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公子抬起脚步,走下山,收服罗宁城的兵,不费多余的兵卒,这便是上兵伐谋。
在罗尽穆被困在暗道的石室之中,受尽罗尽诚责骂之时,少公子已然以昭明太子的身份收服了罗尽穆带来南罗岛的一众兵将,这其中,有不少老将的家人,都安托在大周的宛城以及灵川,闻讯少公子到来,可以让他们解甲归家,心中颇为感动。
从此,郑地罗宁的骠骑将军不再是罗尽穆,而是霍殇,六十万大军被划分为六部,其中四部任命的都统皆是于宛城跟随霍殇而来的下属,其余二部,为张庆和黎苗族人亲率。
少公子将郑地设为郑郡,由澹台水若担任郑郡郡守,黎苗族人同九州国人,共治郑郡太平,不得有歧视之事发生。郑郡的纺丝,织锦,造船等,直属大周,一并由大周收入,少公子设船司,丝锦司两官管理,再同九州客商交易,所得税银统一收作国库之需。
十月三十日,罗尽诚带着罗尽穆,以及怀有罗尽穆骨肉的姬氏女得少公子特赦,乘船回大周宛城,见家中老母,同行之人,还有罗尽穆那些军中的老将。
行至东海海滨,唯独罗尽诚与罗尽穆所在的官船,被楚国的官船拦截。
罗尽穆与姬氏女被屠,罗尽诚坠船而下,待楚国官船离去后,被一渔民船只所救,捡回了一条命。辗转反侧后回到宛城,同老母哭诉,幺幺已死,实乃命矣。
老母听后,老泪纵横,于第二日忘却所有,后自家人再提及幺幺,不知其也。
十一月三十,郑郡一切安妥之后,少公子乘船归安阳,于紾尚阁门前,见到等了他三日三夜的罗绮。
他求少公子举荐他为韩子亲传弟子。
那日,安阳下着雪,净伊为少公子撑着簦,却淡淡地听到少公子问了一句:“凭什么?”
罗绮眸子晶亮,不带一丝杂质。
“因为是你害死了幺叔。”
少公子眸子冰冷,他望着罗绮,像是在望着一只待宰的牛羊。
“家父曾与我说过,幺叔同玉琢公主有过一段青葱,那时的幺叔确实背叛了她,没有带着她私逃,而是亲自将她送去了东楚,成为了灵玉王后,这也是为何家父和幺叔的船过路东海之时,偏巧就被楚国的官船所拦截,想必有人早已暗中告知了灵玉王后,那时,幺叔的船会途径东海。”
“幺叔背弃了她,她杀了姬氏女和幺叔情有可原,我并不会因此而记恨太子,而不为大周谋。”
罗绮很聪明,自他父亲逃命回家后,说了在船上发生的一切,他便猜到了,灵玉王后能在那个时候,巧合地出现在东海之滨,定是有人告诉了她,当初背弃她的罗尽穆,就在那艘船上吧。
这九州之上,最想要罗尽穆死的,便是少公子,毕竟是罗尽穆使郑郡的姬氏肆无忌惮,早期的姬韬,还有后来,企图侮辱夸勒阿莎的将领。那是少公子后来才想起来,同姬韬相似的脸庞,亦是同姬氏脱不了干系。
“我还担心你个小小的少年郎的记恨?”少公子冷笑道。
“太子若是不担心,为何还叫父亲活着回来,一早便不管不顾,让他葬身大海了。”罗绮心思缜密,倒是个不罔让少公子动心的八斗之才。
“你父亲为人忠诚,我那是不舍这样一个赤胆忠肝的人不得善终。”少公子欲盖弥彰。
罗绮淡泊一笑,道:“那太子这便是承认了,我所说的都是事实了?”
少公子本来也没打算否认,他将罗绮拉入簦中,道:“我最近遇到了个难事,你若帮我解决,我便答应将你引入韩子门下。”
罗绮双眸登时晶亮如山间鹿儿,他俯身作揖道:“但凭太子吩咐。”
“我欲伐楚,而今已有宋为同盟,欲意与晋卫二国盟,共同伐楚,但凡你说服这二国国君的其中之一,肯追随于我出兵共攻楚国,便算完成了任务。”少公子离开安阳之时,曾派妫娄出使卫、晋二国,以摊丁法做交换,来得卫、晋二国之追随。
可两国无意伐楚,也就对少公子这笔交易提不起兴趣来。
“使臣的文书,与同行队伍人员,我已然交代宋丞相帮你处理,带多少人,带哪些人,要求随你提,限期在逐除之前,你若能完成便是最好,若无法完成,便再宽限你半月。”这任务并不简单,他一个为出茅庐的少年,少公子还是有些不放心的。
少公子嘴上虽严厉,可私底下却派千面阁的人暗中守护他。
罗绮的才能突出,可目前尚未有智善之人,将其正确的疏导,所以这孩子颇为喜欢剑走偏锋。
出使卫国时,他与卫君频繁接触,从不与卫君谈及公事,反而私下多次与他出游玩耍。少公子权当他玩儿心深重,嘱咐回禀的千面阁暗卫多加留意,但遇到不妥,即刻将人救出。
同卫君志同道合的罗绮在十天后便前往晋国,拜会晋国公。
这晋国公乃是一位老朽,因对长生之术颇深着迷,所以甚是偏爱方术。据回禀的千面阁暗卫与少公子交代,在罗绮抵达晋国后,为晋国公献上丹道之术,晋国公大悦,于宫内设宴款待罗绮,席间二人扮做昆仑神把酒言欢,当真是一见如故。
逐除前夕,晋国忽然出兵攻打卫国遂清郡,卫国公派母舅龙成将军曹旭出战。
卫、晋两国于遂清郡东陵城交战,于此同时,卫国都城清远传来一则消息,卫国太后曹凤溪勾结外敌,证据确凿,被卫国公下令囚禁于山雀台。
闻此消息的曹旭,未经卫国君诏令,私自率兵回到清远,且破宫门而入,直朝山雀台而去。曹旭欲意将长姐救出,再同卫国君辩驳清白。却没想到,自他携兵入卫宫之后,便被冠以谋逆之名,摘盔卸甲,被卫国君亲信携领的禁军围困。
三日之后,卫国太后曹凤溪于山雀台暴毙,龙成将军也随之病死于牢狱,于清远伫立了百年的曹家,在一夕之间跌入谷底。
而晋国趁着卫国忙于肃清曹氏之时,一举夺下东陵城。
逐除当日,罗绮带着晋国的大公子姬绪风回到了安阳。
这晋国公年岁以高,因早前信奉方术,而洁身,不喜女色,仅育一子姬康。人到壮年时,长子姬康于广陵被诛,迫于宗族的压力之下,广纳女御入宫,才又得这么一宝贵公子。
姬绪风比罗绮还要年少,因而未束冠。见过周女王和少公子之后,在罗绮的陪同下,有说有笑地回到了宫外驿馆。
翌日一早,少公子在紾尚阁暖廊下饮热茶,静听天上落雪,等候罗绮的到来。
不出一刻,罗绮风尘仆仆地赶来,在侍童的带领下,行至少公子面前。
他从容地脱下斗篷,弹落身上雪,紧挨着铜炉烤火。少公子这才发现,他的衣裳颇为单薄。
“我又没苦着你,怎么连个厚衣裳都没有?”少公子问道。
“是我不喜,穿得太厚实,行动不便,况且有这件太子赐给我的绒毛斗篷,出门又有马车接送,冻不到哪去。”紾尚阁暖廊下,寒风不入,还燃着好些盆炭火,罗绮呆了一会儿后,便不觉着冷了。
“还是要注意一些,年少时留神自己的身子骨,年长时才能身子康健。”少公子身旁的寺人净伊俯下身,为罗绮满上一碗热茶。
罗绮饮下后,只觉身心舒畅。
“我已经完成太子的任务,所以现下,我有资格入韩子门下为徒了,是吗?”少公子料想到罗绮今日约他于紾尚阁见面,定然会提及此事。
只可惜少公子的考核并没有结束,而且若想进入韩子的门下,也并非简单之事。
“洛南侯曹家也是一门忠勇,你这般不折手段,只为私欲,可否有不妥?”少公子垂下双眸,以饮茶遮掩心虚。
“我也知那洛南侯家一门忠勇,可那卫国的国君却不知,他眼中所看到的,尽是曹家权势过大,母亲豢养几门面首这般浅显之事,他看不到曹家为他的国牺牲了多少,他的母亲为他舍弃了多少,便是如此我的略施小计,才能得逞,借他的手灭了曹家,并将百年之前被曹家掠夺的东陵城归还给晋国。”罗绮面露无辜地解释道。
他自然不希望少公子觉得他是个是非不分的浑人。
“所以,你一开始的决定,便是说服晋国公?”少公子再度确认。
“晋国公虽信方术,却不糊涂,他不像年轻的卫国公只宠幸口腹蜜剑的奸佞小人,若不是送他一心所求的,他怎会能轻易地就以太子马首是瞻?”虽然罗绮知道少公子是在故意装傻,可他却仍旧真诚,将心中盘算一一道来。
“那你可否有想过,失了东陵城的卫国,会不会循迹而来,与大周决裂?”少公子目光锐利地望着罗绮。
罗绮并不畏惧少公子的目光,他坚定地摇了摇头,道:“我已然将晋国公所赏给我的珍宝,如数奉于卫国公所宠幸的奸佞府上,他会于卫国公面前说尽好话,此外,太子若不放心,可再赐些美姬予以卫国公,表以慰藉,毕竟对于那毛头小子来说,美人可比东陵城更加得他的流连忘返。”
罗绮同卫国公年纪相仿,却道卫国公乃是毛头小子。
他神情颇为老成,使少公子忍俊不禁,只能以轻咳来掩饰。怕是罗绮在当初盘算时,已经将后路都想好了罢。
“至于曹家,我亦是于心不忍,可若没有我,难保后面不会有其他人怂恿卫国公下手,况且太子一心成就功业,又怎会在乎他国蝼蚁的性命?”
少公子收敛笑容,他眯起眼睛,目光探究地望着罗绮:“当初你说想为周臣,是怕家人整日忧心,不愿从军去,现下我再问你一次,希望你对我能坦诚些。”
罗绮神色一顿,他垂下眸子望着碗中热茶,缓缓地道:“初见太子,我并未同太子说谎,我确实是为了家人,可自从父亲回到家中与我说起南罗之事后,我便转换了心思。”
“我本以为太子会以武力征讨郑郡,也以让半生戎马的小幺叔以最卑劣,最狼狈的方式收场,无论是家父还是宛城罗家的人,皆是结局潦草。”
“太子顾全国人与黎苗族人的安危,也没有致使大周的兵将自相残杀,还给予了罗家最后的体面,罗绮心中敬佩太子,所以这次是甘愿为太子肝脑涂地。”
罗绮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韩子也于一旁的暖阁之中听着,他今日一早便告知少公子,罗绮以少公子的名义,于卫国救下了曹氏嫡亲的幼子曹振,并将其稳妥地安置于灵川。
韩子告诫少公子,如果罗绮这人聪颖过人,可心术不正,必不能收入身旁,用作人臣。
对于曹家,他虽然不择手段,可仍在少公子接受的范围之内,而他又涉险带回曹家的嫡亲幼子,也正说明他并未良知泯灭。
凭着他的颖悟绝伦,少公子相信韩子可以将他教导成大周良臣。
少公子冷脸并未再有言语,罗绮神色失望地道别后,悻悻而去。
少顷,韩子驱使着坐下车椅缓缓而来。
“怎地,太子不预备将他留下了?”韩子腿上盖着厚重的绒毛,他停在少公子的身旁,望着罗绮离去的方向。
“当然要留,只不过是想看他失望之时,还能做出什么样的举措来。”少公子裹紧身上的毯子,倚在凭几,望着廊下的飘雪。
“老身倒是没想,太子能这般快地解决郑郡一事,如此急切地攻打楚国,太子可否是有事瞒着老身?”韩子既能说出这样的话,并非是见风捉影,显然他是掌握了少公子急于攻楚因由,才敢来少公子面前质问。
“自然是震慑楚国,惩罚其不顾礼制,擅自称王。”少公子道。
韩子转过车椅,锐利的双眸望着他。
少公子如芒刺背,他吐出一口热气,悠悠地转过头又道:“其次,是为了陈国福祥公主。”
韩子冷哼一声:“但愿太子能说服的了自己内心,这伐楚并非小事,牵一发而动全身,郑郡初定,大周形势才见明亮,太子可莫要因小而失大。”
韩子并没有将话往深处去说,他的点到为止给少公子留全了颜面。
少公子并非色令智昏之君,他听得懂韩子的话。
其实,如若不是忧心福祥公主在楚国的境遇,少公子也觉着伐楚有些过于心急了。不过是为了趁着宋,齐,鲁结盟,觉得这机会是千载难逢,毕竟伐楚可震慑九州,更使各部诸侯见大周兵强马壮,所向披靡,便都不再跃跃欲试,企图取大周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