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焚香要回来,宣文一大早便带着几个人在门口等了。焚香一出马车,第一眼瞧见的就是她的宣文表哥。
“……表哥。”
焚香想了好久,到底应该说些什么话。临到真的要说的时候,却只能够喊出这两个字来。宣文带过来的脚夫与老妈妈都是看着焚香长大的,或者从小就呆在陆家庄伺候他们的焚香娘子。本来以为焚香一嫁到邹家今生今世都不会见到了,世事难料,他们的娘子又突然回到了浣纱镇。
大家又是高兴又是流泪,一时间也摸不准自己的情绪到底是怎么样。只好在焚香与宣文交谈的时候埋头做事,省的让人看了笑话。
“嗯,回来了啊。”
宣文还是那般平静,他点了点头,伸手将焚香的碎发撩到了她的耳廓之后。就像小时候那样。
“进去吧,做了一堆菜等着你呢。”
说着,宣文看了站在焚香身后的小袖一眼,便径直往陆家庄里走了。进了陆家庄的焚香发现,陆家庄的摆设与格局一成不变,自己走之前是什么模样,现在还是什么模样。
家里的下人见到是焚香回来了,一时也改不了口,宣文与焚香走过的地方,娘子少爷的称呼就不绝于耳。听在焚香耳朵里,是那样的亲切。
“来吧,好好吃上一顿。在尼姑庵里可没这些东西。”
宣文走到饭厅,推门而入之后笑着对焚香如是说道。焚香点了点头,听话地坐到了圆桌边。先夹进碗里的还是那些蔬菜,吃了几口便也放下了。
“还是家里的手艺我最喜欢。”
焚香虽然这么说,却再没动筷。坐在她身边的宣文静静喝着酒,听到她的话,又瞧着她现下的动静,忍不住便说道。
“还说喜欢,菜都没动几口。多吃点,才会对身子好。以前表哥说的话,都忘了不成。”
说着,宣文便动筷往焚香碗里夹了好些菜,荤素都有。焚香瞧着堆积如小山的佳肴,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笑。
“这一年就吃素去了,一不小心就愈发清淡。表哥你可不要见怪。”
宣文突然叹了口气,酒杯也放了下来。
“你这一回来,邹家人到底是怎么说?是暂时住下来,还是根本就没打算再让你回去?”
焚香一阵沉默,似乎是想避开这个话题。来之前她就已经再三告诫了小袖,关于邹正行,关于邹家的事情最好什么都别说。被逼急了也要半真半假的讲,她不想让宣文担心,但是堂而皇之的欺骗他又让她有罪恶感,所以焚香当着宣文的面,实在是什么都说不出来。见焚香低着头不说话,宣文脸色变了一下,不自觉间便攥紧了拳头。
“……难道邹家,果真休了你不成。”
就像焚香在邹家的情况,宣文不清楚一样。陆家这一年以来的争斗,焚香也不甚了解。她并不知道在她走后不久,王家人在邹家的暗地支持下也加入了争夺的阵营,她也并不知道起良与陆婉啼依然还是绑在一起,唇齿相依。
宣文在陆家是孤独的,孤独地支撑着自己的信念,又孤独地守护着陆家仅有的家业。现在焚香回来了,他该是最高兴的那个人,可是一想到邹家就像是丢弃掉一件没用的废品一样丢弃掉了焚香,宣文心里便很不是滋味,更何况自己还为焚香的归来而感到欣喜若狂。他又为自己的这种心思与自私感到可耻。
焚香一偏头,见他如此痛苦,不自觉便双手抚上了他的拳头。
“表哥你这说的是哪里的话。邹家人没有休我,我来就是为了给正耀弟弟选个好阴宅,做个衣冠冢,仅此而已。”
“那你什么时候可以回去?邹家人说了么?”
被宣文这么一反问,焚香也只是笑。不紧不慢地给宣文倒满了酒,自己这才又拿起碗筷来吃饭。
“不休我,也不让我回去。大概这便是邹家的想法,至于是为什么,我也不明白。就由他们去吧,反正,留在这里我也开心。”
其实焚香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是一种变相的放逐。或许比休妻更为可怕,既不放了她,又不让她真正成为邹家的一份子。就连焚香都觉得有些迷茫了,不知道邹老夫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也许是因为正耀的死对她打击太大,让她现在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来顾忌她。再则邹正行尚在休养中的假象也需要陆焚香这么一个人来维持,不管她走到哪里,只要邹正行不出面来休了她,她都是让外界觉得邹正行还活着的有力证据。
“……他……对你好么?”
也不知道是不是兄妹情深,想事情都想到了一起去。宣文没有见过邹正行,但是从旁人的只字片语里也知道他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说不定要比他那个哥哥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他一直担心焚香的硬脾气会给她这样一个弱女子带来不少苦果。毕竟她是在汴京,是在邹家。隔着江南十万八千里。
焚香苦笑,默默点了点头,却硬是没有把那个好字说出口。宣文见状,也知道她是有苦难言,便也不问了。
两人沉默了一阵,焚香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道。
“表哥,怎么不见起良表哥来。”
“……他啊……大概忙着亲事吧,叔叔张罗着与他说亲事。现下大概他正痛并快乐着。”
说到陆起良,宣文的表情有些古怪。不能说是不想谈到,也不能说是乐意谈论这个话题。起良仿佛已经成了他心上的一块禁地,谁都不能走进去,包括他自己。不然一碰就疼,不仅是心疼,头也很疼。
“是么?那宣文表哥的婚事呢?是不是也要近了?”
焚香一笑,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宣文从小就与王家订的娃娃亲。
“是啊,是要近了。”
宣文听到焚香提到这件事,笑了笑,宠溺地顺着焚香的话回了这么一句。却将心底里的那一抹若有似无的恨与怨埋在了心底里,焚香没有看清楚这个神情,站在一旁伺候的小袖却瞧了个一清二楚。
兄妹二人就这么谈天说地着,不自觉一顿中饭却吃到了傍晚。宣文看了看日头,便知道自己是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既然回来了,就好好休息着。其他的事情不要想了。”
邹家近来发生的事情,宣文也依稀听说了的。这么大个家族只要有点风吹草动,就会传得遍地都是。更何况大家同为商贾,消息自然更是灵通一些。
“好。正耀阴宅的事情,还要劳烦表哥了。”
焚香点了点头,也站了起来,将宣文送到了门口。
“行了,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改天我便找这里最有名的相士指点一番,天色晚了,夜凉,回去吧。”
宣文瞧了一眼焚香身上单薄的衣,向着回去的方向挥了挥手,这才只身一人走出了陆家庄的大门。这个时候焚香才明白为何今日总觉得宣文有哪里不对。原来是少了平常一直跟随在宣文左右的那个陆清池。
突然想起这个女扮男装的女子,焚香心里就止不住的好奇,刚想叫住宣文问清楚,人早就已经走远了。
“夫人,咱们回去吧。”
小袖在一旁适时提醒着,焚香点了点头,便跟着小袖往回走。主仆二人走了一阵,小袖忽然又开口了。
“夫人,您有没有觉得,宣文少爷有些奇怪?”
“奇怪?哪里奇怪了?”
焚香讶异地反问着,没有想到自己觉得自然的会面,会让小袖瞧出端倪。
“是啊,宣文少爷奇怪得紧。他平常对着您都不喝酒的,今日却一直喝酒,菜也没吃多少。只是瞧着您吃,奴婢总觉得,宣文少爷是有心事。正堵得慌呢。”
小袖的一番话,让焚香不自觉想到了宣文的孤身一人。
“还有啊,夫人您提起起良少爷的时候,宣文少爷的表情也很奇怪。虽然说之前他们之间是有芥蒂,倒还不至于到恨的地步吧。我在少爷脸上读到的情绪,竟然是心痛与恨铁不成钢。夫人,咱们离开的这一段日子,肯定是发生过什么大事了吧。”
焚香默默听着,表面上虽然平静,心里已经是一阵翻江倒海。
“……对了,小袖也不明白,为什么宣文少爷现在提起与王家的亲事来时,语气都不一样了。以前是无所谓,现在……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好像是很在乎,又好像是因为别的什么。总之,宣文少爷可奇怪了。夫人,您没觉得么?”
小袖一反问,让焚香没了言语。只是苦笑地对着她。
“你不说,我还真觉得没有什么不对。你这么一说,好像处处都是不对,这大概便是旁人说的局中人迷,旁观者清吧。”
“……奴婢妄言了。”
小袖一皱眉,听到焚香这么感叹,忽然有些后悔。焚香摇了摇头,握着小袖的手继续往前走着。
“不碍事。我这人啊天生就爱较真,你懂我的。清醒着总比糊涂着要好,这是我的脾气,改不了了。今日就这么着吧,你也早些休息。改明儿还要去别院瞧瞧母亲和添烛呢。”
“……是。”
小袖屈膝领命,虽然她与焚香彼此心里都十分清楚,今晚上说不定又是个不眠之夜。却还是各自分头回房去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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