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着为首将领的贪婪,必会驱使下属兵卫爬上北山来寻人。
北山上已经布满了黎苗人所设的陷阱,届时,会有一队黎苗族人借机冲散罗宁城的军队,分别引领其进入设好的陷阱。
张庆和澹台水若是抱着与他们拼死的信念对抗,便是连柔弱不堪的阿莎,也加入了这场抗争之中。
少公子有些好奇,为何这么多年,罗尽穆的将领从不派人爬过这北山,看看这山后到底有什么?他与霍殇复述今日所见时,无意中说起了自己这疑惑。
于一旁织锦的阿莎听到后,用蹩脚的九州话回答着少公子:“因为他们从不把这里当做是自己的家园,只要掠夺的足够,他们便不会再管多余的山川河流,山木土地。”
“可是我们不同,这里是我们的家,有我们的神邸,还有我们热爱的土地。”
阿莎从没当着少公子的面开口说过话,致使少公子还认定她是个哑巴。
“公子明日就随着格金谷那些孩子一同躲在密道之中吧,若是事情败了,于罗宁城的兵撤走之后,再各自逃命吧。”阿莎将手中织好的黎色缎带系在了少公子的手腕上。
少公子翻看缎带上首尾两端还绣着满月和新月。
他起先并不知这缎带是做什么用的,直至第二日一早,他被张庆从睡梦中拽了起来,同霍殇和来时那些船上的人一起,被送去了暗道之中。
进入暗道每个人的手上都系着与少公子同样的缎带。
少公子不明所以,便拉着那日在罗宁城见过的幼童问了起来。
“这是族人祭祀姜央用的满月锦,若是庆哥哥他们失败,会有剩下的族人护送我们离开南罗岛,庆哥哥要我们伪装成九州人,散落于各个诸侯国,今后就用这满月锦相认彼此的身份。”与少公子解释的,正是名叫格金谷的幼童,而站在幼童身旁不停摸着眼泪的,是那日在罗宁城同夸叶蒙老翁对话的姑娘。
少公子见她哭的伤心,递给她一张帕子。
小姑娘受宠若惊地接下后,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哭的更加伤心了。
格金谷走过去,摸着她的脸蛋安慰道:“蒙儿莫别哭,你阿芒那么英勇神武,一定会将那些坏人打跑的。”
少公子这些天也知晓几句黎苗的称呼,比如格金谷说的阿芒是父亲的意思,里阿是母亲的意思,阿剖是翁翁和外公,嗲嗲是大人称呼孩子。
两个小姑娘相互安慰,少公子也没再走过去。
他侧过身寻着罗尽诚,在幽暗的暗道之中前行,见罗尽诚正蹲在一处石墩上,手上也系着满月锦。他愧疚满面,快些要将脸埋到地上去了。
少公子走过去,紧挨着他坐下。
他侧脸见少公子,便急切地拽着少公子的衣袂道:“太子能不能阻止家弟,不要再让家弟做这种逞凶肆虐的事情。”
罗尽诚同他们一起上岛,尽管黎苗族长老得知他是罗尽穆的兄长,也没将黎苗族的怨恨牵连到他的身上。
想来罗尽诚这些时日也充分地感受到黎苗人的至纯至善,心中除了对自己的弟弟生出埋怨之外,也对黎苗族的人充满了歉意。
少公子感受得到,罗尽诚的老实憨厚,看来当初的周王并不能慧眼识珠,才会遗留下如此大隐疾。
“若我的召回有用,他一早便能回宛城去看望家中老母亲了。”少公子佯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我会帮着太子一同,不管用什么方法,让他停止残害黎苗人就好。”罗尽诚着了少公子的谋算,这便愿意肝脑涂地了。
少公子心中稳妥了,可面上却还是在焦虑地叹了一口气:“就怕你这个弟弟被姬氏的妖女蒙蔽了双眼,不认你这个兄长了。”
罗尽诚被少公子这一句话激得登时面色通红,他起身跳下石墩,怒声道:“他若不认我,我就自己动手,为罗家清理这个孽障。”
少公子起身拍了拍罗尽诚的肩膀,勉强地道:“既然您这般说了,我就尝试一下,他虽然背叛大周,倒也是戎马一生,若是你能劝降他,我便准许你带着他回家去见家中老母亲。”
罗尽诚闻此,眼中积满了泪水,他倏然地跪在地上,磕头言谢着少公子。
少公子满意地点了点头,便叫来了霍殇,让他派出一同入暗道的下属,立即前往北山,查探战况。
夜深,戌时三刻,霍殇的手下回禀少公子,北山上所设的陷阱并不能对罗宁城的兵将造成实质的伤害,目前黎苗族人伤亡惨重,但是目前唯一有利的条件,便是罗宁城的兵卫四分五裂,皆在山上同黎苗族的人游击。
张庆虽然读过许多兵书,但却没有经历过大战,那些陷阱不过是纸上谈兵,罗宁城的兵卫都是常年累月地操练,怎会被这般简单的陷阱所困住?
少公子吩咐霍殇将暗道之中的幼童老弱护送至南岸登船,以穿云箭为信,一支为败,三支为胜,若败了,立即开船带着他们回到周地。
少公子出暗道后,一路往北而去,他吹响三声短笛。须臾,身着罗宁城兵卫铠甲的男人往少公子跟前奔走。
他摘下脸上的面具,露出原本的面容。
“山北冲破了多少陷阱?”少公子开口询问。
“近乎全部冲破,眼瞧着已经快过山头了。”邴七喘着粗气道,他使不惯长矛这种重型的兵器,因而托着它一路奔走,将自己累得不行。
“同来的有多少兵将?”少公子又问。
“三千余人,每四百余人都有一个夫长带头,八位夫长由一位都督统领。”邴七回答道。
“只不过现下,被黎苗人冲散了,可这山上可不止有八支队伍了。”
少公子吩咐邴七带上人面回到原先的队伍之中,将他所在零碎的队伍往北山墓地之中带去。少公子借助些许磷粉,将他们吓的屁滚尿流地撞进了土坑之中。
黎苗人心善,并没在坑下面放置尖锐的兵刃,只不过那土坑有两丈之深,倒是将他们摔的够呛。
邴七于一座墓碑后冒出了头,他知道这是少公子的套路,因而方才趁乱,他大叫着躲去了墓碑后面。
此时,不远处倏然传来一阵哭求声,哭声中夹杂着些许下流的话语,少公子闻这哭声颇为熟悉,便命邴七原地等候,自行往哭声处追寻。
夜里的密林幽暗诡秘,借着斑驳月光,少公子看到黎苗人所设下的陷阱旁,围着一群身着罗宁官服的兵卫。
树上垂下的十余条绳索上,吊着的已然是被他们杀死的黎苗人,其中还有蒙儿莫的阿芒。而兵将们围着的,正是衣服被剥尽了的阿莎。
显然,这些罗宁兵并不理会阿莎的哭求,他们肆虐地笑着,将她身上的春光看尽。
少公子心中莫名窜起一股火来,他用巾帕围住了面颊,自腰间抽出含光剑,将围绕阿莎的罗宁兵一一解决。
趴在阿莎身上的兵将稍微有些能耐,他闻声少公子抽剑,便起身披上了铠甲,抽出一旁的长刀,挡下少公子致命的一剑。
只不过,他虽然反应迅速些,但是功夫却不敌少公子,接下少公子的一剑后,半跪于地上,吐出一口血水来。
少公子褪下外裳,将裸身的阿莎包裹住。
“安阳虽然收着郑地的朝贡,单每年郑地的军费也没缺斤少两,食着国人供奉,就是这般对待国人的,是吗?”澹台水若说过,南罗岛还生着许多九州国人,他们所生存的情况,同黎苗人不相上下。
“哪来的杂碎,敢管起老子的事,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那人举起长刀,朝少公子奔来。
少公子借着月光,看着迎面而来的狂徒,他的面容越看越觉得眼熟,可少公子偏就想不起来,这张脸曾在哪里见过了。
当他要挥剑刺之时,张庆手持匕首从天而降。
锋利的匕首自那将领的天灵刺入,他轰然倒地后,七窍流血而亡。
张庆转过身奔向阿莎,抱着她愧疚地红了眼。
“是,公子救了我,若不是公子,阿莎便再没机会见庆哥哥了。”阿莎这才觉得害怕,躲在张庆的怀里哭了起来。
张庆抱着阿莎起身,俯身叩谢少公子。
少公子扶着他起身,开口问道:“有多少罗宁兵过山顶了?”
张庆神色愧疚:“一半。”
少公子松了一口气:“还好。”
张庆诧异“好什么?”
“还好有挽救的机会。”少公子吹响短笛,引邴七而来。
张庆被下了一跳,立即朝着邴七掷出一柄匕首。
邴七仰身接下,将匕首收回为己所用,道:“小孩子,莫要玩这些危险的利器。”
他同张庆同岁,却好意思地称呼为张庆‘小孩子“。
“张庆不必紧张,他是我的人。”少公子抿着嘴笑道。
此时的张庆才知道,少公子也一早就收到了罗宁提前出兵的消息。
少公子于收到罗宁城出兵的消息的同时,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便是告诉邴七,趁机混入攻打南罗的军队之中;第二件事,便是命鸑鷟伪造一份安阳授意罗尽穆攻打南罗黎苗人的诏书。当然,这份伪造的诏书,周女王自然也知晓。
目前,万事已然备好了,就差请君入瓮了。
少公子早在澹台水若的带领下曾去过那条暗道,除却冗长无边的黑暗,里面还藏着十几座秘密的石室。
澹台水若说,当时挖通这条暗道之时,因怕山体坍塌,特地开凿了几处石室存粮存水,以防不备。暗道挖好之后,便将这些石室改造成了密室,防止罗宁兵卫尾随,便于将其引入密室之中处置。
少公子命邴七装作受伤,逃下山北,遇到散落的罗宁兵队伍,便说黎苗人于北山之中暗藏了宝藏,里面金银珠宝堆积如谷,引着余下的罗宁兵进入暗道。而后又命张庆带领余下黎苗人,扩散暗道之中有黎苗宝藏的传言,将已过山头的罗宁兵引去暗道之中。
天色见亮,于北山山顶上,射出了三道穿云箭,躲于船上的黎苗人见之欢呼不已,心在弦上的霍殇也长吁了一口气,尘埃落定地带着船上的黎苗人回到了中南腹地。
罗宁城的兵将被张庆和邴七合力逼入暗道的石室之中,没有食物和水,他们坚持不了多久。
这些兵卫虽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但毕竟皆是大周的兵力,少公子并没打算让他们全军覆没,小惩为戒,饿他个三四日,倒也不为过。
他命邴七伪装成重伤,回到墓地旁的那处土坑,将中埋的余下兵卫救上来,与他们说大都统找到了黎苗人私藏的宝藏,准备占山为王。
邴七怂恿这些兵卫逃回罗宁城,并将大都统私吞黎苗人宝藏的事情告知罗尽穆,此时安阳伪造攻陷南罗岛的旨意也会同时抵达罗宁城。
少公子虽不了解罗尽穆的脾性,但却认定这两件事,能引出罗尽穆亲自率兵而出。
这便是少公子的计谋。
十月十五下元,黎苗人于滨海祭祀玄冥,发现海上有船逼近南罗岛,回禀少公子与张庆后,少公子命霍殇下属于暗道内大喊:罗尽穆伪造安阳诏书攻打南罗,若有人能取下其首级,必被封为大将军。
而后,于罗尽穆率军登陆之时,放暗道内的兵卫离开。
张庆与少公子二人一同站在北山顶,望着浩浩汤汤的罗宁兵卫同罗尽穆的军队汇合。
张庆最开始并不懂少公子这样做的目的,直至山下两方开始出现冲突,到最后兵戎相见。
罗宁兵见苗头不对,罗尽穆开始屠杀起同袍来,便都反身跑回到暗道中去了。
罗尽穆见此奋起直追,一路追入暗道。
那里等待他的,并非是黎苗人的宝藏,而是是封闭的石室,以及来多年未见的兄长。
“暗道之内的喊声,不可能让这些还算是忠诚的兵卫认定罗尽穆伪造诏书,放他们出暗道,也不过是为了引罗尽穆入瓮。”少公子见形式如他所料,不由心情大好。
“我的人带着部分出逃的罗宁兵回到罗宁城,状告于罗尽穆,他派出的大都督找到了黎苗人的宝藏,欲将占山为王,罗尽穆开始并不会全然相信,却也半信半疑,在抵达南罗登陆后,见他们安然无恙,还在他们的口中听闻黎苗人并没有宝藏,只是利用宝藏之名,将他们困入山中暗道,并叮咛罗尽穆千万不要进入北山的暗道中去。”
张庆听闻至此,忽而恍然大悟:“罗尽穆不但不会相信他们,还会认定了他们私吞了宝藏,所以才下令屠杀他们。”
少公子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些侥幸逃出罗尽穆屠刀之下的罗宁兵,还会再相信他们的骠骑将军吗?”
“他们会选择将暗道之中听来的事情散入军中,使罗尽穆所带来的兵将皆认定,罗尽穆此次的征战只是为了得到黎苗的宝藏,那份攻打南罗的诏书是他伪造的。”此时的张庆,完全臣服于少公子的谋划之中,再次望向少公子的眼里尽是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