没有给韩彻什么脸色看,可是从他招待韩彻与招待宋妃和皇后的热情程度来瞧,他定然是想给韩彻难堪的。
哪里知道,韩彻从头至尾都只是笑。就算是秦国王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他也只是笑着答,抑或是笑着圆回去。权贵之间的明争暗斗,真正是看得旁人唏嘘不已。
饭后,重元送走了各位宾客,却将萧三蒨与焚香留了下来。三人就着月色,畅谈了一番。直到天上又下起碎雪,重元与皇后娘娘均是担心焚香身子,花园里的这次茶话会这才作罢。重元一人被两个侍女扶着去了卧房,而萧三蒨则先陪着焚香来到了卧室。
“宋妃娘娘,若是累了可一定得说。本宫可是看中你这副身子了。”
萧三蒨难得会说些玩笑话,现下她的脸颊绯红,似乎也有些醉了。焚香看着这样的她,忍不住心里就是一阵恋爱,不免也笑道。
“焚香自然明白皇后娘娘的关心之情,怎敢忘怀呢?”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偶尔萧三蒨还会来一两句蹩脚的宋语。两个年轻少妇秉烛夜谈,好不开心。
突然,萧三蒨平静了下来。双眼失神地看了一会儿面前的烛火,就想伸出手指来去沉默那团火焰。
“皇后娘娘,您怎么了?这可碰不得,会伤着的。”
焚香一惊,以为皇后这一次可是真喝多了。一把便抓住了她的手,再也不敢轻易松开。
萧三蒨倒也没挣扎,反而是顺势就趴在了桌子上,半天都没说一句话。
“……焚香,你说这世上,到底是情有真,还是情无真呢。”
焚香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因为以她现在的身份来回萧三蒨的话,如何都是伤害。所以她只是要了摇头,却什么都没说。萧三蒨嗤笑了一阵,突然又坐了起来。
“三蒨舞勺之年便进宫,挽髻之时就知道自己的良人是太子,当今的皇上……明明知道这后宫里女人难为,我却还是像飞蛾扑火一般,但求轰轰烈烈,死亦畅快。可是……什么都没有……”
萧三蒨说着,忽然就站了起来。那几分怅然的模样,就连焚香瞧着都觉得心痛。她叹了一口气,并没有亲自去看萧三蒨的状况,而是让青河在一旁默默伺候着,将皇后娘娘安全送到房间里再回来。她自己却也没急着上床休息,似乎是在等着什么,又好像是在想着什么,就这么一个人坐在桌边,不做其它的事情。
“娘娘,不上床就寝么?”
焚香摇了摇头,将念飞拉到了自己身边。
“不如,你陪我坐一会儿。等青河回来了,我才安心。”
“……娘娘,您是担心皇后娘娘?还是听了皇后娘娘的话,心里有些不舒服?”
念飞到底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更何况焚香对她极好,她都记在了心里。明知道者皇宫是个微妙的地方,她却见不得焚香吃一点亏,或者不开心一点点。焚香有些无奈地瞧了念飞一眼,毕竟之前提醒的话说了太多,她也不想再去老生常谈了。
“我有什么资格心里不舒服的?皇后娘娘心里苦,可是又不能向外人说,现在只不过是借着酒劲说出来,又有什么不对的。好了,你别胡思乱想了,我等青河回来就睡,好不好?”
念飞没说好,更没说不好。只不过是因为主子有这样的要求,她便照着去做。焚香也可以看得出来,念飞对她这种半哄半骗的吩咐方式有些不服气,却也没办法,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终究是等着青河进来了,焚香这才起身,让两个丫鬟将自己收拾妥当了,躺上了床。
只不过直到两个侍女退了出去,房间里已然是漆黑一片,她都没有睡得太死。朦朦胧胧间,她总觉得是有个影子在自己面前晃,这背影熟悉得让她有些心烦意乱。
“谁啊。”
也不管这到底是梦还是真实,焚香也不知道害怕。所幸就坐了起来,一探究竟。
话音刚落,她的嘴就被人捂住了。
那人,似乎是个男人。在这寒冷至极的冬夜之中,他的手,乃至他的呼吸却是那样的炙热。这股似乎要将人焚烧起来的温暖透过肌肤的接触传到焚香的心里,让她没来由的疼,不自觉眼里便渐渐泛起了一层薄雾。
这个陌生男人见到面前的这个女人似乎是要哭了,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
“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蹩脚的契丹文,却是用熟悉的声音说出来的。这样的音调,这样的表情,早就已经在某一时刻刻进了她陆焚香的心里,早就已经超越了记忆,变成了痛彻心肺的怀念。现下猛然在耳边响起,几乎是让她窒息而亡。
这样的环境,这样的身份之下见面。焚香除了想到天意弄人四个字以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词语可以形容这般讽刺的境地。
焚香的安静显然是将这男人给搞懵了,还以为是自己捂得太紧,让这女人晕了过去。所以他下意识地松了松手,就着月光想查看这女人的情况。哪里知道他刚撒手,这女子便已经用袖子遮住了自己的面容,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他以为她是要逃,便下意识地一把将她抓了过来。
“我不会逃的。可是公子这般近距离地看着奴家,于理不合。”
隔着一方水袖,两人就这么谈着话。而他紧紧抓着焚香的手,不免带着几分尴尬。
这女子一口江南口音,嗓音好听得让人如沐春风。男人禁不住有些恍惚,那双手都已经不知道该放在哪儿为好。就连自己是该抓紧她,还是松开她,他都已经没了主意。
邹正行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
“……果然是宋妃本人。”
半晌,他叹了这么一句。焚香只觉得自己身上的桎梏一松,那人似乎已经规矩地坐在了自己身边,不再去瞧她。焚香低头自嘲一笑,笑的是她深爱的这个男人未免把自己忘得太过彻底,竟然事到如今,还是没有认出她来。
也不知道是赌气还是为何,焚香索性放下了袖子,将自己缩进了床榻的阴暗角落里。
“这位公子,你可知道这里是秦国王府?”
“自然知道。”
邹正行对答如流,却并没有转头来看她。
“……既然你知道这里是秦国王府,也知道在下的身份。为何还要孤身犯险?在下现在不会惊恐大叫,却并不保证呆一会依旧可以临危不乱。毕竟,在下是一介女流。”
“娘娘,等本公子拿了本不属于你们的东西,本公子自然会走。”
焚香对于邹正行这样的回答觉得可笑又可恨。他竟然称她是娘娘?虽然他是不记得她了,虽然她走得时候是那么地义无反顾,可是邹正行怎么可以当真就认了她这个宋妃的身份?难道他就没有瞧出来,坐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就是陆焚香么?
“哦?在辽国的地方,还有不属于我们的东西的?那还真是可笑。不如公子说来听听,你们是要什么?”
邹正行一阵沉默,似乎对焚香还有所顾忌。想来也是,一个甘愿做辽国契丹皇帝女人的宋人,大概在大宋那儿的口碑要比娼妇妖女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样的人到底是可信还是不可信,到底是否可以晓以大义,确实是个值得琢磨的问题。
焚香好整以暇地靠在床头,就这么看着近在咫尺的邹正行兀自苦恼,却并不道出真相。天知道,阻止自己不去触碰他,她都已经用了百分百的意志力,现下哪里还顾得了其他?
“我们要的东西,其实很简单。就是辽国皇帝赏赐给您的那幅芙蓉朝露图。”
“哼,果然。”
焚香这么嘲笑了一句,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准到让她绝望。
“芙蓉朝露图?我若说没有,你信我还是不信我呢?邹正行?”
自己的名字忽然从一个自己要挟持的女子口中说出来,且这个女人还是传言中辽兴宗最珍爱的贵妃,这样诡异的状况怎么能够不让邹正行失了阵脚。他几乎是在焚香讲完这句话的同时跳将起来,随身的佩剑都已抽出一半。
“……你还是把那东西放下吧,我太了解你,你是不会动女人半分的,更何况是一个有身孕的女人呢?邹正行,咱们好久不见了,你还记得,我是谁吧?”
不知道是恨他将自己忘了个干干净净,还是焚香只是为了一时畅快。总之焚香突然间就改变了主意,打算不再躲藏,大大方方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她乌黑的长发现下几乎已经拖到了地上。白色的袄子掩饰不住她正在孕育生命的身形。失踪许久的陆焚香,就这么出其不意地站在了邹正行的面前,让他半天都回不了神,就连手上的佩剑,都惊得几乎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