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繁香缩着眉头,仔细地瞧着姬雪,见这一身火红衣裳的人长得也颇为俊美,便双手拄着下巴,偏偏没去搭理昭明太子的话。
昭明太子这一口气没顺畅,脸色更加难看。
“小美人儿,冤债都有主,你揍他就好了,莫要牵连无辜。”霍繁香自小便得周女王的优待和娇惯,所以她并不惧怕昭明太子。
也是她将昭明太子当做了自己的兄长,由此才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姬雪低下头看着霍繁香,这孩子的眼睛同她母亲生的很像,灵动又纯真。
“于他来说,只要将福祥公主带去临酉,便是偿还了所有的冤债。”姬雪神色无助,苦笑道。
霍繁香瞥眼瞪了昭明太子一眼,虽然并不清楚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可以肯定,昭明太子应当是做了什么背叛之事。
她少年老成地叹了一口气道;“那不成,福祥公主这小美人儿我还没看够,你可不能带走,要不你且说说你有什么难事,我听听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姬雪偏过头,眉宇幽怨地望着昭明太子道:“傀儡蛊失心于初见之人,但凡有二心,七日之内暴毙而亡,她快死了,我用尽了办法,甚至耗损自身真元来为她续命,却也阻挡不了她生命的枯竭。”
“福祥公主是她最在意之人,我想让她见其最后一面。”
昭明太子没想到梁国公居然这么心急地想要得到妘缨,这才半年未到,便对其动手,将傀儡蛊投放于她体内。
宋国公向来桀骜不逊,自身对傀儡的排斥和反抗也是意料之中。
“我有个朋友,特别擅长制蛊解蛊,前些天我邀请她来灵川泡泉,若你信我,我现下就请她过来。”霍繁香自床下爬出,并趁机扯了扯姬雪衣角。
姬雪向后退了一步,言不由衷地道:“你的那位朋友,怕是君命难从,不能得你意。”
霍繁香信誓旦旦:“不会,她十分重情义,定然会帮我,你且等着我。”
她说完,便跑了出去。
昭明太子将福祥公主从床下移至客室的软塌,他见姬雪纹丝不动,便道:“繁香去请人,郡府离这不远,半展香的功夫便能回来,你不如随我来客室,我们好好聊一聊。”
姬雪略显疲惫,他托着沉重的身体,落座于客室的坐榻。
昭明太子见他真元受损,便暗自在泡茶之时,将固元丹放入茶水之中。不知情地姬雪饮下后,面容逐渐恢复些许。
“商温何时用了傀儡蛊?”昭明太子问道。
“阿缨自翠缥逃回的路上,商温设埋,控制了阿缨,夜家流光刀一派被其全部诛灭。”姬雪冷言而语。
昭明太子忽而想起,终首山那身着鹅黄衣裳的少女,她腰间的流光刀上,银铃清脆的声响,恍然入耳来。
“商温挟君令群臣降服,夜家几次冲宫救阿缨都以失败告终,为留存实力,不得已退守天幕雪山,隐藏于涂山部落的青丘之中,从长计议。”姬雪痛心疾首,险些捏碎手上的茶碗。
“你要小心些,那商温大抵是知道横公族的弱点。”不管二人如何心生芥蒂,昭明太子始终是在意姬雪的安危。
“若我能让她清醒过来,万死不辞。”姬雪话语之中带着怨气,对昭明太子的怨气。
昭明太子并未因此而动怒,他继而转移了话题道:“你既然将那姑娘转生为念娥的模样,可是曾见过念娥?”
姬雪心中还有一丝希望能得到救妘缨蛊毒的良药,因而收起了怨气,道:“她背叛了你,背叛了大周,当初你困于东楚,皆是因为她的降楚。”
“你是如何得知的?”昭明太子问道。
“是阿缨,在你和你的部下撤离东楚后,她假意臣服于楚国公,并使了些手段,蒙蔽他,令他将背叛你的念娥扔去了百兽园。”
“我是眼瞧着她被凶兽吞入腹中的。”也是在那时,姬雪遇见了自己从未见过的母亲,陆庭薇。
以至于后来,福祥公主误入百兽园之后,陆庭薇同姬雪约定,若是将灵玉王后的肉身献给她,她便保福祥公主无事,并将福祥公主带去先前约好的百香楼。
所以,救罗尽穆的贵人,亦是宋国公妘缨。
只有这样,才能将灵玉王后引出楚宫,同罗尽穆相约于百香楼苟且。
当然,这些事情昭明太子并不知道。
所以,他内心才会认定妘缨费尽心思,机关算尽地去救福祥公主,都是是为了钳制他,从而成就宋国大业。
所以,在翠缥,他才会先发制人地对她痛下杀手,并且将傀儡蛊交给梁国公,将断其后路的无义之举做尽。
若是妘缨当真如昭明太子所想,便不会如此小心翼翼地排兵布阵,亲自身入险境去救福祥公主。她所求的,到头来不过是福祥公主今后能自主自在。
这些昭明太子现在不会清楚,往后更不会懂得。
他现下心中略有愧疚,是因当初在东楚,妘缨的手下救了他和澹台不言。可这份愧疚不会因他的自私持续的太久,毕竟他心中还畏惧着妘缨卓绝的才情。
霍繁香带着鸑鷟抵达行宫时,鸑鷟猜到是宋国那边来人了。当她见到妖相外露的姬雪时,微微怔了片刻。
她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昭明太子,见他对于她贸然来此并无责备之意,逐渐才放心下来。
“这便是我方才与你说的我那善于制蛊解蛊的朋友。”她们二人何时成了朋友,昭明太子竟未听到半点风声。
鸑鷟拘谨地想要于昭明太子作揖,却被霍繁香一把拉了过来,跪坐于姬雪身旁。
相对力大无穷,可以肩负起比自身重量三倍的霍繁香,鸑鷟只能乖乖地坐下去。
“商温的蛊毒,是你给他的?”姬雪识得鸑鷟,亦知她是昭明太子的良将,大周所有的蛊毒输出几乎都来自于她的手。
鸑鷟才要将事独自一人抗下,却听霍繁香道:“这么大的事情,她是做不了主的,相信我美人儿,她最多也就是去莲花山上扒一扒死人皮子。”
昭明太子的脸上有些绷不住,便起身要离开。
“兄长,鸑鷟是你的部下,你最清楚不过了,对吗?”霍繁香双手托着下巴,眼神清澈地望着昭明太子。
昭明太子僵在原地,却不敢对霍繁香大发雷霆。
鸑鷟知道昭明太子对霍繁香心有愧疚,霍繁香又有周女王在背后撑腰,也并不惧怕昭明太子。
可所有的起因,都是因为霍繁香想要护着她。
“太子并非是真的想要伤害宋国公,那傀儡蛊少加了涎儿虫,以榧子入药或掺入饮食之中,不出半年,便能将身体里的蛊虫彻底去了。”鸑鷟连忙开口打圆场。
“我如何信你?”姬雪问道。
“我可以和你立誓,以誓灵虫的方式。”鸑鷟道。
誓灵虫乃是西夷蛊女盟誓的蛊虫,曾用于与外族男子通婚时的婚盟,如若服下誓灵虫之人,违背当初所立下的誓言,必日日承受头风之痛,直至死亡。
“如此甚好。”即便她说的不是真的,姬雪也愿意让鸑鷟服下誓灵虫,毕竟那傀儡蛊是她所造,妘缨变成现在这模样,跟她脱不了干系。
鸑鷟服下誓灵虫时,霍繁香一直盯着昭明太子,直至姬雪离开后,霍繁香都未言只字片语。
少顷,她站起身,拉着鸑鷟道:“你还要留在此处吗?”
鸑鷟仰起头望着她,笑着点了点头。
“早点回来,今日庖厨做了鱼汤”霍繁香临走时,又看了一眼昭明太子。
而后,她向前迈了几步,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再度返回,道:“王上曾教导于我,自行错事,必勇于担责,鸑鷟听令于你,这无可厚非,但太子需学会自行承担错事,不能每次都拉着鸑鷟来替你承担罪责,若是兄长不知道这个道理,我可以叫王上来与你说一说,若是王上说不通,我便请义父来说,若是义父还行不通,我便叫父亲来与你说。”
“如此循序渐进,太子兄长总会学会的。”
昭明太子陪着笑脸,揉了揉霍繁香头顶柔软的发丝道:“我自然是懂这道理的,你莫要想太多,要么我便将你在灵川不学无术的行径,告知于王上和你的两个父亲。”
霍繁香悻悻地撇撇嘴,轻哼了一声,转身便跑远了。
昭明太子骤然收起了笑容,他开口问道鸑鷟:“何时的事情?”
鸑鷟并不知昭明太子所指,便认为他是在问询霍繁香与她是何时相识的。
“是去年夏日,她贸然地闯进了使人敬而远之的金娥楼,将我养来喂蛊虫的茴香拔了,她说就是因这茴香的味道不好闻,所以金娥楼的园子才显得毫无生机。”
昭明太子也是近些时日才发觉,东宫偶尔会飞来好些只彩蝶,起初他以为是福祥公主所熏的冷香引来至此,后听净伊说,才知道,是霍繁香在金娥楼的园中种满繁花,引来的这些蝴蝶。
许是身份为蛊女,这宫中的寺人与宫婢大都对金娥楼敬而远之,便是连膳房和尚衣局往来的饭食和衣物也都是放置于金娥楼的门廊处。
没有人愿意与鸑鷟有过多的交流,甚至包括昭明太子身旁的人。
鸑鷟亲近的人,屈指可数,历卓笙算一个,邴七算一个,秦上元也算一个,如若昭明太子也算上,便到此为止了。
越是孤独的人,越渴望陪伴,所以霍繁香才能轻易地敲开鸑鷟的心门,成为她的挚友。
“我并未问询你同繁香的关系,我问的是傀儡蛊的涎儿虫,你是何时决定这样做的?”昭明太子的话犹如一盆冷水浇在鸑鷟的头顶,她清醒过来,归位于自身,道:“是太子告知我要将蛊虫投放在宋国公身上时。”
“我想宋国公是福祥公主的挚友,亦是太子挚友雪公子的心上人,傀儡蛊一但投放便没有回转的余地了,我怕太子会后悔,便将傀儡蛊之中的涎儿虫除去了。”鸑鷟道。
昭明太子的注目开始令鸑鷟浑身不自在,她垂下头,逐渐不安。
少倾,昭明太子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做。”
鸑鷟也是这时才明白,昭明太子的心里,是当真想要杀死宋国公。
“即便是没有后路,姬雪也不能奈我何,他曾盟誓护君家后世无忧,便不会为此事而伤我。”
“有些事,既然做了,便做绝,若不如此,等同于没做。”
鸑鷟回想起曾经的昭明太子,他秉性良善,心肠侠义,求贤若渴,向来不用阴损的手段使人屈服。
可现下鸑鷟却有些迷惑了,眼前的昭明太子,可是那个曾经她所识的纯良少年吗?她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太子不必忧心,方才我尚未说全。”
“即使是雪公子按照我的法子,将宋国公的傀儡蛊祛了,那宋国公便也活不长久,傀儡蛊乃是霸道阴损的蛊虫,凡是寄生后的宿主,皆会经脉逆行,真气散尽,犹如蛀虫之木,枯槁而亡。”
昭明太子眯起双眼,言若冰雪道:“所以,你方才在试探我?”
鸑鷟俯身而跪道:“方才,并非试探太子,只是不忍心将真相说与雪公子罢了。”
昭明太子闭上双眼思忖半响,而后他长叹一声:“罢了,到底是我对不起他们二人。”
“你且回郡府吧,往后莫要再自作主张,否则,我不再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