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日便要带着孤的封赏去缠情岛接虢国长公主回来了,孤已经吩咐大监将山台附近的楹喜宫收拾出来,给她做暂时歇脚的地方,若是她愿意留在宫中孤再请工匠重新修葺一番,若是她不愿意,孤就赐她宫外的府邸居住。”丝质屏风隔开了周王和少公子与莘婺,少公子看不到周王目前是何表情,只能从声音去判断他的喜悲。
“王舅想的周到,执在此代母谢过王舅。”虽隔着屏风,少公子的拜礼仍旧标准。
“至于封赏就直接让人送去楹喜宫就行了,你带着孤给你安排的七十二个禁军以及虢国长公主的玉印前往便可,我记得长姐不喜欢太喧闹,人一旦多了孤倒是害怕她会埋怨孤。”屏风缓缓拉开,穿戴好的周王走了出来,看见少公子仍旧是俯身行礼,缓缓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少公子站直身子,直视着周王,他虽与母亲相差岁数甚多,却也两鬓染霜,甚至比母亲还要显老几分,可就是这样的人偏偏比母亲幸运上几分,有人陪着他到老,他亦可坐拥天下。
“王舅比执还要明白她,执一切都听王舅的。”周王给他指派的七十二个禁军和三个宣懿旨的大监,这些人名义上虽为保护他,可实际上却是帮着少公子一起做虢国长公主的说客来得。
若是少公子一人带着恩赐回到了岛上,虢国公主大概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出岛,并且更会令少公子以后都莫要再去岛上寻她。
可这些人,每一个人都代表着周王,就算虢国长公主再生厌烦,必定不会损了周王的面子。
有了这些人的陪同,少公子自是胸有成竹。
周王吩咐去寻长公主的事情安排妥帖之后,又将刚刚拿回来的龙渊剑赐给了少公子。虽然偷盗王陵是大罪,但少公子是玉家的子孙,说大了是偷盗自家的墓穴,说小了也不过是年轻顽劣,更何况还是救人。周王没有过多追究,只是要少公子发誓,万不可再去王陵拿东西。五祚山的陵寝因周殷王心慈并没有启用涂山灵来守棺,所以少公子才一路通畅并没有遇到任何危险。若换做其他王侯的陵寝,定有涂山灵来守墓的,涂山灵痴缠人心,可使人堕入迷途,必让人有去无回。
有关涂山生灵守墓的仪式与用处,大都与五祚山里的长明灯一样,是一种残害涂山族极为残酷的方式,一般为王侯陵寝守灵之用。少公子知道一些,却不忍去想,诚恳地答允周王,再不随意地进入王陵之中取物了。
澹台小喜被设了无罪,并由少公子执笔免罪诏书,周王听闻澹台小喜医术高明,且又是药王世家甚是懂药,便让少公子问一问她是否愿意来周王宫做女医。少公子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他想若是小喜脱离了燕地,来周地有周王庇护,那对澹台家来说便是在燕君手里少了一个威胁的筹码,可若是将她留在了周地,甚至留在了王宫之中,无非是又给她了希望,少公子明白小喜的心,不想伤害她也不想耽误她,所以总要问明白了她的意思才行。
宋尔莞因寻回龙渊剑有功,周王赏赐了她许多养身的药材,并封她为星宿宫的大司,位居莘巫祝之下。依旧是少公子执写的封赏诏书,莘巫祝代宋尔莞领了封赏。
周王本是想要留少公子在胧北宫用早膳,可少公子一夜没睡,累的很,明天一早又要启程去缠情岛,因此回绝了周王的邀请,与莘巫祝一同出了胧北宫。
一路上,少公子想着周王能如此轻易处理了他拿玄牡珠的事情,想来是不知玄牡珠里暗藏的玄机。如若玄机为假,那自然是好,如若玄机为真,且连周王都不知,倒不如就让这玄机随着楚姬,一同被前尘覆盖了也好。
“公子可还在怨我为阿莞说话?”走在前面的莘婺停下脚步,回过身问道少公子。
少公子的思绪被打断,停下脚步看着面前的莘婺淡淡地道:“巫祝说的是事实,可我偏偏不喜欢被人踩着的感觉,你不过是担心我会说出诋毁宋尔莞的话来,所以才先入为主,可是巫祝有想过吗,现在宋家与我的牵扯,我保宋尔莞还来不及,又怎会无缘无故地去诋毁她。”
“个人的牺牲比不上家族的利益,莘家的前车之鉴于我心有戚戚,阿莞于我就像是自己的女儿,我不想让她受到任何伤害,盼昭明君谅解。”莘巫祝俯身对少公子施礼,少公子却抬手架住了莘巫祝的肩膀。
“你就算不信我,也要相信宋丞相,他会拼了性命护着宋家的孩子,若是以后再发生同等的事情,巫祝还是莫要心急,以免弄巧成拙反而害了阿莞。”莘婺被少公子架着肩膀自然没法行礼,听到少公子的话这才宽心了些许。
有了宋丞相这层关系,想是不会记恨她也不会记恨莘家了。
少公子放开了手,揉了揉有些发痛的额头:“我先行一步了,巫祝走好。”
宫道悠长,莘婺望着少公子远去的背影想了很久,相对那个嚣张跋扈的玉颜公子,莘婺更希望昭明君将来接替周王的位置。她随即摇了摇头,还是心无旁骛地回去看她的星盘吧,争抢夺得的事情她最不擅长了,只要莘家和宋家平安,边关的阿奴平安那就什么都好。
少公子回到清溪宫,洗漱了一番便睡下了,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日一早。好在负责少公子起居的寺人净伊已经先备好了少公子出行的物品,醒来净面之后,便赶去北门与已经整装待发的七十二个禁军,三大监出了安阳城。
几日之后,抵达了黑崖,少公子一干人等乘船登岛之后,殇出现在入岛的必经之路上,他见少公子身上的锦衣华服以及少公子身后所携领的一众人等,眼神从锋利逐变柔软。
殇的举措在少公子的眼中望去,多有无奈之感,在少公子看来,或许殇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公主是要回到王宫之中的,就像凤凰的家终究是在天云之间,怎会终身躲藏于花丛做雀。
长公主抱着繁香正坐在紫藤花下喝着茶,如今繁香已经满了百日,俊俏的模样初露,那双灵动的双眸像极了花诗姑姑。长公主闻声转过身,看见殇带着少公子正走过来,以及少公子身后的一干人等。
那是她在熟悉不过的服饰样貌,她从小便看管了这样的装扮,自然也知道跟着少公子的一干人等是谁派来的。
缠情岛从来未有同时出现过这般多人的时候,长公主放下手里的瓷碗,将吸允着手指的繁香交给立在一旁的帛余。帛余小心翼翼地抱着繁香,可眼神却管不住地往少公子的身上飘去。
“劳烦母亲与殇上前听封。”少公子说完,便有三位身穿宫内服制的大监走向前,其中一位大监小心翼翼地从袖袋里面拿出一展黄缎子的诏书缓缓地打了开来。
殇见此便跪了下来,可长公主却依旧站在原地不说话也不上前。她皱着眉头,一双美目锋利地看向少公子。少公子垂着眸子故意不察长公主的哀怒,他即刻催促大监宣诏。
大监识相地高声宣了起来:“孤早年受人钳制,不知长姐之苦,而今安阳太平,遂请长姐归家,世上最痛之事莫过于亲人离间,不相认,而今孤封长姐之子为君昭明,亦望长姐顷刻归来,拜父王陵寝,母后棺木,以正虢国长公主之身,孤闻长姐身侧忠义之士为殇与花诗,奈何花诗福薄,辞尘世,孤以为忠贞之人,当会回报,故赐殇以霍为姓,待回安阳后,其与花诗之女更为士族承袭,以慰忠孝之魂。”
“殇谢周王封赏。”大监宣诏过后,殇立即起身接下另一位大监手里的霍家铜印。
曾经的霍家已经被周王亲自颠覆,而如今殇要继承的霍家则是一人都未有的空壳,这对殇来说是个极大的挑战却也是生机。
殇已是霍殇,而繁香亦有了姓氏。
他们不再是奴,不再是流浪的草寇,而是周地安阳的士族大家。
就当是为了繁香的未来,他也要搏命去拼一把。他手里捧着霍家的铜印,回身看着已经被封为虢国长公主的玉穗。霍殇了解她,她不愿意离开缠情岛,不愿意涉世,更不愿意离开这皆是回忆的地方。
少公子拿出长公主的玉印朝她走去。他将玉印举过头顶俯身向前,掷地有声地道:“请虢国长公主接印。”
可清河公主仍旧垂着眸子,纹丝不动。
“请虢国长公主接印。”少公子又说了一遍。
她举目朝殇,一双美目看不出有任何波动。霍殇却不敢直视她的双眸,遂而低下了头。
“请长公主接印。”跟着少公子一同的七十二禁军齐齐地跪在了少公子身后,声音从山谷传出,震耳欲聋。
“请长公主接印。”霍殇见此,跟着这些人一同跪在了地上,祈求着清河公主接印。
帛余见此,抱着繁香也跟着跪了下来,她身形战栗,小心翼翼,诏书里并没有提到对她的封赏,所以她跪与不跪,求与不求,都是一个样的。她与殇不一样,殇有所求,而她无所求。她亦无所求,也不为任何,只为少公子,如果这样做能让少公子多看她一眼的话,她一点也不怕长公主对她的责罚。
少公子闻讯帛余也为他求情,他抬起头,处于礼节地朝她微微一笑,这一笑,使帛余的心里如洪水决堤一样,泛滥到无边。
清河公主环顾四周,看着跪了满园的人,嘲讽般地笑了起来。
“当初我想离开,你们不放,如今我不归,你们又不肯。”她无奈地摇头。
她长叹了一口气,随即拿起少公子手中的玉印转身往园中的木屋走去了。
“昭明君,你同我进来。”她回过身对少公子道。
少公子站起身,扑落了身上的尘土,跟随着长公主走进了木屋之中。
这紫藤花下早前是没有木屋的,少公子也是听闻白老头说起,长公主每每思念少公子的父亲时,都会躺在花下的竹榻上,山中夜间风凉,那时还在世的花诗姑姑见状和殇议论了一番,才决定在紫藤树下建造一所木屋,不华丽但整齐,且又能遮风挡雨,至少不会让长公主因此受凉。
木屋最好看的地方当属扇形的花窗,从远望去刚好是瀑布轻落而下,幸运之时还能见到飞虹而出,如七彩之桥横跨于山水之间。
长公主就站在花窗前,望着飞流而下的瀑布。
少公子将门关好,走到长公主身前,与她一同欣赏着花窗里面的美景。
两人就这样看着窗外,许久长公主开口道:“你可曾想过,母亲不会和你回周地?”
“想过,可我也想过,母亲会因为我回周地。”少公子回着话。
“我其实有些后悔告诉你,当年在周地所发生的事情,若不是白老建议我对你讲出实情,或许你现在老老实实地呆在蝴蝶谷,哪里又去得了周地?”长公主紧锁眉头垂眸而言。
“母亲认为当初若不亲口告诉我,周地之事以及我的身世,我便没办法知道吗,”他颇感无奈,却仍是扯着嘴角一副温和的模样:“放眼望去,九州上那些蠢蠢欲动着的欲望,自母亲迫离周地伊始,就在紧盯着周王的位置,我是在蝴蝶谷的庇佑之下长大,可世上哪里又能有真正与世隔绝之地呢,那些暗藏心思的人,终会掘地三尺寻出他们想要的人,若我从这些人的嘴里听来了我的身世,而后毫无心机地被这些人利用,母亲觉着我还能像现在这般,独善其身吗?”少公子最开始知道自己身份的时候,确实不是长公主告诉他的,而是燕君提起的,想必那个时候,燕君希望的就是少公子顺着他的话,继续追问下去。可自小少公子便是个有心计的,又不愿意轻易相信人,所以才逃过被燕君的利用,从长公主这里知道了自己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