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开始芙蓉渠的收尾工作的那一天,举办了极其隆重的祭拜仪式,祭拜的当然是主管商道的文武二财神。待祭拜完毕之后,这才从库房请出了最后一层芙蓉渠的图样,芙蓉渠的最后制作工作才算真正开始。
当沫如意一人在大绣娘的房间内,看到面前摆着的这一层薄纱时,她不禁愣住了。
“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
身后站着的,便是一身华服的焚香。她今日发髻高束,鬓边戴着的是一些平日里不会戴着的珠玉金簪。当她在沫如意身后莲步轻移时,顾盼生姿。
如意细细看着芙蓉渠的针脚走线,深深沉醉在了这在烛光之下光华流转的芙蓉花开。她默默地点了头,算是答了焚香的问话。
焚香温婉一笑,一步向前便与如意并排站在了芙蓉渠前。
“……虽然只有一层,却展示了画卷全部,花开花落,一年四季更迭,我现在才明白,为何芙蓉渠是布庄的镇庄之宝了。”
听到如意这么说,焚香的微笑更为耀眼。这幅芙蓉渠在她眼中,又何尝只是一幅用来换取荣华富贵的商品而已呢。它与百鸟朝凤一样,充满了她对于父亲的思念。
“若你看到了百鸟朝凤,就会明白为什么这两幅图应该是成双成对的了。百鸟在上,芙蓉渠在下,其实就是一副飞鸟走兽的图。”
焚香一边说着,一边慢慢抚过芙蓉渠的每一寸。如意看着她温柔的动作,不用问也知道在焚香的心里藏了太多的故事。
“既然是如此精美绝伦,圣上怎么还会许可咱们把芙蓉渠进贡给辽人?”
如意眉头微微一皱,到底还是不谙世事的少女,直到问出这些话来,才觉得说错了话。她见焚香抚摸芙蓉渠的动作停住了,赶忙低头道。
“如意多嘴了。”
“你也不必这样。今日这屋子里只有你我二人,没人会乱说话的。叫你来,不仅仅只是接交这图样那么简单,还有一个重任,你怕是要多担待了。”
“夫人但说无妨,如意且听着呢。”
“……你看到这最后一层芙蓉渠了,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么?”
焚香在房里踱了几步,待她站定时,却问出了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这让如意不知所措。她先是看了焚香一眼,见她只是带着笑望着自己,心里这才多少放下心来。
看来并不是夫人看出自己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只不过是照例询问罢了。毕竟现下自己担当大任,背负着陆家上下所有人的期望。如意仰头看向展示在小房中央的那薄薄的一层画卷。忽然心中一动。
“这层绣样,看起来很是眼熟。可是如意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
“呵呵。好记性。这幅芙蓉渠的最后一层,你是见过,不过当时你只是见了一半,这另一半还是每个人自己画上去的……”
如意恍然大悟。
“原来当初甄选的时候,宣文少爷出的那一半芙蓉渠图,就是这最后一幅?”
说着,如意又抬头望了那绣品一眼。
“……当日用的就是这真品不成?”
听到如意这么说,焚香笑得更开心了。
“呵呵,如意不仅是记性好,眼力也不错。看来这次芙蓉渠重新现世有望了。”
“……夫人谬赞了。夫人刚才说,还要如意做一件大事……不知这事情和这芙蓉渠有什么关系?”
既然焚香并不是什么应该提防的人,如意还是习惯与她用单刀直入的方式说事。这样不仅自己好懂焚香的意思,也不用让她无端端生出些子虚乌有的担心。
“芙蓉渠,其实这一路走来也不容易。因为我们只有图样,却没有针线图。”
“……没有针线图?”
如意听后不免一愣,低头思索间,焚香又叹道。
“芙蓉渠的针线图一开始就没有留下,从始至终都不曾有过。这段时间研制芙蓉渠,真是让人焦头烂额。也怪这陆家人当初太狠,若当初能够放那个绣娘一马,也不会有今日的手足无措了。还真是报应……”
“……如意不明白……莫非这芙蓉渠从第一层到这最后一层都不曾有针法图么?”
“正是这样……所以这一个月,要委屈你了,如意。”
焚香一边说着一边便拉着如意往门边走去。
“只有一个月,时间太紧。但是这绣品,一定要先出针法图再有成品。”
“如意明白……一定赴汤蹈火,不忘夫人提拔之恩。”
“言重了。我只想让大伙儿平安度过这个难关……”
焚香笑着拍了拍如意的手,正想着要不要让如意留在家里用晚膳。小袖却已慌慌张张地进来了。
“娘子,娘子……”
“……你这是怎么了?慌慌张张地。”
如意见小袖抖得站都站不稳,慌忙扶住了她。焚香在一边看着,倒也沉稳得很。
“娘子……快去看看,绣房出事了……”
小袖话一出口,焚香禁不住脸色一沉。便与小袖与如意一道急急忙忙地往绣房处赶。
……
绣房内,大家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而一片混乱。当焚香赶到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平日里做事的绣娘们都围在了一处地方。看那个方位,仿佛是一个绣娘的工作台。
“夫人。”
绣房的大管事见焚香来了,连忙向前行礼。
“……这是怎么了?”
焚香微微扬了扬头,眼神便朝着那群绣娘望去。
“……是……是出了些意外……有个绣娘她……”
“绣娘怎么了?”
焚香心下更是一沉,抬步就要往前走。
“绣娘倒是没什么……只是……只是……”
“有话便说!都这个时候了,有什么好搪塞的!”
突然,焚香皱眉一喝。让全场的人一下都噤若寒蝉。当众绣娘回过头来的时候,赫然瞧见陆家布庄的大总管就站在她们后头,近在咫尺,所有的人在一瞬间都忘记了语言与动作。绣房大管事回报的声音在这个安静的环境下,更显得突兀了。
“……是……是画好像……污了……”
“……什么?”
焚香只觉得浑身一凉,身子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再望向这些绣娘时,她们却还是围在那个工作台前,让她根本没有看到那层芙蓉渠的状况。
“都给我散开。”
焚香一挥袖,却挥不去自己的烦躁不安。在绣房的绣娘年纪本来就小,被这么一吓,倒都听话的散开了。焚香这才看明白,坐在人群中央的,也是绣房中的一个绣娘。此刻她娥眉轻蹙,一手捂着另一只手,似乎承受着很大的痛苦。
“……陈玉……”
如意见是陈玉,疑惑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你的手是怎么了?”
“奴婢该死……污了芙蓉渠……”
陈玉虽然脸色发白,额头上都泌出了汗珠,却还是赶忙跪在了焚香面前。
焚香抿唇不语,有一瞬间竟然连向前迈步的勇气都没有。这个时候污了芙蓉渠,不管是哪一层,都没有时间返工了。
她就这么站在那一副芙蓉渠层绣前面,冷漠地看着。陈玉依旧跪在那儿,血滴透过伤口竟然都落到了裙摆与地上。如意一眼就瞧见了那些殷红。她心下一紧,刚望向焚香时却见她已经往工作台边走了。
“……怎么会这样……”
当她瞧见这一层绣品之上,芙蓉花蕊处,满是鲜红点缀,自己已无回天之力时,焚香绝望之余,只是捧起这幅绣品,问着些已毫无意义的问题。
“……是,是陈玉快要完工的时候,不知怎么却被剪子给划伤了。”
“陈玉该死,污了绣品,罪该万死!”
陈玉听到绣房大管事的如实禀告,陈玉仿佛抖得更厉害了。赶忙面向焚香跪着,然而现在的焚香,早已经没了言语也没了任何动作,只是站在那儿像一座雕塑一样。
她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手上的芙蓉渠,心知已无补救之法,却还是有不甘。忽然间,那些过往云烟又浮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她的苦,她的痛,她的忍耐。
一切都是为了陆家布庄的安康。
她甚至牺牲了自己的幸福,为了顾全大局一次又一次地选择抛弃自己的意愿。
可是老天不长眼啊,焚香仰望苍天,眼角禁不住迸出了泪水。
“娘子……”
“夫人……”
即便她已经被这可笑的命运击垮,却依旧还是别人的主心骨。焚香听着身后的人声声叫着这些虚无的尊称,只觉得自己离着这人世越来越远,越想仔细听他们在说些什么,反而越是听不清了。
“罢了……罢了……”
这两个字像是催眠的咒语一样,焚香一遍一遍念着,缓缓垂下了双手,也不管这已污掉的绣品跌在了地上。
小袖见状,赶忙上前扶住了焚香。
“娘子,您怎么了?”
“罢了……我不争了……随他去吧……随它去吧……随他去吧!”
一股腥甜,混着焚香的千般无奈,万般绝望一起喷了出来。随之而来的,便是留在心中挥之不去的疼痛。这痛感让焚香也禁不住昏死了过去。
天旋地转之前,焚香只觉得自己看到了桃花缤纷又似听见了父亲的温柔抚慰,而她在闭眼之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竟然是长亭。
“长亭……”
焚香笑了,安静地睡在了那人的怀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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