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岭里人来人往,还留有上个月过年的影子。男人们披着查尔瓦,蹲在墙角边上抽烟晒太阳,女人们忙忙碌碌,家家炊烟四起。
这几天椒盐错心情烦闷,自打上次,先决老人传给他碧玉萧,和上古神曲《华山吟》,他便终日练习。不知是哪里出了错,奏出来的曲子,总没有想象中那么意境高远。
寨里的大小事务都交给花铁鲁打理,最近又去大都市开发了分号,世界各地前来订购山货的客商络绎不绝。
昨天花铁鲁,刚把即将发往欧洲的货物备齐,早上又带着人进山为南美的客户备货了。
年轻人多累累也是好事,睡一觉就可以恢复,老头子一把年纪可不能再折腾了。
椒盐错在书房里坐也不是站也不行,拿着碧玉萧踱来踱去,苦苦思寻,找不到门路。
“老爷,驼老爷子来了!”正在他愁眉不展的时候,下人来报。
“在哪呢?快请进来呀!哎呀,我说阿黄你怎么办事的?还愣着干嘛?那个那个,酒酒酒,备好没有?”椒盐错正火着呢,一肚子怨气全撒在阿黄身上。
“哈哈哈哈!阿机老弟今天心情不痛快啊!”陀子到哈哈大笑,大踏步进了书房,正好替阿黄解了围。
“你个老陀子,半年多不露面,窝在小村子里干嘛呢?”椒盐错在陀子到胸口上狠狠擂了一拳。
“老陀子可没你那雅兴,我还是在家磨磨刀打打鸟来得自在。”椒盐错派人去请了陀子到好几次,他都没来。
“你就磨吧,再顾着磨刀的话,孙媳妇也别找了。”椒盐错取笑他。
“老寨主好!”瑾萱趁二老说话的空档,跟椒盐错招呼。
“哈哈哈哈,瑾萱呐,来,过来让老爹瞧瞧,一看到你呀,就觉得我那宝贝女儿又在身边。”椒盐错乐呵呵张着双臂,朝瑾萱做了个拥抱的姿势。
他那个顽皮的女儿雾飞樱,长得和瑾萱一模一样,就是没瑾萱听话,成天捣蛋,前几天说了她几句,一个人跑日本去了。
瑾萱上前,大大方方地和椒盐错拥抱了一下,以解他思女之苦。
“老爹,给你您介绍两位晚辈。”瑾萱朝门外挥手,示意海妮和天啸进来。
二人自打进了杜鹃岭,就被这里的景色迷住了。没想到大山深处,竟有这般规格齐全的所在,简直和陶渊明描述的世外桃源没什么两样。
“怎么?老陀子你带了人来,也不给我介绍?”椒盐错假装生气,瞪了陀子到一眼,跟着瑾萱往书房外走去。
瑾萱把海妮和天啸介绍给椒盐错,天啸不好意思,朝椒盐错深施一礼退在一旁。
徐海妮望着椒盐错呆若木鸡,不知道怎么回事,自打进了杜鹃岭,她就魂不守舍,面对椒盐错,竟然不由自主的害怕起来。
“阿荞?你…你你…你是何人?”椒盐错鹰目圆睁,这眼前的女子分明就是阿荞,他最喜欢最心疼的儿媳妇。
“我…我…”徐海妮本来就觉得害怕,被他这样一看,更是动都不敢动了。
“阿爹,她叫徐海妮,阿荞是谁?”瑾萱小心翼翼走到椒盐错身边,轻声问他。
阿机老头浑身抖若筛糠,颌下三绺长髯跟着颤动不已,手中的碧玉萧不住地晃动。
“你…你…你…你是我的阿荞!”椒盐错大步上前,一把朝徐海妮抓去。
“你干嘛?”平时默不作声的杨天啸,见老头状若疯狂,一把将徐海妮拉到身后,挺起薄弱的身子挡在她的面前。
“走开!”椒盐错一声大喝,声震青瓦,单手一拨楞,杨天啸斜斜地飞了出去。
“老东西!不许你伤害天啸!”情势太突然,徐海妮大骂一声,没扶得住天啸。
“老阿机,你干嘛?”陀子到飞身一跃,抄起杨天啸,扶他站稳。
“我,我太激动了,失礼了失礼了。”椒盐错红着一张老脸,连连摆手,朝众人致歉。
瑾萱给椒盐错介绍了徐海妮的经历,椒盐错唏嘘不已。世上的奇事实在太多,自己女儿就长得和梁瑾萱一模一样,也不能排除有别的人与阿荞相像。
不过椒盐错总是怀疑,这年轻的姑娘除了和阿荞容貌相像之外,这身野性倒和自己年轻时非常般配。
“不对不对,你肯定和我阿机家有关系,肯定不是孤儿院的,你等等,等等。”老头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这身急脾气和他儒雅出尘的外形比起来,根本联想不到一处。
“老爷,酒菜已经备好,请您用膳。”阿黄早在书房门口候着了,好不容易抽了个空档,小声禀报。
“吃吃吃,就知道吃,我说阿黄你到底是干嘛的?”椒盐错今天是找准阿黄撒气了。
陀子到挥挥手,示意阿黄下去。别跟他一般计较,这老头今天不对,象发了疯似的。
“我说老阿机,你是不是练华山吟练傻啦?”陀子到说道。
“对对对,碧玉萧,碧玉萧是个好东西,来,姑娘,老夫把这个东西送给你。”椒盐错也不管徐海妮乐意不乐意,一把将碧玉萧塞到她手里。
“你又不欠我的,不要!”徐海妮也不知道哪门子的火气,把碧玉萧朝椒盐错一丢,也不管会不会掉落到地上摔碎。
这碧玉萧可是上古神物,那是春秋时的宝贝。
“哦哟,我的姑奶奶,这可不能摔碎,我都练了半年啦!”椒盐错单手一抄,把碧玉萧接到手里。
“阿爹,你看她会不会是灵儿?”屋里的情势瞬息万变,瑾萱好不容易才插上话。
椒盐错听瑾萱一说,转头盯着徐海妮。边上的杨天啸担心老怪物又要行动,赶忙挡在海妮身边,身子骨虽然瘦弱,誓死也要做她坚强的盾牌。
“阿黄!你死哪去啦?”椒盐错冲着外面大吼。
阿黄低着脑袋跑了进来,椒盐错吩咐他立即把花铁鲁找回来,越快越好。
这阿黄跟了椒盐错几十年,从没见他这么莫名其妙过。花铁鲁进了深山,天都快黑了,肯定不回来了,到哪里去找?
看老头子这架势,今天不把寨主喊回来,他阿黄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众人就见这阿黄在书房里跺脚转圈,忽然一拍脑袋,冲到老寨主的书案后面,也不请示,直接拿了一样东西跑出书房。
大伙正在惊奇,阿黄的胆子怎么突然变大了?就听见屋外“嗤啦啦”一串轻响,透过窗户,夜空中陡然出现一道彩色青烟,格外醒目。
那是老寨主的专用信号,整个大凉山,只有阿机椒盐错和陀子到有。
所有人看到烟信,不惜一切代价,必须以最快的速度,从四面八方赶来。
这种信号不是随便可以用的,只有万分紧急的时候才能使用,它会调动杜鹃岭,百分之九十五的布防。
不多时,就听到府外大街上,马蹄声四起,不断有人涌向阿机府邸,天色已经黑了,远处的山上到处都是火把的长龙,整个大凉山,一瞬间被点燃。
阿黄放完烟信之后,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嘴巴张得老大,象脱了臼似的。
私自使用寨内至高无上的信号,这可是死罪,是要被腰斩的。一时情急,光听到老寨主吼了,把这条规定给忘了。
椒盐错背负双手,长身站立于书房的门口,望着空中不断从四面八方升起来的各色烟信,目无表情。
陀子到示意阿黄先退下去,谁知道这老头待会又要耍什么花样。徐海妮靠在杨天啸身上,两人也遥望着夜空。
空中的各色烟信,象辉煌的夜的乐章,在广阔无垠的天地间合奏。
府门外的大街上,马蹄声得得,由远而近,转瞬间到了门口。“稀溜溜溜”一声长嘶,马上跳下一个红衣汉子,把缰绳一丢,腾腾腾朝里屋走来。
这大汉四十岁出头的模样,浓眉大眼,肤若青铜。头上裹着彝民的头巾,身上批一件猩猩红英雄大氅,正是杜鹃岭当家寨主阿机花铁鲁。
大汉如入无人之境,大踏步来到书房。徐海妮看了,心里一惊,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大汉一到,她突然觉得心里特别踏实,连刚才的疯老头子也不怕了。
“阿爹!嗯?”花铁鲁看到烟信,以为父亲出了什么事,急匆匆赶回,开口刚喊了一声阿爹,猛然看到呆立在一旁的徐海妮。
“阿荞?你你你…灵儿?…你是灵儿?”花铁鲁虎躯一顿,朝徐海妮走来。
“阿鲁,快看看,是不是我的灵儿。”椒盐错颤巍巍地朝徐海妮走来,方才的暴戾气荡然无存,一下子变得老态龙钟起来。
“我…我叫…叫徐海妮。”海妮望着花铁鲁,身子一阵颤抖,她对眼前的威猛大汉有强烈的好感,难道他真的是自己的父亲?
“不不不!你是我的灵儿!”花铁鲁虎目含泪,一撩英雄氅,朝徐海妮摊开双臂。
“我…我我…不不…”徐海妮一下子愣在当场,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扑到来人的怀里,或是可不可以投入他的怀抱。
“灵儿,你就是我的灵儿,你小腹上,正对着肚脐眼的底下,是不是有颗红痣?”花铁鲁拼命忍住,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我…我我…”徐海妮不敢相信,自己身体的隐秘部位,除了杨天啸之外,怎么会有其他的男人知道?还是个从未谋面的中年汉子。
那是徐海妮的胎记,生下来就有,她和哥哥各有一个,都在同一部位,花铁鲁怎么会不知道?
眼前的姑娘长得和妻子阿荞一模一样,花铁鲁一进门就觉得不对,有股强烈的热血,要冲破他的脑门子,尽情地宣泄。
苦思苦想的灵儿竟然还活在世上,原以为自己一刀下去,这世上唯一的线索也就断了,苍天有眼,对阿机家不薄啊!
他静静地等着徐海妮的消息,所有人都在等徐海妮的消息。是,还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