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本来应该是春雪初融的日子。可是在这一望无垠的大漠里,鹅毛大雪还是每日每夜地飘着,让人感觉一眼都望不到头。按照本来的约定,焚香等到三月初一过,就要陪着皇后娘娘一起去秦国王的府邸上去做客。在此之前,将礼物准备妥当,自然是必要的。
本来青河提议,就让焚香和耶律只骨说一声,在国库里头拨些东西让她当作礼物送给秦国王也不错,既不会掉分子惹人家不高兴,还可以体现出皇上本身对他这个弟弟的关心,一举两得。可是焚香想了一两天以后,就将这个提议给否决掉了。她还是决定自己上一趟街道,亲自买些什么来给秦国王。
青河没有问焚香的想法,却也知道焚香一直以来就是一个很有分寸的人。再加上焚香好歹也是主子,自然是她说什么,她们就跟着做就行了。
于是,在耶律只骨的许可之下,焚香便带着青河与念飞上街去了。只不过她上街的方式与当初答应耶律只骨的方法有点南辕北辙,不仅一个侍卫都没带,就连皇家马车都没坐。完全是一幅民妇打扮的她,混在市井之中,还真有那么点如鱼得水的味道。
“娘……夫人,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还是回去吧。”
念飞抬头看了看天,发现已经从一大早逛到了午后,她怕焚香的身子受不了,就凑上前去提出了这么一个扫兴的要求。焚香回头看了她一眼,并没有答话。念飞一抿唇,知趣地退了下来。
“夫人,咱们不是已经买了不少东西了么?您是不是还缺什么?不然咱们先找一家客栈休息一会儿,然后再继续找,如何?”
青河比起念飞来,果然要老成许多。带着同样目的的话,被她这么一说,反倒是顺耳多了。焚香扑哧一笑,顺便就将自己刚刚看中的一个玉牌放到了青河手上。
“替本夫人结了这个帐以后,本夫人便听你的话,去找一个休息的地方。”
说着,她便腆着大肚子,甚是优雅地慢慢的继续向前走。念飞赶忙跟上前,与青河擦身而过的时候,还忍不住回头对她竖起了大拇指。青河微微一笑,将那只玉牌和一些琐碎的小玩意一并付账之后,便带着焚香去了这条街上最有名的一家菜馆。
因为这家菜馆的老板是宋人,焚香一进去便觉得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是梅酒。”
焚香睁开眼睛来的时候,十分笃定。经过的老板一听,赶忙转头来瞧着焚香,只觉得面前这位夫人很是面熟,再加上她能够精准无误地说出这酒的名字。老板对她的好感更甚。
“这位夫人可真是见多识广,便是大宋南方的名产,梅酒了。夫人可是想要品尝一番?小店绝对是可以送夫人一盅,让夫人慢慢来品的。”
“喂,你什么眼神啊。我们家夫人可是不方便喝酒的,这位先生难道看不出来么?”
念飞一着急,嘴巴比焚香还快。焚香只不过是刚张一下口,她就已经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段了。焚香斜睨了她一眼,这才转头歉意地对老板轻声回道。
“本夫人对奴婢管教不严,让先生您见笑了。即便不是本夫人喝,既然先生都已经开口了,不如让在下点一盘梅酒鸭,不知道先生这儿可有?”
老板连连点头,脸上的笑容更大,显然是将焚香当作了他乡遇故知的知心人。赶忙便亲自将焚香迎上了楼,焚香受宠若惊之余,肚子里的那只小馋虫也开始蠢蠢欲动了,母子二人好像是有心电感应似的,焚香点头刚接受老板的邀请,瑞轩便在她的肚子里闹腾起来。
焚香轻轻一笑,更显得开心,刚在一处厢房里坐下,便如数家珍地点了好些菜。巧的是,这些东西偏偏这个酒家里也有。老板刚一退出去,焚香就在那儿连连感叹。
“真没想到,在这儿还可以碰到故人。来,来,你们便都坐这儿吧,这里又不是皇宫,不用这般拘谨。”
青河见着焚香这么高兴,也不打算扫兴,便拉着念飞一起坐了下来。
“若是娘娘喜欢,转头让奴婢禀告皇上一声。皇上定然会为您找来大宋最好的厨子。”
青河这么说完全是出自好意,却压根儿没有考虑到生为宋人的焚香的心情。念飞气急败坏地用手肘撞了青河一下,单纯的她还不知为何念飞脸上的表情是那么难看。
仔细一想,才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那些现下在契丹皇宫里的手工艺人,几乎都是虏来的。青河微微一皱眉,脸上露出些尴尬的神色,就连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刚刚点的菜都是些清淡的东西,却很好吃。趁着还在宫外玩耍,你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有个度便行了。我希望咱们回去的时候,大家都开开心心的,好不好?”
焚香大方一笑,就像哄小孩一样说着这些话。青河为焚香的不计前嫌感到一阵感动,连连点头,场面便在青河与念飞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当中慢慢热闹起来。
……
况子兰一撩开门帘的时候,坐在那里头的几个宋人正在互相劝酒,谈笑风生。中间一个侠士打扮的少年一见况子兰进来了,赶忙便站起身来,一把把他拉到了桌边。
“况老板,你说,你怎么回来得这么迟,是不是该罚酒三杯呢?”
邹正行在阴影处静静喝着酒,自从陆焚香离开以后,他的师傅便紧随其后地过来了。说实在话,直到现在,邹正行都无法消化掉天机老人跟他说的那些所谓真相,因为他真的一点记忆都没有。
现在就算是想将陆焚香找回来问个究竟,他都不知道应该从何找起,一想到自己给陆焚香休书那天,那个女人脸上一脸平静的表情,他的心就会不自主地抽痛起来。
“呵呵,好说,好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若说用这三杯水酒来换刚才稍稍的时间,我也认了。”
说着,况子兰便一下喝了三杯烈酒,中间不带一时半刻的停歇。豪爽程度,就连那个劝酒的少年看了,也是目瞪口呆。
“哟,况兄,你今天可是怎么了?遇到什么好事了?”
与邹正行坐在一起的是与之商队同来的洛家公子洛引德,与邹家生意不同的是,洛家是以米盐起家,现在做的是玉器青铜生意,这一次进贡的物品之中,用来印制钱币的材料,几乎都出自他们洛家。可以说,这一桌子人里头,除了那个白衣少侠之外,其他人都是大宋响当当的大商贾家族的后代,炙手可热。而正与况子兰斗嘴的白衣少年来头也不小,正是汴京镖局的少当家,胡嗔。
“刚才来了一位客人,也不知道是这儿哪位官人取了她,这客人似乎也是江南人。对咱们那儿的菜色真是了若指掌。那鼻子一闻,竟然就知道是个什么酒。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况子兰摇了摇头,便坐到了众人中间。
“可有这事?那还不快将那位夫人请来,也让咱们瞧瞧看看?”
胡嗔话一出口,其他人也跟着起哄起来,分明是在开况子兰的话,就只有洛引德与邹正行含笑看之,并不参与。
“使不得使不得。毕竟是客人,怎好如此胡闹?再说了,那位夫人可是有孕在身的。”
况子兰想都没想,就回了这帮好友的决意。只不过他的这句有孕在身却飘到了邹正行的耳朵里,让他的动作一顿。好像现在一说到聪慧且已怀孕的女子,他就会不自觉想到那个被自己逐出邹家的陆焚香。
“不过……我刚才见着那位夫人的时候,还真是吓了一跳。”
“怎么?可是长得太见不得人了?”
胡嗔连忙将话接了过去,还得闲将几块鸡肉送进了嘴里,引得在场众人爆笑连连。
“当然不是。而是这夫人长得太美,美得像是现在契丹皇帝最为宠幸的那个宋妃娘娘。”
况子兰话音刚落,热闹的场面突然沉寂下来。只听见胡嗔鼻间不屑地哼了一声,现在他说话的声音,在这安静的房间内显得格外的嘹亮。
“什么宋妃,不过是个被契丹皇帝看上的平凡女子罢了。竟然还以咱们的国号冠之,简直可笑。真没想到,况兄竟然对这种女人也感兴趣。”
大家互望了一眼,都默默吃菜喝酒,并没有搭腔。他们彼此了解,自然也就清楚胡嗔是个什么脾气。可以说,在众人之中,性格最为直爽刚烈的就是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和阅历年纪有关系。仿佛在胡嗔的世界里,就是非黑即白。而像宋妃这种女人,当然就属于胡嗔不屑的类型。如果不是他这样的性子,当初他们也不会因为不打不相识,而认识一个人在大辽谋生创业的况子兰了。
“我不是对那个女人感兴趣。是对那副宋妃图感兴趣。”
况子兰果然好脾气,根本就没有将胡嗔的风言风语当一回事。而是自顾自地压低了嗓音,说出了自己真正要说的话。
“那副宋妃图上,是有芙蓉渠出现的。”
话音刚落,大家均是互相望了一眼。下一秒钟,这些人就好像忘记了这个话题一样,自然而然地喝酒吃菜,并且将话题说到别的事情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