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苏满眼赞许地点了点头,心中已对妘缨产生了认可,至少能与他共盟的君主,千万不要像梁国大公子那般愚蠢。
“父君征战半生,灭姜国,打西夷,攻蔡国,占息国,野心昭昭,怎可能长时间屈服于大周呢?”
“所以,他早前虽宠爱我多于芈亥,而我,并不是他最优继承国位的人选。”
妘缨觉着,芈苏是个聪明人,若是帮他,必会为将来得到宋国制造劲敌,可若是不帮,却又不能叫楚公死的难堪。
毕竟,他曾经伤害过自己,也侮辱过绥绥。
她总不能叫他儿孙满堂,寿终正寝。
“大公子与孤说这些,可是要孤助你一臂之力?”妘缨问道。
“一臂之力尚且不必,只需宋公能暂时护佑我性命便可。”芈苏道。
妘缨冷笑:“大公子说笑,你身旁那么多楚国精兵强将保护你,又怎需我动手?”
芈苏长叹一声道:“咳,世事无常,谁叫我那傻弟弟偏生要在这个时候,一劳永逸地解决我。”
妘缨偏过头,看了一眼蓄势待发的楚军士兵,道:“你死或不死,这与孤有什么干系?”
“哦?莲花酒壶的郎君,宋公肯任凭我处置了?”芈苏用莲生来威胁妘缨。
妘缨轻蔑一笑:“大公子,这是在威胁孤?”
芈苏双眸闪着无辜,摇了摇头:“非也,我是在帮着宋公呢。”
“若我被暗杀,且说绝不会有人怀疑是芈亥动的手,那么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我与宋公相谈结束,便死在了路上,这天下之人,会认定是谁杀了我呢?”
“宋公与父君不和,与大周反目,一怒之下,杀掉与这两股势力皆有牵连的楚国大公子芈苏,是不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呢?”
这乍一听的说词,并无异样,可若用脑子仔细些想,便能想出其中端倪。
她是厌恶楚公,被昭明太子所不容,可她也不会愚蠢地挑起事端,先动手挑衅楚国与大周,所以暗杀芈苏这件事,她绝对不会做。
可即使她将心挖出来,展现给猜忌她的人,他们也不会因此就相信妘缨的无辜。
因为相信她的人,永远不会猜忌她。
那些猜忌她的人,都想要她死而已。
他们才不会在乎事情的真相,他们只是想看着她为自证清白,而剖开胸膛。
“可是,孤总不能无缘无故地就将你带走。”妘缨顺着他的话而发问,她倒是要瞧一瞧这芈苏究竟要如何。
芈苏得意,胜券在握地笑道:“怎会是无故。”
“几个时辰前,白尧率精兵强将,前去攻打潼安城,若此时宋公挟持我,攻入余陵城,不仅能掰回一局,若能活捉芈亥,便可能同白尧谈条件,换回他所攻下的潼安城。”
“如此不费气力,能帮陈侯得回余陵潼安这二城,便是我送予宋公的诚意之策。”
芈苏所求,除却叫妘缨保护他性命,还有一个,便是他许诺给姚宏的,放归余陵城里,那些早前从云梦和翠缥迁来的楚民。
显然,在芈苏看来,这楚民的性命,比不得自己的性命金贵,故而并没有向妘缨提及,兴许,在自己所求的事情尘埃落定后,他心情尚可时,才肯做一做样子,为那些无关紧要的黎民百姓说一说。
可妘缨听到芈苏所说的,白尧率精兵强将攻打潼安后,再后面的那些话,都没能入她耳中。
她定定地望着芈苏,问道:“你方才说什么,白尧攻打潼安城?”
芈苏眯起双眼,神色轻蔑:“宋公难道不曾预料,我此时约你出来,除却劝阻你返回宋国,还有一记是引蛇出洞么?”
妘缨并未移开目光,她目不转睛地望着芈苏,忽然嗤笑。
芈苏被她这一记笑,弄得心慌不安,可又不能暴露自己内心的杂乱,只能故作镇静。
“所以,你们以为,孤前来余陵,会将潼安城所有宋军带在身边吗?”妘缨上前一步,紧靠着芈苏的耳旁轻声道。
她的气息似是一支无形的藤蔓,将芈苏的五脏六腑牢牢牵扯在一处。
“对付你们这些喽啰,孤一个人就够了。”
芈苏在出发与妘缨见面前,楚国斥候所传的消息,是宋国公带着前来支援陈国的所有夜家精兵,往余陵去。
不仅仅是芈苏,便是白尧所派去的白家军中斥候所探得的消息,亦是如此。
由此,白尧才会出兵攻打潼安城。
可他们并不知道,那些跟随妘缨出来的夜家精兵,在抵达余陵后,又马不停地折回潼安去。唯独剩下几千人,跟在她的身旁做以保护。
先前妘缨的疑惑,只是有些惋惜,那楚国的二公子芈亥竟然没有随着白尧一同攻打潼安城。妘缨尚且不能明白,如此一个立军功的机会,他怎能就这样放弃了?
她思绪翻涌跌宕,随后如皎月出云,忽地明朗。
怪不得芈苏会与她说,在回到余陵的路上遭受暗杀,而不是回到余陵城后遭受暗杀。为何芈亥会留在余陵城,而不是随白尧一同攻陷潼安城来立军功。
可见那余陵城中,大约都是支持芈苏的楚国士卿,芈亥留在城中,趁机对这些人赶尽杀绝。
杀了芈苏,又杀掉支持芈苏的政敌们,确实比亲自上战场,要安稳许多。
妘缨唤来不远处的禁卫,命他用绳索,将芈苏从头到脚捆得结结实实。
芈苏不知她的意图,便只能盲目配合。
楚国护卫见状,即刻拔刀涌上前来,质问妘缨何故要绑芈苏。
妘暖携一众夜家军将迅速成阵,将妘缨护在阵中,与楚国护卫对峙。
“孤成全你家主子罢了,尔等不必如此剑拔弩张,大可回去复命了。”妘缨道。
“宋公在说些什么,恕我等不明其意。”楚军护卫之中,有个极不显眼的男子,妘缨见其颇为眼熟,就是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
“既然不能明白,那就等死后,亲自去你主子的梦里问一问。”妘缨抬手重击芈苏的后脖颈。
由于芈苏尚且不知妘缨目的,并未有做防范,这一重击后,他笔直地倒在地上,彻底晕死过去。
眼见芈苏失去意识后,楚军护卫皆放松了警惕,各自相视一眼,收起了兵刃,准备四散撤离。
“妘暖,捉住楚军当中方才说话的那人。”妘缨道。
妘暖得令,迅速出击,数只飞刀从他手中射出,向那人刺去。
他挥长刀抵挡,却有二三刺破了他的手腕,肩膀以及腰身。
他转身欲逃,却被妘暖掷来的绳索捆住了脖子。
他再度挥刀斩断绳索,可尚未来得及,又被妘暖射出的飞刀刺破的手腕。
长刀落在地上,发出嗡嗡的声响,他被妘暖拖拽于地上,周遭众护卫犹如四散鸟兽,竟没有一个同袍舍命救他。
他欲做最后挣扎,却被妘暖擒住,踩在脚下。
妘缨也是这时候才想起来,她之所以看这护卫眼熟,乃是她曾往周地,帮助那时身为昭明君的周太子,调查永康郡海盐之事时,与他的几面之缘。
他是澹台成蹊的亲卫,承昭明太子的令,暗中调查永康郡私盐的牵连人员,与妘缨有过撞面,还交过几次手。只不过那时,她蒙着半张脸,这护卫并不认识她。
她叫来随行的夜玦,命他无论用什么方法,定要从这护卫的嘴里套出些东西来。
这夜玦方从麾下的一位蛊女身上拿到了二三只磨人的蛊毒,这便派上了用场。
随后,妘缨下令众将往余陵行进。
因不知白尧会将多少兵马留在余陵,妘暖派遣斥候前去余陵城前查探,所得消息均是防备松懈,并无戒严。
按照常理,在明确白尧带兵在外,芈苏出城与妘缨相谈,生死不明的情形下,余陵城断不可能是目前这般毫无戒备。
为避免其中有诈,妘缨遣妘暖先行入城探查。
可一个时辰过去了,余陵城内如死寂一般,妘暖也没有归来。
妘缨心中暗觉不妙,令夜玦原地待命,亲自率兵潜入城中。
余陵城街巷不见人烟,即便是巡守的士兵也没有遇见。
妘缨嗅到城内弥漫着一股烧焦的气味,便寻着那处气味小心翼翼地摸到了一处烧毁的院落。
那废墟上还冒着热气,似是这场大火才扑灭不久。
妘缨令身后兵卒隐于矮墙后,她悄然落于园中,前去废墟之中查看。
烧焦的残垣断壁之下,散出阵阵熟透了的麦香。
妘缨附身下去,自废墟之中清扫出些许烧黑了的麦粒。
“我留下的粮草不多,只能撑三日,且说三日你能不能助我击退白尧?”妫翼轻落在不远处的废墟间,她手提一展纱灯,不染纤尘。
妘缨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她缓缓直起身,却并未有转过身直视妫翼。
“三日?”妘缨偏过头,侧身望向她:“看来陈侯这是破釜沉舟,连后路都没给自己留。”
“如此这般,才能让宋公与我坦诚,至少不会再瞒着我,独自深入敌营。”妫翼信步而下,行至妘缨身旁。
灯火将二人身影照得朦胧,可却在这一片废墟之中,尤为耀眼。
妘缨松了一口气,道:“罢了,总是没有先与你商量,这次是我做的不对”
她坦率的认错,倒叫妫翼不知如何应对,肚子里的一堆牢骚,也吐不出口了。
“经这次,我们算是扯平了,往后再不许互相隐瞒,即便是知晓彼此身陷险境,也不能打着保护对方的名号来处事。”妫翼道。
在余陵城内,等待妘缨的时候,妫翼曾反省自身,
若总是为了保护妘缨,而让其置身事外,欺她,瞒她,甚至万事都不予她商量。
这样的行事,与当初陈安侯对她又有何区别。
行尽保护的事情,却是在伤害彼此,渐渐瓦解彼此的信任,这样的做法,不是她生平最厌恶的举措么。
既是她厌恶的,为何却还要对妘缨这样做呢。
若是彼此相互信任,便可相互托付,甚至性命。
妘缨歪着头,莞尔道:“怎地,将楚国的二公子打了一顿,自己这就开窍了?”
妫翼见她眉宇言笑,便也捂着嘴笑了起来。
这笑声惊动了矮墙后,跟随妘缨入城的兵卒。
他们以为是妘缨遇到险境,便都跳墙而来。
妫翼见来人身着宋制甲胄,紧促着峨眉问道:“宋公这是带来多少兵,也不知留存的粮草够不够用了?”
妘缨摆摆手,令跳墙而来的兵卒收回利刃,又与妫翼道:“城外还有些许,看来你击退白尧得到计划,怕是又要缩短一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