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鸡鸣叫之时,天虽然尚未见光,却已初有黎明之色。穆长亭眉头紧皱,看着窗外天色的变化,忍不住重重叹了一口气。
昨晚上让师妹出去为他买药酒根本就是个错误的决定,虽然早有约法三章,再而言之,勒令师妹办完正事就离开浣纱镇,不得去打扰焚香。仔细想来,穆长亭只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木讷老实了,居然和这个鬼灵精做君子承诺。
又是一声叹,这床榻实在是让他如坐针毡,终究还是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踱着步。突然,门边轻微的响动落入了长亭的耳里,侧耳细听,似乎是有人在鬼鬼祟祟地开着门。
长亭心中一阵疑惑,不明白若是师妹怎么会有这样的动作。还来不及多做思考,下一秒他便已经凭着本能将自己的身子隐秘了起来。
吱呀一声,门扉被轻轻推开了。
婉婉伸出一个小脑瓜,因为房内没点灯,也不是很看得清楚内里,她将自己呼吸慢慢放缓,眯着眼睛确定里头一切正常之后,这才放心地进了房门。就在她转身的时候,却明显感到了一阵劲风从后而过。婉婉一惊,几个躲闪,转眼便已落在了桌上。
“师兄?”
在看清了来人的面孔时,她惊讶地叫了出来。
穆长亭面色一沉,倒也收手了。
“站那么高干什么,下来。”
他一本正经地婉婉说道,却不曾想是谁把婉婉给逼到了桌子上。
婉婉扁了扁嘴,虽然心里有异议却也听话地跳下了那个简朴的方桌。
“搞那么大动静,也不怕惊扰了我爹和娘。”
刚站到地上,又听到长亭添了这么一句,婉婉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了。
“真不知道是谁先偷袭我的……”
她嘟囔抱怨的话叫穆长亭听了去,反而被斥责得更厉害。
“你还好意思说,自己的房间怎么进来都鬼鬼祟祟的。”
哎呀,这不是颠倒黑白嘛?
婉婉张大了口,在穆长亭身上果真是看到了正行哥哥的影子。
阴险狡诈诡辩!
她气鼓鼓地回道。
“你都说是我的房间了,你怎么在这里。”
穆长亭瞥了她一眼,也懒得和她再继续玩小孩吵架的游戏。只是一手伸出来道。
“药酒。”
“给你!”
长亭默默一手接过,临走到门口却还是转过了头。
“你怎么回得这么晚?若是出了什么事,师兄可担不了这个责任。”
听到身后的男人这么说,婉婉禁不住一愣。突然觉得心中暖暖的。她扭捏地动了动身子,半晌才没好气地回了他的话。
“放心吧,我没去打扰嫂子……只是半路上碰到了个想不开的大姐姐,我不放心就跟着她去她家里了,确定她没事了才离开。”
“……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这么乱叫。小桃……焚香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和你师兄一点关系都没有。”
长亭一边说着一边甩了甩头。焚香那一晚与那个男人在院子里谈笑风生的模样太过清晰,像是刻进了脑子里,让他痛苦不堪。
婉婉见长亭这幅模样,便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她吐了吐舌头,也不忍心再生师兄的气了。
“好嘛,不说了不说了。师兄,你看,我一夜没睡,你为了等我也一夜没睡,不如咱们现在都各自歇息去吧。”
婉婉笑得单纯可爱,露出了的一对小虎牙在长亭看来分明就是早有预谋的象征。虽然他脑子不灵活,想不出这个小姑娘是要干什么,却也并不会真的去相信她什么都不会做。
自己带着这么一个惹祸精住在穆家倒也罢了, 反正养父母家中也没什么能够让她闹腾的事情。但是现下她不仅知道了小桃,还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想藏都藏不住。这就不免让穆长亭有些担心了。
他不怕别的,就怕他的出现搅乱了焚香的生活,打扰了她的平静。辜负焚香的那个人是自己,当年那一曲清风和离别之后,便知道自己一定要遵守不要再回来的承诺。可是现在自己再一次打破了诺言,这样算不算又辜负了焚香一次呢。
长亭低着头,并没有再听婉婉在说些什么。突然她抬起头来,说出了自己心中的决定。
“等我为爹娘配置好了药材,咱们就回去吧。”
“啊?”
婉婉一愣,一下没明白师兄为何会突然作出这么一个决定。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长亭的半只脚早已经踏出了房门外。
“等一下!”
婉婉大叫一声,着实吓了长亭一跳,还没等他反映过来,就已经被婉婉又拉回了房间里。
“你干什么呀。”
此时此刻,站在婉婉身前的男人,是那个穆长亭,不是什么邹正行。即便是生气,长亭也只不过是皱眉训斥罢了,并不会作出什么让婉婉害怕的举动。
这么一来,是更没有人能够制得了这个猴精了。她谄媚一笑,忽然就把长亭的臂膀挽在了自己的怀里,撒娇地蹭着,像是一只极为听话的猫咪。
她太清楚穆长亭,只要她做着这个动作,师兄的全部注意力就会放在挣脱开这种荒唐的接触上。
“……有话就说,别这么拉拉扯扯的,婉婉,你年纪也不小了。你……”
穆长亭一板一眼地说着这些之乎者也,这些大道理却并没有进婉婉耳朵里。
“师兄,您这样一走了之,是不对的。”
穆长亭一愣,心虚之下倒也忘记了挣扎,他把脸瞥向一边,也懒得管被婉婉制住的左手了。见长亭不看她,婉婉赶忙又跑到了另一边,好让长亭看着她严肃地说出以下的话。
“是不负责任。”
沉默之下,长亭又将身子转回了左边。
“是臭男人的做法。”
婉婉不依不挠,也跟着跑到了左边。
“……这都是谁教你的。”
长亭微微眯了眯眼睛,仿佛是想要敲开眼前这颗小脑袋好瞧瞧她到底是在想些什么。下意识里,婉婉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一个也还算安全的距离。
“你别管是谁教我的,总之一句话,你不可以这么快离开这里。不然你就是不负责任,是臭男人!”
长亭一时语塞,只得选择沉默。婉婉见着师兄憋屈的背影,忍不住得意一笑。正在这时,长亭开口了。
“婉婉,别闹了。大人的事情你不明白的,我留在这里,只是会让焚香徒增烦恼而已。这不是让她过得不舒坦么?”
“那你现在离开了,估计小桃姐姐会更不舒坦。”
婉婉一撅嘴,毕竟是小女孩,心里藏不住事情,刚起了个话头就把在沫如意家里听到的事情说了出来。人名之类她是不太记得,事情的来龙去脉她也不是很明白,但是光从这对话里就可以看出,分明是有阴谋的味道。而且并不是单一一个人的,而是好多好多人的,所有人的目标似乎都是陆家布庄。
婉婉噼里啪啦地将事情半真半假地描述了一遍,见长亭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仿佛再也解不开。婉婉便知道,让师兄继续留在穆家沟静观其变的事情有眉目了。
“……你说的这些事,属实么?”
婉婉听到长亭这么问,满脸不高兴。
“若不是小桃姐姐的事,我才不会这么多嘴多舌呢。你不信就算了。”
好,你还在动摇是吧,我就用老头子教得那一招欲擒故纵,看你还不就范。
婉婉如是想着,就径直往自己床铺上去,一股脑地用被子蒙住了脸。大有是去是留,你决定我听着的势头。
长亭看着赌气的婉婉,又是一阵为难。于理,他应该抽身离开,本来陆家的事情已经与他毫无瓜葛了;于情,他却不该这么一走了之,毕竟焚香现下陷入这种局面,有一部分责任在自己。
他就这么思来想去,忘了时间,忘了自己。一心都扑在了焚香身上,只要对她好,他就会去做。然而评定的标准却是如此模糊,长亭有些迷惑了,不明白怎么做才是对她好。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婉婉蒙在被子里差点都要断气了。等待的时间是最难熬的,正当她就要憋不住想要透透气的时候,长亭的声音突然在房间里响起,格外的清晰与沉稳。
“咱们在这里多留几日,待芙蓉渠安全进贡了,咱们再回去吧。你好好休息,师兄也回房了。”
这些话,是由一阵关门声结尾的。婉婉悄悄拉下被子,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四处打量着房间,确定长亭已经离开了,她这才抑制不住心中的欢喜开心地笑了出来。
老头子的命令?管他的呢!反正师兄又没有真像他说的那样有生命危险,既然如此,为什么自己不成人之美呢?
婉婉得意的想着,翻了一个身便甜美地睡去了。
……
“夫人……”
天亮起时,一个下人模样的老妇人便轻轻拉开了隔开内室与外室里的帘子。
“……天亮了?咳咳……”
那名夫人似乎体弱多病得很,只不过说一句简短的话,间中却在不停地咳嗽。
“是啊。天亮了,不然您再多睡会儿?也不过是卯时罢了。”
“咳咳……也是……我这个老太婆,起来了又能做什么呢?不过是在这别院赏花弄草,继续演我的戏罢了。”
夫人如是说着便果真又躺下了,只是她还没有闭上眼,外室却传来了一片嬉闹声,老妇人回过头来,想要去瞧瞧。却被夫人叫住了。
“行了。不看便知道……一定是我家孩儿和他那个媳妇过来了,让他们进来吧。也不必让丫鬟拦着了。没这个必要……”
话音刚落,这夫人口里说的少爷与少夫人果然进到了内室。仔细一看,竟然是王家表哥与他家内人。
“娘!我……”
“……咳咳……跟你说了多少遍,怎么这么浮躁的性子还是改不过来呢?你这样,怎么掌管陆家布庄!”
听到王家表哥说话这么大大咧咧,老夫人似乎很是气愤,说话的时候拍了好几下床板。站在一旁服侍的妇人赶忙上前,为她顺气。
王家表哥撇了撇嘴,心里虽然不服,却也并没有再顶嘴,全然是因为被他媳妇暗地里瞪了一眼。
王家表嫂微微一笑,柔柔嗓音不见任何做作。
“娘,忆迟他也是着急,这几日您不在陆家,陆家布庄的变化可大了。”
老夫人听罢,瞟了王齐氏一眼。
“大,怎么个大法。大权不在焚香手上了?还是你们两个被踢出战局了?”
“……从来就没进去过,哪里有踢出来一说。”
王忆迟听到娘亲的话,忍不住又愤愤不平地抱怨了几句。若在平常,老夫人自问一定会十分愤怒,现下却不同了。她平淡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转而又对自己媳妇说道。
“怎么,出了什么事。”
“是。本来一切都按照娘的计划实施,等到焚香那丫头一走,咱们就可以坐享其成。哪知道这陆焚香怎么有这么大能耐,让陆起良与陆宣文之间的矛盾缓和了不少,而且呀,这嫁到王家的陆婉啼也回来了。她可是个厉害角色,安插了好些人进绣庄。眼下这当选芙蓉渠大绣娘的,还是她的人呢。娘,咱们该怎么办?”
“嗯……这陆婉啼,可是陆家支系,陆学的独女。一家住在镇北的那个。”
“正是。她夫家认真说起来,还是忆迟的远方表叔亲戚。做染布生意的,那一对老人家也不知道是被灌了什么迷药,儿子死了以后不久,就把大权给了这个媳妇。”
王齐氏一边说着一边摇着头。似乎是在真正感叹这个女人的手腕。
“哼哼。她想干什么,我不知道。不过就算她想用大绣娘做什么,怕是也没那个机会了。行了,下去吧。这里你们也不方便长住,回碧云镇上去,盯着邹家人的动向才是大事。都回吧。”
王齐氏听到老夫人这么说,便心里有底了。也不问清楚婆婆的想法,便欢天喜地地拉着自己的丈夫离开了别院。
二人刚一离开,老夫人便把自己手上的茶递给了在一旁伺候的老妇。
“夫人?”
“……这个王齐氏,太多小聪明。若日后忆迟真能够成事,我去之前,也一定不能留她。”
老夫人冷冷说了一句,便又闭目养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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