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耀下葬的日子终究还是来了,那天天阴得很,雨也是下个不停。邹老夫人虽然病得下床都困难,却还是在袁玉的搀扶下一路跟着送葬队伍到了邹氏的家族陵墓处,棺材刚放下,本来平静的场面忽然就被哭泣声给打破了。老夫人更是跪在墓坑之前,哭得不能自已。焚香在这哭声之中,听着请来的白喜事主持高声念着超度亡灵的话,心里渐渐也便得愈发冰冷,仿佛就是和这雨水一样的温度一样。她不断重复着往空中用力扔着纸钱,再看着那些本身没有重量的冥纸从空中轻飘飘地落下。
就这么忙碌了一天,当天回府休息的几人都已不堪重负。第二天一早再见面时,才是一家人这一段日子以来真正凑在一块吃的第一餐饭。
只不过,似乎每个人都食之无味,期间也没有多少交谈的声音,实在是沉重得可怕。
“弟妹,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忽然宜君开口问道,将有些发呆的焚香从思绪里啦了回来。她抬头瞧了瞧在座的几人,见到除了宜君以外,包括邹老夫人在内的其他人依旧是在低头吃着饭,并没有因为宜君的这句问话而停下碗筷。
“我想,至少还是过了头七吧。到时候还要选些正耀的衣物,一并带了去。”
说到这里时,邹老夫人也把碗筷放下来了。焚香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在老夫人面前提起这种事,是不是太残酷了一些。只见邹老夫人站了起来,似乎是要离开。
“母亲,您……”
宜君似乎是想要挽留,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宽慰老夫人,话说到一半,便再没办法说下去。最后她叹了口气,又坐回到了座位上。
“大姐,我去瞧瞧吧。”
良玉见着老夫人苍老的背影心里不好受,连忙起身追了上去。她并不是不关心陆焚香和时走,又走多久。而是她心里很清楚,陆焚香只要离开了这个邹府,就难有再回来的时候。她没有再回来的理由,而邹老夫人也不会想她再回来。
也许焚香并不知道,邹老夫人之所以如此爽快地答应她的要求还有别的原因。自她嫁进邹府以来,邹家便没了两个男丁,且都是邹老夫人的心头肉。虽然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和陆焚香一点关系都没有,可是老年丧子的邹老夫人还是任性地将这一切怪到了焚香的头上,觉得她不仅是克夫,还是克邹家。
若不是焚香主动提出来要为正耀吃斋念佛一年,大概邹老夫人在缓过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替邹正行写休书,休了她这个祸害。良玉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自私到只是听到这个消息,就欢天喜地起来。对于正耀的那些悲痛,转瞬即逝。
而今她所表现出的大度,也是基于焚香早晚是个弃妇的这一事实之上。
好好的一顿早饭,因为两个人的离席,其他三人都彻底索然无味了。
“看来焚香说了不该说的话,回头还请大姐替焚香去道个歉。”
焚香苦笑了一下,反正自己在邹府里的日子掰着手指头就能够算清楚了,又何必去计较这些。之前都没有计较,现在就更不会了。
“……弟妹,你真的不打算回来了?”
宜君伸手抓住了焚香放在膝上的双手,不舍之意溢于言表。在这邹府里,能够让她放宽心的就只有正耀与焚香。现在正耀没了,焚香也要离开,宜君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说是恐惧也不为过。谁让她忽然便将信任交给了这两个本该不会和她有太多交集的人,现在落得这样的结局,实在是让她心力交瘁。
“姐姐,别这样。你到浣纱镇来做生意,还是可以瞧见我的。再说了,过了这一年之后,母亲若想让我回来,焚香自然就得回来,不是么?”
焚香笑着说了好些宽慰的话,正言坐在一边默不作声地听着,越听心里就越堵得慌,等到焚香把话说完了,他忍不住抬头又看了她好几眼。也不知道这个女人是太天真还是蠢得可以。在座的人都心知肚明,邹老夫人既然答应了焚香这个相当于是遁入空门的要求,就不会有再让她回来的意思。可是她却依旧将之当做安慰说给宜君听,正言忽然心情很是复杂。恨,又不知道恨谁。怨,又不知道怨哪个。
宜君大概心情与正言无差,她被焚香三言两语说得没了声音,只好止不住地叹气。叹到最后,粥也凉了,菜也冷了,瑛姑忙着差遣那些下人换些热茶上来,这三人还是没有离开饭厅的意思。
“这一去江南,打算是到哪个寺庙里去住。”
“我选了几个尼姑庵,都是做法事祈福的好去处。已经交给袁玉大管事了,就不知道婆婆是怎么挑的。婆婆想让我去哪儿,我便去哪儿吧。”
焚香笑了笑,苍白的面庞之上多少都有了些颜色。
“……那,你离开之前,若要准备什么东西,但凡都与我说。瑛姑办事牢靠得很,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差她去做的。”
宜君想了一阵,突然说出了这些话来。焚香摇了摇头,其实她什么都不想要。就希望带着正耀的遗愿一起回浣纱镇,至于那个已经死了很久的邹正行,焚香发现,自己也不愿意去追究了。虽然这个邹正行确实是自己的丈夫,可是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见过面过,至于他到底是怎么死的,为何邹老夫人会那么喜欢他,焚香都不清楚,也不想清楚。就像焚香从来没有爱过这个陌生人一样,焚香发现,自己对这个人也恨不起来,是陌生得恨不起来。
想到这里,焚香忽然偏头看向了邹正言。这样的注视因为太过于突然,就连邹正言也愣住了。
“大哥,焚香想求您一件事。”
听着这样恭敬的称呼,正言心里有些隐隐作痛。他想到了不久之前两个人在正耀灵堂前的对话。当着天地还有正耀的面,两个人对于自己的情感都没有说谎。
一个人说爱,另一个人却在说恨。
所以注定有一个人满是心伤。正言深吸了一口气,总算是压住了自己心里的那一丝负面情绪,让人瞧不出来他的真实想法。
“有什么事,便说吧。别说求不求的。”
“……也不知道你们信不信,正耀临走的时候,是有托梦给我的。”
焚香低着头,说这话时依旧温柔。却叫宜君和正言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其中宜君表现得很是激动,就连声音都带着些颤抖。
“正耀……正耀有说些什么么?”
“…正耀说,想去浣纱镇长住,到那里好好玩玩,当时我以为他是醒着的,说的是任性话,便说以后一定带他去。他只是笑,我便当作是答应了。”
宜君与正言相视一眼,这才回道。
“所以……你才说要去江南为他祈福,带他的衣物去与你作伴?”
“嗯。若是把他葬在江南,老夫人一定不愿意。我又不想辜负了正耀,就想到了这么个折衷的办法。还希望他别怪我。”
焚香这么一说,大家都没了言语。半晌,邹正言才打破沉默问道。
“那你说求我,是个什么事。”
“……那是正耀托付的第二件事。”
说着,焚香忽然把手张开,一枚暖玉现在了正言与宜君眼前。
“正耀本来是想让我把这暖玉给良婉,再带上几句话。可是前两天我去曹府的时候,那儿的人都说小娘子病重在床起不来,不让我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大哥,能不能劳烦您把这玉佩送到良婉手上。便说是正耀说的,今生负了她的,来世还。”
邹正言默不作声地瞧着那半块暖玉,忽然一把便抓了过去,脸上的表情带着些阴沉。
“这帮曹家人,这么点情面都不通融。正门走不了,我还没办法从旁门入么。”
听到邹正言这句话,焚香便放心了。她当然知道邹正言的功夫有多么高强,当初若不是有他在,正耀怕也没办法活那么长。焚香把玉给他,自然是希望他能够躲过曹家的阻挠,把正耀的心意原封不动地送到良婉面前。这件事也只能够靠姓邹的人,就算是曹良玉都不能相信,因为她是曹家人,又是良婉的姐姐。做姐姐的为妹妹着想,本无可厚非。可是若要因此而伤了正耀的心意,焚香无论如何都是忍受不了的。别说是焚香,就算是冷漠的邹正言也无法忍受。
“……大姐,正耀去世前最放不下的就是巧意那个丫鬟。本来我想在离开之前做主将巧意许配给一个可靠的人,可是现在看来,我也没那么多时间来做这件事了。大姐,还请您看在正耀的面子上,好好待巧意那个丫头,若是找到合适的人,便让她嫁了吧。”
宜君听着焚香的话,眼眶只是发红,话都说不出来。焚香瞧她那个模样,便知道她已经答应了下来。妯娌二人相互握了好一阵手,才慢慢将之松开。
“好了,做好了这些事,焚香心愿也了了。姐姐,大哥,怪焚香之前任性,各种顶撞的地方,给你们道声不是。”
焚香站起身来,向在座的两位邹家的长辈鞠躬之后,这才转身离开。
……
天圣十一年秋,在为正耀吃斋念佛了一年之后,焚香终于回到了自己魂牵梦绕的家乡,浣纱镇。当陆家庄的大门近在眼前时,焚香竟然心中很是宁静,一点激动的感觉都没有。相比之下,小袖要比她反映激烈得多。
“夫人您看,咱们回家了,回家了!!”
“……是啊,回家了。”
焚香坐在车内,怀中抱着摆放着正耀遗物的锦盒,心中感慨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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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实在想吐槽了啊,抠鼻。算了,还是忍着不说好了。KUS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