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萱陪着陈老夫子回了临海陈府,正和南琴交谈,忽然听到敲门的声音。
推门而入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长得白白净净,稍微有些瘦弱。
据南琴介绍,孩子名叫陈轻祺。瑾萱不明白的是,老夫子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为什么身子颤抖?
轻祺一进门便高高地举起考卷给妈妈看,又是一个第一,这孩子的成绩相当不错。
从南琴脸上的笑容里可以看出,他是陈家的骄傲。
跟着轻祺进来的是一位年轻的女子,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头长发染成银灰色,修身的休闲西服套装,让她显得更加时尚干练。
这女子正是几次三番带人来孤儿院闹事的陈轻芸。
真是难以想象,带着恶汉们围攻孤儿院时,她是那么地威风八面盛气凌人。进了陈宅,却是一改平日模样,变得如此温柔可人,象春天里盛开的格桑花。
南琴摸着女儿的脸蛋,眯着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慈祥。
女儿不但考上了名牌大学,还在大公司里任职,最让南琴欣慰的是,她带回一个让二老称心如意的乘龙快婿。
那男娃彬彬有礼,生得挺拔英俊,真是千里挑一的青年才俊。
“混账!你还滚回陈家干嘛?”老夫子一声大喝,吓得南琴好一阵哆嗦。
“妈!别怕!”陈轻芸一手扶住母亲,一手把弟弟楼过来,抬头望着站在堂屋滴水檐底下的白发男人。
“轩哥,她…她是芸儿。”南琴缓过神来,扭头望着老夫子说道。
“骂的就是她!”老夫子戟指轻芸,恨声说道。
“你…你…你们…”南琴一时不知所措,指指老夫子又看看女儿。
轻芸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冷冷地瞪着父亲一言不发。
“你自己问问她,都做了什么样的好事!”老夫子说完,转过身去,负手背立。
轻祺在场,老夫子一时不好列举,免得让小孩子的心里蒙上不阳光的阴影。
“芸儿,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南琴望着女儿问道。
“没什么,以后再告诉你。”轻芸拉着弟弟的小手,往轻祺的房间走去。
南琴一个人站在大门口,望着老夫子的背影,不知所措。
“琴儿,怎么啦你?”一个温厚的男人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子…子涵。”南琴叫了一声,朝两边看看。
“祺儿回…嗯?”屋外的男人跨过门口的石阶,迈进一只脚来,刚问了一半,忽然看见负手背立的老夫子。
老夫子满头白发,子涵一时认不出来。
“是轩哥。”南琴用低低的声音说道。
“轩哥?”子涵疑问地说道。
轩哥器宇轩昂,年岁不大,怎么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
“是我。”老夫子冷冷地说道。
“噗通”一声,瑾萱隔着老夫子朝外面一看,只见那中年男人双膝跪倒,恭恭敬敬朝着老夫子磕了个头。
“子涵见过大哥。”子涵起身说道。
看他的神色,好像做了对不起老夫子的事情,弯着腰站在南琴身边,规规矩矩一声不吭。
“免了,进来吧。”老夫子走到太师椅上坐下来说道。
真是大户人家,传统的礼节一点不丢。瑾萱想起振鹏见到父亲时也是这么拘谨,父亲一走,他便嬉皮笑脸无拘无束。
南琴扶着子涵穿过院子,迈进堂屋。子涵端起茶壶,往老夫子的茶碗里续了杯水之后,站到一旁。
瑾萱发现,这对夫妻好像十分惧怕陈老夫子,都一大把年纪了,仍然不敢有丝毫放松。
“都坐吧,瑾萱你也坐。”老夫子朝二人挥挥手,转头吩咐瑾萱。
“哦。”瑾萱到现在都没理清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也不知道怎么跟子涵夫妇打招呼。
子涵夫妇小心翼翼地坐在老夫子左手边的椅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面,象学堂里的孩子。
“当年的事…”老夫子喝了口茶,刚说了一半,突然被子涵打断。
“大哥,对不起,都是我们的错。”子涵一下子站了起来,弓着身子对着老夫子作揖。
南琴也紧跟着站起身,瑾萱清清楚楚地感觉得到她内心的恐惧。
真是奇怪的一家子,看得瑾萱满头雾水。
“坐下,都坐下。”老夫子把茶碗往桌子上一顿说道。
“哦,哦哦。”两口子规规矩矩坐回到椅子里,一脸焦虑地望着陈老夫子。
“当年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也有做得不当的地方。”老夫子终于把一句整话说完了。
估计当年的事,给三人造成了极大的伤害,谁都不敢轻易提起。刚才老夫子才说起“当年”二字,这对夫妇就胆战心惊。
“是,谨遵大哥吩咐,多谢大哥不责之恩。”老夫子话音刚落,子涵赶忙拉着南琴起身,又是一躬到地。
这家人的规矩真是大到了极点,都这个年代了,还这么恪守。
瑾萱双眼低垂,两只手互相捂着,不敢到处乱看,更不敢轻易发言。
“好啦,都什么年代了,不用这么拘礼。”老夫子大手一挥说道。
“是,是是。”子涵连声应答,往前探了半步,躬身给老夫子续水:“琴儿,快给大哥奉茶。”
琴儿理了理身上衣服,双手捧着老夫子的茶碗,高举过头,递给老夫子。
老夫子望了望琴儿,又看了看端木子涵,接过茶碗,喝了一口。
瑾萱明白,这碗茶的份量不轻,子涵吩咐妻子献茶,老夫子肯接过去的话,说明当年的恩怨已了,从此还是一家人了。
“谢谢大哥成全。”琴儿弓着腰说了一声,往后面退去。
夫妇二人相视一望,脸上的愁云顿时烟消云散。终于得到了大哥的承认,他们可以心安理得了。
“大哥,这位是…”端木子涵望望瑾萱问道。
“瑾萱,梁瑾萱,我的朋友。”老夫子说道。
“不不不,夫子是我的老师,瑾萱见过叔叔婶婶。”瑾萱哪敢承认是老夫子的朋友,赶紧起身,朝子涵夫妇欠了欠身说道。
“好好,梁姑娘聪慧清秀,不愧是学医的人才。”端木子涵说道。
“哪里哪里,瑾萱只是老夫子身边的药童,平日里帮着夫子管理些药材罢了。”瑾萱也跟着他们文绉绉地说话。
四人寒暄了一阵子,气氛渐渐轻松起来。老夫子往轻祺的房间看了看之后,压低身子,招手示意子涵夫妇附耳过来。
轻声轻语把陈轻芸在孤儿院的所作所为说了一遍之后,子涵夫妇大惊失色。
南琴的脸上满是慌张,真没想到,引以为傲的女儿会是这样的魔头。
子涵听了之后沉默不语,会不会老夫子对女儿有所误会?
“你以为我会冤枉了她?”老夫子压低声音说道。
“不不不,大哥既然说出来了,肯定有凭有据。”子涵双眉紧皱。
“你呀你,怎么带的孩子?”老夫子用指头戳了戳子涵的脑袋问道。
“我…我我…”子涵一时语噻。
轻芸从小由他和琴儿带大,一直当自己的亲生女儿看待,小学到大学一直是班级里的优秀学生。
平时在家里也是乖顺得很,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
外出读大学的时候,还是夫妻二人亲手送过去的,每年都会去学校里看她,从没发现她有太大的变化。
“不要说了!都是我干的,你能拿我怎样?”三人正在堂屋里轻言轻语,陈轻芸忽然一脚跨了进来。
“芸儿,不可以这么跟你父亲说话!”子涵拍拍膝盖说道。
“我只有你这个父亲,其他人可不认识!”轻芸说道。
“你你你,你个逆子!”老夫子气得把茶碗往桌子上一顿,满头银丝乱颤。
瑾萱想上去劝他,可是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一时也不敢开口。
“你才是逆子!陈家的逆子!”轻芸伸出手指着老夫子说道。
“孽障!你…你你…噗啊!”陈老夫子气得脸色刷白,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子朝后便倒。
“老夫子!”“大哥!”“哥!”三人迎向老夫子,瑾萱离得近,一把托住陈老夫子。
只见他面色煞黄,双目紧闭,嘴唇上的殷红的血渍看得人心头发慌。
“哼!死了拉倒!”陈轻芸把堂屋的门重重一推,留了句狠话,往陈府大门走去。
“姐姐姐姐!你别走!”小男孩从屋子里窜出来,一把拉住姐姐。
“祺儿乖,姐姐过几天再回来看你。”轻芸拍拍弟弟的脑袋,让他进屋写字。
只听到“哐当”一声,黑漆大门重重关上,陈轻芸离家而去。
“爸!妈!姐姐走了!”小男孩在院子里大喊。
“祺儿,回屋做作业去,爸爸妈妈有点事。”南琴冲着堂屋的门喊道。
三人扶着老夫子躺在卧榻之上,端木子涵伸出手搭住老夫子的脉门,食指断了一截,套了只黑色的布套。
“大叔,老夫子昨天也吐过血,有没有危险啊?”瑾萱焦急地问道。
“无妨,气急攻心,大哥的体质很好,吃几幅药就可以了。”端木子涵不愧是陈门医术的传人,几十年悬壶济世,医术了得。
开了个方子,吩咐南琴去药房拿药。
喝过药之后,过了约莫个把小时,老夫子缓缓睁开眼睛。
“夫子!”
“轩哥。”
“大哥!”
三人围在老夫子身边,关切地问道。
“三弟,你开的什么药?”众人都以为老夫子会继续责骂女儿,万万没想到刚一醒来,问的却是这句。
子涵把药方细细说了一遍之后,老夫子拍案叫绝。
“老夫学贯中西,自认为早已把中医西医结合到一起,没想到三弟居然会这么用药!”陈老夫子大喜,拉着弟弟的手高兴地说道。
“大哥过奖了,子涵的医术哪敢跟大哥相提并论?”端木子涵不好意思地说道。
“琴儿,请我陈门金针来!”老夫子龙精虎猛,哪里像刚刚吐过血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