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宁大学毕业后如愿地进入一家报社做实习记者。他一直期盼着能碰到几个头条新闻,早一天在这个圈子里混出些名堂,可他却没有觉察到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卷入了一桩骇人听闻的事件当中。
与易宁一同实习的还有一个名叫叶子的女孩,因为人长得十分漂亮可爱,很受一众男同事的欢迎。或许是因为都是同届毕业生,又都是新人的原故,易宁和叶子两人很快就混熟了。闲暇的时候到附近的酒吧喝上几杯,偶尔一起看看最新的电影,俨然是一对情侣。
报社里很快便盛传两个年轻人在谈恋爱,叶子听了也不以为忤,总是一副与已无关的表情,不否认也不默认。而当有人问起易宁时,他却尴尬的不知该如何作答。最初见到叶子的时候,易宁便对她一见倾心,可是经过一个多月的交往,却发现叶子并非他所喜欢的那种女孩。
易宁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在所有的兄弟姐妹当中,他的年纪最大,一直扮演着大哥哥的角色,所以习惯了去照顾别人。或许因为这样的经历,他梦想中的女友应该是一个小鸟依人,喜欢向自己撒娇的小女人。然而同是大学毕业生的叶子却总是表现出与这个年龄极不相符的老成持重,言语中又常带着历经沧桑岁月的老气横秋,早熟的易宁在她面前倒像一个孩子。
有时易宁尝试着从叶子的眼神中找寻恋爱的感觉,叶子回望,那样子很甜蜜,但却不是在对视他的眼睛,也并非逃避,易宁能够感觉到每当这时他在叶子的眼中只是一个模样俊秀的躯壳。这种被别人无视感情存在的感觉并不愉快。
虽然明知叶子并非自己的意中人,而且她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感觉,但易宁还是因为寂寞和她越走越近。
“难道就派不出一辆车吗?”
“你以为报社有很多闲车吗?怕吃苦就不要做外景记者。又不是不给你报销差旅费!”
临近下班的时候,易宁听到叶子在跟副主编争论什么,最后以叶子无语告终。报社里有一个公开的秘密,副主编不喜欢叶子。原因很简单,副主编是一个漂亮女人,而且是一个见不得别人比自己还漂亮的女人。
“你又接到什么采访任务了?”易宁问一脸丧气的叶子。
“今天有人报料说李家村有一个老头放狗咬了别人家的孩子,副主编说人手不够,让我自己去一趟。”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老头!易宁皱紧的眉头。
“李家村那么偏僻,去还好说,听说回来可能都打不到车,要走上四五十里路!”叶子愤愤地说。
“那你要是不愿意一个人的话……”易宁说。
“啊,你是想替我去吗?你真是太好了!“叶子兴高采烈。
“咳,那个,”易宁很尴尬,“没什么。”
这局面是易宁始料未及的,他愿本想跟叶子说陪她一起去,但没想到她打断了他没说完的话。也许是叶子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急于避开自己吧。想到要一个人去那么偏远的村子,易宁也觉得挺无聊。
“哈,祝你好运,我们很快又会见面的。”叶子把写着地址的纸条交给易宁转身离开。
“嗯。”
为什么说“我们很快又会见面”?通常这时候不是该说回来给我打电话,或是回来我请你吃饭什么的吗?易宁觉得有些奇怪。
李家村在这个现代化都市的偏远郊区,交通非常不便,就如叶子所说,打车去时容易,但要想从村子里打车回城里来,不走上了四五小时到镇子里,恐怕连车影也见不到。就当是锻炼身体吧,偶尔长跋涉一回也不错,易宁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到李家村的时候,已是正午十分,路上见不到一个行人,所幸村口有一家小超市,他就径直走了进去。
见到有客人进来,坐在收银台后面的一个中年女人放下手里的一只大碗,问:“小兄弟想买点什么?”
“哦,随便看看,”易宁四处看了看,“你这儿的东西还挺全呢,还有菜卖!”
“不是离集市远吗,大家到我这儿买个青菜水果图个方便。你是大学生吧, 文质彬彬的,一看就是个文化人,是来看亲戚?”
“哦,刚毕业。呃,我想问一下,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一个叫李九的人?”
听到李九的名字,女人的脸上显露出一丝不快,她又重新打量了一遍易宁,问:“你打听他干什么?”
易宁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也不隐瞒把自己的身份说了。
“嗨,我说你跟其他那些找李九的人不一样吗!他们全是开着小车儿来的,牛的不得了。”女人说着打开冰柜拿出一支雪糕递给易宁,“满头汗,来,请你吃雪糕。”
易宁推辞不过,不好意思地接了过来。
女人很健谈,两人顺其自然就李九展开了话题。不大一会儿,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带着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来买东西,听到店主在和一个陌生人聊李九的事情,也**话来。从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讲述中,易宁对那个素未谋面的李九有一个大概的了解。
李九是八十年代初时候才搬来这个村子,那时候他还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身边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妻子,从他们夫妇的穿着打扮和气质一眼就能看出都是城里的有钱人。奇怪的是,在农村人都向往着住进城里的楼房时,这两个人却搬到条件极差的农村,比起这个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他们把房子盖在了远离人群的一处小山坳里,并且承包了那一片荒山70年的使用权,却又几乎什么都没有种。平素这两人极少与人来往,也绝不允许别人靠近他们的宅院,特别是小孩子。李九还曾在村头贴了一张告示,警告村民不许他们的孩子到他家附近玩耍,否则后果自负。村里的人围着告示议论了好多天,表示出极大的不满。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件事情也就淡出了人们的记忆,大家相安无事。
然而不幸的事情毫无征兆的发生了。
大约是在二十年前,两个挖野菜的孩子闯进了李九的“领地”。当他们兴高采烈地挖着野菜的时候,其中一个孩子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晕死了过去,醒来后就像失了魂魄似的,再也没有说过一个字。大夫诊断是惊吓过度。大人问另一个孩子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孩子也很茫然,只说当时心里有一阵莫名的恐慌,同伴就在那时候惊叫了一声晕倒了,再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由始至终也没有见到李九家的人。
村里有迷信的人说李九家不干净,说他家那块地曾经在某朝是乱葬冈,也有的说抗战的时候,日本人在那里埋了很多活人,总之就是阴气太重。
这样不着边际的传说,总是能被说得很传神。
在那之后,还有一次有人带着孩子来村里探亲,那孩子听到满山的虫叫,不知不觉地就来到了李九家附近。那天李九是提着菜刀冲出来的,一副要杀人的样子。从那以后村子里的人都对他家敬而远之。
但李九夫妇也并非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村里最先装上电话的是他家,最先装上宽带的也是他家。为这个,村民也着实沾了他一些光,如果不是他花了大把的钱,电信局不可能那么早把线路拉到那么偏僻的李家村。
让人们倍感好奇的是,几乎每个月都会有不同的陌生人开着高档轿车来找李九,这其中甚至还有来自不同国家的外国人。他们一来便是三四人,有的当天便走了,也有时候会在李家住上四五天。本以为贴出那种告示,又没有孩子的李九一定是极讨厌小孩,但那些带着孩子来找李九的人却又总是能够得到李九格外热情的招待。
虽然那些陌生人都缄口不提和李九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来找他,但时间长了,人们还是有了一些猜测,他们是来找李九医病的!因为很多次都有人看见,坐在车里的总有一个病人模样的人,要么是眼神呆滞无光,没有生气的大人,要么是模样痴傻的孩子,而当他们从李九家出来都变得精神奕奕。
因为这样的猜测,一次村里的一个老人突发急病,家里人便想到了李九,飞奔着去找他,但得到的回答却是有病去打120,在我这儿瞎耽误什么工夫!后来就有人骂他不近人情,瞧不起穷人,只替有钱人看病,没有医德。总之村里的人是越来越讨厌李九夫妇。
大约在一年前,李九的老伴得了绝症,不久便去世了。李九在外面呆了三个月,回来后就一个人闷在家里过日子。
“那昨天是谁家的孩子被家的狗咬了?”易宁问。
“没影儿的事,被他家那大黑狗咬了,还有命在吗?”
易宁点了点头,并不表示意外。报社里经常接到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打来的电话,或许这次就是有人看不惯李九才编了这个谎让人来整治一下他。既来之,则安之,便何况从这些谈话中,易宁已经对这个性情古怪,行为反常的李九产生了兴趣,对他的身份也从那些模棱两可的叙述中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是隐居的知识分子,还是江湖骗子,甚至是藏匿起来的国际大毒枭?似乎都有可能。
二 请君入瓮
易宁站在小山包上远远地就看见了李九家的院落。与这个村子里那些简陋的瓦房不同,那是一栋相当另致富丽的二层小洋楼,围墙上爬满了碧绿的爬山虎。
一路上易宁都在猜想着李九的身份,想像着他会是一个怎样古怪的人,又为什么把房子盖在这么一个荒凉的地方,既没有优美的景色,交通又不便。现在他犹豫了,因为他突然想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如果李九真的在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自己一个人冒然来访,会不会就此人间蒸发?想到这些,他给叶子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如果五点钟前他没有打电话给她,就要她报警。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易宁一步步来到李九家的大门口,院里一只高大的狼狗高声吠叫起来,扯得脖颈上的铁链哗哗作响。
“有人吗,家里有人吗?”
易宁一连喊了很多遍,但一直没有人应声。难道是出去了吗?该不会今天见不到人吧。
“你是谁?”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随着气急败坏的开门声,一个中等身材,精神矍铄的老人来到庭院中。
“您是李大爷吧。”
那老人也不答话,只是抱手站在那里,神态威严,仔细地打量着易宁,从头到脚不放过任何细节。他这样看了一会儿,眼神中流露出满意的神色。
出众的外貌总是容易博得别人的好感,易宁想。
“您好,我叫易宁,刚到这里,特地来拜会一下。”易宁的额头上渗出一颗颗冷汗,他不善于说谎,但为了不至于吃闭门羹,只能见机行事。
他下意识地握了握裤兜里的见习记者证,觉得从中获得了无穷的力量。
“哦,那咱们见过了,请回吧。”李九说话间已转过身去。
“那个,呃,这周围的荒山是您承包的吧,能转让给我吗?”
李九犹豫了一下,喝止了还在吠叫的狼狗,打开院门,示意他到屋里说话。
易宁舒了口气,为自己能找到这个合理的借口感到沾沾自喜。他留心观察着经过的每一个地方,每一个细节,希望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但一无所获。
如果易宁知道院子里栽花的花盆都是价值不菲的古董,知道客厅里的字画都是千金难求的真迹,他就该知道自己编造的理由并不高明。
走进二楼东侧的书房,易宁不禁发出一声赞叹的声音。数个直顶天花板的巨大书架分门别类的陈列着各种图书,俨然是一座小型图书馆。
“这些都是最近常看的书,其他的都装箱了。”李九得意地说,“要不是**的时候损失了一批,再有几间房也不够装的。
要读完这些书,恐怕一百年之内是干不完的吧!易宁惊讶于面前的老人如何能有如些多的时间看完这么多的多。
“冒昧地问一句,您是做什么的?”易宁说话的同时暗暗开启了口袋中一只录音笔的录音功能。
“很多人把我当作医生,但我把自己定义成一个工程师,软件工程师,只不过我研究的不是电脑软件,而是……”李九说着指了指自己人的脑袋,脸上带着神秘的笑。
医生?村民们的猜测是对的了?都说医者父母心,他为什么不去救治那个病危的老人?哦,他指着自己的脑袋,想必是脑科大夫吧。
“你不是说想买地吗?”
“哦,因为手头上有一笔钱,听说种板粟不错。对了,为什么你承包了这块地这么久,却一直让它荒着。”
“荒着?这山上有树有草,鸟语花香,怎么能叫荒着!”
易宁转移了话题,他知道再就荒山的事情谈下去,自己很快就会穿邦被赶出去。意外的是,眼前的李九并不像他人所说的那么难以相处,那么神经质,虽然他的语气咄咄逼人但并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相反还有意无意地和易宁扯起闲话。
也许是老伴过世,孤独久了,所以想找人多说会儿话吧,易宁想。
两人聊着聊着,李九突然表现出很痛苦的神色,双手抱紧了脑袋。
“你怎么了?”
“脑癌,我的身体已经支持不了多久了!”
“我送你去医辽吧!”易宁慌了神。
“不用,只要再坚持两三天,一切都该过去了。能麻烦你扶我到卧室躺一会儿吗?”
易宁无法离开了。
李九在睡着前拿出一张遗嘱,他告诉易宁自己已不久于人世,可膝下无子无女,连半个亲朋好友也没有,如果易宁愿意留下照顾他,给他送衷的话,受益人这栏上便会写上他的名字。
“我有几千万的存款。”老人特别地强调。
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不是可以蹲点领取的吧!易宁恍如云里梦里,身体止不住颤抖。
退出房间,他又回到那间书房,来回踱着步,一会儿因想到自己会变成千万富翁而兴奋不已,一会又告诫自己要冷静,说不定到最后会空欢喜一场。
可李九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死?对了,他刚才不是说再坚持两三天,一切都该过去了吗?看样子,他真的命不久矣了。
稍稍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他走到写字台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俨然已是这里的主人。随意地拉了一下中间的抽屉,没成想抽屉没上锁,竟抽了出来。
一本贴着“病历”标签的本子,呈现在他面前。
还真是一个医生呢!可一个怎样的医生要离群索居,又为什么会有如此的身价?敌不过心中的好奇,易宁拿出了那本像词典一样厚重的本子。
虽然他不知道正规的病历都有哪些项目,但眼前的这份病历显然并不普通,在这上面除了病人的姓名、性别、职业和家庭住址外,竟然还有病人的简历和一张一寸免冠照片,而包括病史、药物过敏、用药状况等一概皆无,在特殊检查中也只有脑电波检查的检查号。
再翻看病历的背面都有一栏名称为“植入”的项目,在这个项目里有的只写了两个字——本体,更多的是一个以“G”开头的编号,如“G77”、“G286”等,往后则是一个人的身份信息。
易宁迅速地翻看着,越看越是心惊,原因是这些记录在案的患者都分散在世界各地,而且都很有来头,而他们所得的病症都是现代医学无法治愈的脑部疾病,诸如脑瘫、智障、先天性自闭症、脑外伤引起的植物人等等。
难道李九能治好这些人的病,所以才会得到丰厚的报酬,拥有千万家资吗。可他是怎么做到的?如果他不是骗子,就一定是神吧!
想到李九随时都有可能醒过来,易宁又把病历塞回抽屉放好。
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是4点44分,易宁这才想起他和叶子的约定,立即给她打了电话,告诉她自己平安无事,顺便请她帮忙请几天假。然而关于李九所说的遗产的事,他只字未提。
这天夜里,易宁顺理成章的在李九家里住了下来,给李九端茶送饭,照顾得无微不至。
夜深人静的时候,李九又沉沉睡去。
易宁不得不走进浴室。他不愿意在陌生人家里洗澡,可谁让李九不小心把汤汁洒在了他的身上。
身体泡在浴缸里,温热的开水让他感到舒适惬意,他随手拿起一旁的手机,想听听广播。
“滋滋……”收音机里传来白噪音的声音。
“今天我们又请来了北京医学院的张教授来为我们讲解男性泌尿系统……”易宁调整着收音机的波段。
“有危险,快离开这里!”手机里传出一个急切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易宁的脑袋嗡地响了一下,心跳陡然加速,手机一个没拿稳,掉入水中。
恐惧,出于本能的恐惧,就像是寂静的深夜,突然有人在背后喊了一嗓子,吓得人心惊肉跳的恐惧。
他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从收音机里传出来的声音会给他带来这样的恐惧,他只是觉得那不是收音机里应有的,倒像是从地狱深处冒出来的,总之不是人的声音。更邪门的是,他觉得那句话是对他说的。
手机在水里冒出一排断续的气泡,易宁急忙把它捞出来,可已经晚了。
是自己的错觉吧,也许是在播评书或是电视剧的录音吧,易宁不住地安慰自己。
意外的惊吓让他兴致全无,于是匆匆放掉浴缸里的水,准备冲洗一下头上的洗发水便去睡觉。
洗发水的香味让他想起了叶子的发香,大概是同一个牌子的吧。
从水流中挣脱出来,浴室的灯光依旧亮如白昼。可就在他拧上莲篷头的一刹,灯,悄无声息的熄灭了。
心跳、呼吸都有停止了,浴室里只听得见嘀哒的水滴声。
附着在皮肤上的水渍在快速蒸发,迅速带走体内的温度,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妈的,说停电就停电!”这样故意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胆子也壮了些。
易宁转身去拿墙上的毛巾,瞥眼间突然看到墙上有一个暗淡的人影,心里咯噔了一下,猛地回头望向窗户,没有人,再回头,墙上的影子也没了。
难道刚才一直有人在偷窥自己?可李九不是睡了吗?
“有危险,快离开这里!”易宁的脑海里回响起录音机里的那个声音,腿一软,几乎跌坐在地上。
“嗡——咔——”似乎从楼下的某处传来了什么机械的声音,浴室的灯随之亮了起来。
发电机,易宁的头脑里闪过了这三个字。
光明把他从恐惧中拉了回来。
他转而又想,一栋普通的民宅有必要装发电机吗?对了,他是医生,或许有这方面的需要。
易宁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对金钱的渴望很快取代了先前感到的恐惧,他一心只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李九承诺的那笔钱,所以他盼着李九早点死。
一只羊,两只羊,……易宁在心里默数着,强迫自己入睡。
“咔——”,何处传来一声轻微的声响,像是机器运作时发出的声音。
83只羊,84只羊,易宁第一次数到这么多只羊,也是第一次真的失眠。
“咔——”又是一声刚才的那种声音。
在似睡非睡的状态中,易宁似乎听到了很多次那种声音,扰得他心烦意乱。
明天线路修好了,发电机就不会再响了。
临近天亮的时候,他终于沉沉睡去,可梦魇又袭上来。
“有危险,快离开这里!”收音机里的那个声音在梦里不断地纠缠着他。
“你是谁?”易宁在梦里对一张模糊不清的面孔发问。
那人的回答也是模糊不清的。
“不,我要钱,死也不离开这!”心底的渴望在他的梦里毫无顾忌地喊了出来。
汽车的鸣笛声划破了清晨的寂静,院子里的狗也狂吠不止。
易宁陡地睁开眼睛。
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来人会不会影响他从李九那里拿到钱。
易宁走进院子的时候,李九已经打开了院门。
车里走下三男一女,其中两个西装笔挺戴副墨镜的男子像是保镖的样子,另一对打扮入时的男女看起来是一对夫妻,女的怀里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孩子。
“你真有办法治好我的孩子?”男人语气威严。
“支票带来了吗?”李九问。
“对我们来说,钱是问题吗。”女人不可一世的样子。
“你是我这辈子最后一个病人了。”李九对女人怀里的孩子说。
虽然李九没有回答男人,但所有人都听得出他的胸有成竹。
“你如果有兴趣,可以看看我是如何工作的。”经过易宁身边的时候,李九似乎很随意地说了一句。
在一楼东侧的一扇式样特别的金属门前,李九抱过孩子,把余人拦在了门外。
厚重的金属门在易宁的身后缓缓闭合。
偌大的房间没有一扇窗户,在一盏齐胸高的小灯散射出的昏暗的光线下,所有的东西都是影影幢幢的,说不出的诡异。
易宁的视线被房间一角的一个大玻璃柜吸引了,自然而然地走了过去。
玻璃柜大约有两米多高,三米来宽,里面被分隔成很多层,每一层都整齐的排放着一个个巴掌大小,姆指宽的纸盒子,盒子的侧面都贴着一个标签,乍看起来起来像是一盘盘录像带又或是录音带。与易宁视线等高的一行盒子,上面的标签是G527、G528等一系列连惯的数字。
看到这个,他马上想起了那本病历上的记录,这些盒子里装的到底是些什么东西呢?
被放在一张床上的孩子大声地哭闹起来,两只手在面前不停地扑打着,像是在对抗着什么看不见的敌人。
从没有一个孩子的哭声让易宁感到如此的烦躁。
李九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只红漆的小木盒,打开来,里面是一卷扎着针的黑布。易宁知道那是做针灸用的。
“帮我按住,别让他乱动。”
李九扎针的手法很娴熟,唯独在孩子眉心处下的一针分外小心谨慎,令得一旁观瞧的易宁也摒住了气息。
这一针下去,孩子瞬间停止了哭闹,所有的生命体征仿佛都消失了。
“他,他没事吧?”易宁嗓音发颤。
“想要重获新生,就必须经历死亡,快速,没有痛苦的死亡。”
昏黄的灯光下,李九的脸上鬼气森森,易宁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死亡?这孩子难不成已经被他扎死了?不,不会,他只是在打比方,易宁极力保持镇定,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李九打开玻璃柜,一翻寻找后,抽出了一只盒子。
“G411,这回我看你还怎么多嘴。”李九像是在对着那盒子自言自语,又像是故意要说给易宁听见。
盒子里装的是一盘黑色的录音带似的东西,李九把它放进一部复读机似的机器中,又从那机器中抽出一根连线接到孩子眉心的那根针上。
易宁心中的惊诧无法言喻。
“那个是录音带?”
“不,但它们基于相同的原理工作。”
“可以说得详细点儿吗?这个……我第一次见。”
李九看了看表,说:“我是在补全他的意识,让他能够对客观事物作出同正常人一样的反映。至于器质性的病变,在些之后,可以自行修复。还需要三个小时,我可以详细跟你讲讲。”
易宁喜出望外,但他没有想到李九先是问了一系列的问题。
你知道人类的记忆储存在什么地方吗?
你知道人脑是如何工作的吗?
你知道松果腺体的作用吗?
易宁只有摇头,这一连串问题,不要说他,恐怕在地球上都有没有能够给出准确的答案。因为人类对于大脑的研究还远远不够,又争议不断。
(共同派认为人类的智慧是整个大脑共同区域的产物,特别派认为人类的某一种具体智慧来源于大脑当中的某一具体区域。
20世纪后期物别派的观点占了上风,世界各国的教科书里也大致采用了这种说法。
然而事实证明,有人在切除半边大脑后,却依然拥有完整大脑的功能。)
李九告诉易宁,那根刺入眉心部位的针,对准的就是松果腺体,一个只有几毫米大小的腺体。
松果腺体是唯一拥有星形细胞的独特腺体,它和神经细胞盘根错节的联系在一起,通过神经纤维与眼睛相联系,通过感知光线控制着人体各种激素的分泌,掌控着人类的情绪。
实际上松果腺体曾是人类的第三只眼睛,但它深埋进大脑中并不是退化,相反却是一种进化。
松果体曾经过于强大,赋予了人类无法驾驭的能力。即使在现在它依然存在着神秘的力量,这种力量在儿时犹为明显,但在十五岁以后,松果体组织中就会逐渐被钙、镁、磷、铁等晶体颗粒占据,形成“脑砂”,进一步遏制松果体的能力。
李九把人脑比喻成一部汽车,松果体就是驾驶室,而驻扎其中的意识就是司机。
“汽车坏了换零件,司机坏了换司机。看见了吗,这里的每一盘带子里存储的都是我编辑的意识。”
太多的疑问涌进易宁的大脑,但又理不出头绪。他想问,可李九不给他机会。
三个小时后,孩子醒了,眼里绽放出先前从未有过的智慧光茫。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改变,又是如此的显而易见,是以孩子的母亲毫不犹豫的付给李九一张百万美元的支票。
易宁觉得这张支票应该是自己的,什么作记者的坚守,什么心中存有的疑虑,在这张支票面前都不值一提了。
三 重生
这一夜,易宁又失眠了,一个又一个问号充斥着他的大脑。
“咔——”又是昨天夜里的那种声音。
奇怪,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响?已经恢复供电了,不可能是发电机,也不是冰箱的声音。易宁决心找出这声音的根源,否则更难以入睡,于是他着亮了床头灯静等那声音的再次出现。
约莫过了十分钟,一直没听到响动。可就这样枯等太无聊了,手机又泡了水还使用不了,总要找点事情做才好,于是他想到了那枝录音笔。
就听听先前和李九对话的录音吧,也许对自己分析问题还有所帮助。
第一段是昨天他和李九在书房谈话时的录音,刚听了四五分钟,里面突然冒出一个陌生的声音。
“你傻吗!他想害你!”
易宁手一抖,录音笔被甩到了地上。
跟李九谈话的时候根本没有第三个人在场,那这句话是怎么录进去的?他又是在对谁说话?
不对,这声音在哪里听过。
“有危险,快离开这里!”
在一瞬间,录音笔里的声音和收音时听到的声音重合在了一起。那是同一个人的声音,易宁很确定。
那个时候丢掉手机也和刚才扔掉录音笔的本能如此一致,原来不是自己的胡思乱想,而是真的有人在通过意想不到的方式在对自己说话。
他想起了李九白天所说的一句话:“G411,我看你还怎么多嘴!”
鬼!有鬼!
一联想到鬼,易宁又是一个激灵。
意识如果脱离了躯体独立存在,不就是鬼吗?那些盒子里装的,李九向孩子的大脑里灌输的意识,不就是人类的灵魂吗?
想到这些,那个字母“G”的含义也就想通了——“ghost’,或者干脆就是“gui”。李九一再强调“意识”这个字眼儿,原来是在回避“灵魂”这两个字。
李九肯定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个灵魂一定是想提醒我,李九想害我。不行,此地不宜久留,要赶快离开这里。
有一瞬间易宁的脑海是空白的,可想到李九许诺的遗产,特别是白天的那张支票,已经蹑手蹑脚跑到楼下的他又犹豫了。
反正他只有一个人,杀了他,等到被别人发现了,我已经带着巨款飞到国外去了,这也就算是为民除害。一些邪恶的念头开始在易宁的头脑中疯长。
“咔——”那声音又响了一下。
这一次他听得很真切,因为怕吵醒了院子里的狗,他走的是后门,而那声音就是从一旁的储物室里传出来的。
好奇心促使着易宁一探究竟,也许抓到李九的什么把柄,还可以要挟他!
储物室的门没锁,他闪身走了进去。
房音里堆砌着长短不一的木板和各种杂物,有一股发霉的味道,而且特别阴冷。
易宁打开了靠墙的储物柜,里面只挂了两件白大褂。
“咔——”
易宁刚关上储物柜的门,那声音竟从里面传了出来。这一次他在底板上发现了一个把手。
他掀开底板便看到一条隐藏在下面的楼梯,黑洞洞的看不到尽头。
一股阴冷的空气从下边涌了上来,易宁打了一个哆嗦。
犹豫了一下后,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拾起一截木板,借着打火机的火光走了下去。
楼梯没有想像中长,易宁一会儿便走进了一间地下室。
打火机摇曳不定的火光下,所能看到的泛围仅有身周几米的距离,不知道这房间究竟有多大。
他向前走了几步便看到前面立着一排一人多高的铁罐,铁罐的后面都连着两条管子,管子上结了一层霜花。原来那机器的声音是制冷机的,发电机也是为它配备的。
他大着胆子走到一个铁罐前,举起打火机,从上面的小玻璃窗向里望去,玻璃上都是冰花,看不清楚,他只有把脸凑近了看。
易宁大叫了一声,跌坐在地上,火光熄灭了,黑暗席卷而至。
他怎么也想不到那铁罐子里竟冰冻着一具尸体!
擂鼓般的心遮没了一切声响。
快离开这个鬼地方,一秒也不能多呆下去,他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打火机又一次着亮了,火光中一张阴恻恻的笑脸俯视着易宁。
易宁又大叫了一声,火机从手里脱落。深切的恐惧几乎让他精神崩溃。
闪念间他已经意识到看他的那个人正是李九,可内心的恐惧不能自抑,只觉得李九的那张脸无比狰狞可怖。
他不知道是怎么爬起来的,也不知道惊慌中在向什么地方奔跑,只觉得到处都是那种铁罐子,撞得自己鼻青脸肿,最后他撞到了一个木架子上,又一次跌倒在地,架子上的一些玻璃器皿掉到地上,摔得粉碎,福尔玛林的味道弥漫开来。
慌乱中,他的手按到了一团肉乎乎的东西上,一瞬间遍体生寒,那是一具婴儿的尸体。
易宁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回到了储物室,身体被牢牢地绑在一张倚子上,嘴上贴着胶带,更精糟糕的,是衣服上湿淋淋的全是汽油。
李九坐在他对面,眼里依旧是初见他时那种满意的神色。
“我给你讲个笑话吧,一个抢劫犯拦住一个路人问他1 1等于几,路人回答等于2,抢劫犯一刀捅死了他,说‘你知道的太多了’!”李九大笑起来。
易宁笑不出来,他知道自己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必死无疑。可他不知道,从他踏进这个院子起,李九就没再打算让他活着走出去。
有一点李九没有骗他,他真的得了脑癌。
“大记者,你不是想采访我吗?我再跟你讲些有意思的段子,让你报道报道,哈哈哈,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信!”
李九告诉易宁,他一早就知道他是记者,因为给报社打电话的人就是自己。
易宁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可显然李九没准备告诉他答案。
但李九似乎也并不急着杀他,反而一个人侃侃而谈起来,他告诉易宁为什么有人会形成多重人格,为什么有人会想变性,为什么有人会有前世的记忆,为什么植物人会复苏……
他还说基于能量守恒的定律,以能量形式存在的灵魂也是不灭的。就像是声音转变成强弱变化的电流,通过磁带上的磁粉记录成信息,灵魂也以这样的方式被记录在带子上。
所谓的记忆不存在于人体的任何一个细胞中,它与灵魂原本就是一体。
李九的话颠覆了易宁的世界观,可他随即想到了一个问题,通过这种方法治愈的人,还是原来的人吗?
“无我之时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李九似乎看穿了易宁的心思,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时远处响起了警笛声,似乎正是朝这边来的。
绝望中的易宁看到了一丝署光。
可是是谁报的警呢?难道是叶子找不到自己,所以才报警了吗?
“如果你还活着,这就是你的。”李九把遗嘱塞进易宁的上衣口袋。
一队警察冲破房门,李九缩在易宁的背后,只把头露在外面。
“不许动!”警察的枪口对准了李九。
易宁看到了站在警察身后的叶子,泪水涌了出来。
我说过,我们很快会再见的,叶子用唇语对易宁说。
还没等李九点燃打火机,一颗子弹已打穿了他的脑袋,易宁也晕了过去。
易宁取得了李九的财产,和叶子结了婚。
他们搬离了这座城市,易宁改了名字,叫易十。他喜欢用数字作名,这样他可以知道自己曾历经多少新生。但姓氏,他会执着的沿用身体原来主人的,所以他曾姓李,也曾姓王……
至于年龄,那是一组容易让人遗忘的数字。
“这身体还满意吗?”叶子问。
“如果不是他多事,我还要多观察他几天。不过既然是你挑中的,我当然满意。老伴儿,你的身体我更满面意!”
易十正在写一封邮件:令公子的病我可以根治,100万美金。想让他拥有文学、音乐或是其他天赋,再加100万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