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川的秋偿祭祀过后,昭明太子带着福祥公主回到了安阳。
今年大周风调雨顺,无灾无难,粮仓丰盈。由于三郡四城沿海的防御城修建的很有成效,昭明太子便动了于黑崖到平潭渡修建防御城的心思。
此提议一出,朝立议事便又分化为两派开始争论不休,这一次宋锦书并没有赞同昭明太子的提议,他认为先前南下楚国,已然使大周内耗过多,若现在不休养生息,怕是会引起民怨。而赞同昭明太子提议的,多半是经由紾尚阁举荐的,这些人反驳宋锦书的一致口径乃是安阳遭劫,毕竟平潭渡登岸后,一马平川,不出三日便能杀来安阳。
防御城保护的不仅仅是大周的王权,还有大周的百姓。
跟随丞相一同反对昭明太子的,多半是和莘家有关的老臣,周女王见此确实犹豫了起来,于是便说道暂且说斟酌几日后,再做定夺。
周女王信任丞相宋锦书,因而觉着朝立议事他反驳昭明太子修建防御城,并非是权力争斗,乃是他为大周而谋的冰心一片。
昭明太子虽不会觉着丞相的阻挠是针对他,可始终被他所牵制着,不能大展拳脚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于是,朝立议事过后,宋锦书与周女王同归胧北宫,而昭明太子则独自前往紾尚阁。
抵达韩子所住的鈎樴院时,忽而有一踉跄垂髻小童从院儿中跑了出来,霍地抱住了昭明太子的大腿。
昭明太子俯身将小童抱了起来,须臾,韩子驱坐下木车行至门前。
许是昭明太子时常来紾尚阁同韩子见面,韩尤妙对他格外亲密。
“漂亮哥哥又来寻阿翁了。”她明媚地笑着,似是夏日都跟着鲜明了起来。
韩子从昭明太子手中接过笑容灿烂的韩尤妙,将她放在腿上:“莫要无礼,那是昭明太子,岂是你能胡乱称为兄长的?”
韩尤妙吐了吐舌头娇俏地道:“在紾尚阁里就是尤妙的漂亮哥哥。”
“胡闹,便是论辈分你也得称他一声舅父。”韩子佯装发怒,可对韩尤妙的惩罚,却只是轻轻地刮了她的鼻尖。
这是韩子的掌上珠,宠爱有加,更舍不得打骂。
“太子可比紾尚阁中,我称作舅舅,叔叔的那些个人,年少俊朗许多,称之为兄长,我倒觉得合适多了。”即便是韩尤妙这般不知礼数,昭明太子却一点都不生气。
虽说是童言无忌,可这恭维却让昭明太子极为舒适,也莫名般地感到熟悉。
这恭维人地模样,倒是同年少时的福祥公主颇为相似。
“即便你认太子为兄长,也甭想着他能给你撑腰,快些回书房去读你的千字文,待会儿我同太子议事结束,回去考验你,你若还是磕磕绊绊地认不清,明日就不允你同乳娘去集市玩。”韩子戳破了韩尤妙的小心思。
原是唤昭明太子为漂亮哥哥,是想着他能为自己撑腰,避开学习千字文。
韩尤妙仰起头,我见犹怜地望着昭明太子。
昭明太子清了清喉咙,道:“你阿翁说的对,莫要不学无术,就先学会了恭维他人,这般品行,着实不可靠。”
韩尤妙憋着嘴,委屈地从韩子的膝上跳了下来,一边跑一边说道:“哼,果然美人都是蛇蝎。”
韩子面露尴尬,许是他从没想过,自己这奉麟君的一世英名,竟能有个不爱读书的孙女。
他咳了咳,道:“这孩子,大抵是随了他父亲的性子。”
凡事不好的事,总不能怪到自己身上去。
昭明太子也只能随之附和,一笑了之。
韩子言归正传,问道昭明太子:“你是为了修建防御城的事情来寻我的吧。”
今日朝立议事为修建防御城的争执,随着落朝人散后传入紾尚阁,被韩子所知,这并不稀奇。韩子听闻此事后,大抵也预料到昭明太子会来寻他。
“其实,丞相所在意的并非是修建平潭渡的防御城,而是大周的内耗,与其僵持不下,不如太子想一想,修建防御城的这笔财帛从哪里来?”韩子的意思是,如果修建防御城不是耗损大周的内需,那宋锦书便没有什么理由可以反对了。
昭明太子垂着头凝思片刻,随后会心一笑,道:“罗绮可否在阁内?”
韩子知晓昭明太子下一步的动作,说实在的,韩子倒是不讨厌罗绮这孩子,毕竟懂事乖巧,事事又以紾尚阁为先,所做之事更使人挑不出半点错误。即便是紾尚阁内的师尊,都难以做到罗绮这般面面俱到。
看着罗绮为了家人不被罗尽穆的背叛所牵连,竭尽全力地讨好昭明太子,韩子是有些心疼他。
这份心疼逐渐地变成了偏爱,致使紾尚阁内有些许师尊认为,罗绮是继韩子之后接任紾尚阁的最佳人选。
“他这会儿怕是哄着晋国和梁国两位公子一起在三坪街听戏呢。”韩子道。
商温在得到傀儡蛊之后,确实如约地将自己的长子送来了安阳,同晋国大公子一般,由罗绮负责每日监视。
说是监视,倒不如是三个年轻人寻欢作乐,游手好闲罢了。那罗绮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使晋梁二国的二位公子对他掏心掏肺,无话不说。
所以,当昭明太子方才想起,罗绮曾告知他的,晋梁二位公子曾无意透露安阳都城破败,比不上晋梁二国的都城时,他便想到了,建东海防御城的财帛从哪里得来了。
于是,月夕节后,罗绮再度启程,由陈国伊始往晋国,梁国寻求修建防御城的财帛去了。
晋国和梁国因有质子押于安阳,送的财帛自然不在少数,可陈国侯妫燎却不一样了,毕竟昭明太子只送了帛余这样一个毫无价值的郡主给他做妻子,他自然也就不会送来安阳太多财帛。
昭明太子写了一封书信,令罗绮带去了陈国,交到了帛余手上。靠着帛余迷恋昭明太子的心思,她同陈国侯妫燎大闹了一场,并扬言要将陈国侯那些龌龊之事说出去。
陈国侯经由帛余这般恐吓,生怕自己继位不正之事被揭露,因而只能将陈国的国库清空了,如数送去了安阳。
于年关将至,修建东海防御城的财帛终于在罗绮的努力下,进了大周的国库。宋锦书虽然不待见昭明太子如同强盗一般的做法,但他确实也没什么理由再继续否决。
终于,在逐除各诸侯国朝拜过后,周女王任命妫娄为修建防御城的主事,于上元节后动身前往平潭渡开始修筑滨海防御。
至于周女王为何会让妫娄成为修建防御城的主事,还要从逐除朝拜结束后,当夜于饮宴楼夜宴众人说起。
除却晋梁陈卫四国的国君亲临安阳,归顺后的楚国与齐国均由大公子前来,鲁国公在翠缥被昭明太子所伤,想来咽不下这口恶气,只派来了典客前来安阳,而在梁国掌控之下的宋国,前来朝拜的依旧是周女王的旧识,貅离。
这是大周推翻商纣暴政夺得九州以来,除却当时的首次诸侯朝拜,此次乃是前来安阳朝拜的诸侯人数最多的一次。
昭明太子于楚国东部四郡三城那几场战役赢得漂亮,而后又不计前嫌助楚国夺回翠缥。他沉浸在众人交口称赞里,并理所当然地享受着,本该属于福祥公主或是宋国公的骁勇之中。
觥筹交错之时,陈国侯妫燎忽而开口问起平潭渡防御城之事,毕竟他送出了不少财帛,总要知道这些财帛都去了哪里。
“陈侯体贴周王,便是连此等小事,都迫不及待地要为周王分忧了呢。”莘娇阳举着酒爵半开玩笑地敬向陈侯道。
莘娇阳话里是在暗讽陈侯小气,送出去的那点财帛,还偏要知道去处。
“典客谬赞,愚下受天子照拂,自然也要为天子排忧。”陈侯不慌不忙地回道。
“既是说到排忧,愚下倒想问一问,这修建防御城的主事可否指派了,如若还未有指派,愚下倒想推荐一人。”梁国公见缝插针,言道。
周女王放下手中的酒爵,望着梁国公,她风度翩翩,仪态万千地道:“不必劳心梁公,孤心中已然有合适的人选。”
周女王俯视大殿内一众人,眼神停在跪坐于大殿角落中的大司农妫娄身上。
“大周能五谷蕃熟,穰穰满家,是要归功于大司农的不辞辛苦,孤能得大司农这般贤臣相助,亦是要感谢陈侯的慷慨让贤。”周女王不屑于陈侯这般窃国者,因而谈论起事情来,丝毫不留余地。
众人皆知,妫娄同他的关系,也自然能明白陈侯对妫娄的迫害。
如若不是他这国君之位得来的不正,妫娄才是除却福祥公主之后,继位的正统。
躲在角落里的妫娄现下所求的,只有福祥公主能安然醒来。他无意掺和权势争斗,可依旧要遵守人臣本分。
他起身行至殿中央,向周女王拜道:“臣一介布衣罢了,不敢攀附才望高雅的陈侯,能得天子赏识,是臣的福分。”
妫娄一身竹青衣袍,犹如一颗松柏立于殿中央,可于陈侯的眼中,他更像是一根扎眼的刺。
“孤想任命你为修建平潭渡防御城的主事,不知你意下如何?”周女王道。
昭明太子不解地看向周女王,关于任命防御城主事一事,他并未与周女王有过商议。想必任命妫娄,也并非是周女王临时起意。
昭明太子不动声色地转眸望向宋锦书,见他眼神赞许地望着妫娄,心中便知道个大概了。
“王上,大司农为大周农桑殚精竭虑,夙兴夜寐,这才方归安阳,便又要前往平潭渡主事防御城,儿臣担忧大司农会因此身心交瘁,所以这主事还是另选他人为好。”昭明太子心中的人选乃是来自于紾尚阁,他同妫娄已然离心离德,怎会安心放他前去平潭渡。
“相传昭明太子和大司农二人君臣关系已然恩义断绝,可今日一见方知传言为虚,太子惜才如金,且处处为大司农着想。”卫国国君断然不会放弃溜须拍马的机会。
“太子不必忧心,家妹会随同大司农一同前往平潭渡,协助大司农主事。”莘娇阳开口说道。
昭明太子紧盯莘娇阳,他突然想明白了,为何妫娄会被周女王任命为修建防御城的主事。
是莘娇阳在做这只背后的推手,她是在保护妫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