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走走停停,小喜不善武力,因此从未出过远门,这一路由宋尔莞跟着护着她,她倒是忘记了自己还有罪在身,游山玩水当真是不亦乐乎。路过楚国的云梦泽时,正是那里秋日之色的最好时节,洞庭岸边的红色曼珠沙华开的正好。小喜从来没走过这么远,也没见过这等瑰丽的美景,自然央求宋尔莞放慢脚步,自行在花间玩耍了起来。
澹台成蹊便是在此时赶过来的,他见小喜平安无事,先是松了一口气,现身之后,不再企图夺回龙渊剑,反而上前与宋尔莞慢声细说相思之情,却再次被她冷言相对。澹台小喜不知两人的过往,单从澹台成蹊的言语之中,明白了自己弟弟的春心萌动。小喜想帮助自己的弟弟,碍于惧怕宋尔莞执拗地模样,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
可澹台成蹊自打小坏心思就多,尤其是在面对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时,认少公子做师父就是一个很好的前车之鉴。
他与宋尔莞之间的情感,本就是宋尔莞为得龙渊剑故意接近他而挑起的,既然是无故挑起他的春心,哪有说没就没的道理。宋尔莞惹谁都行,可偏偏惹的是个混世魔王,当晚就被沆瀣一气的两兄妹骗到了洞庭岸边。
白日之中的曼珠沙华开的艳丽并略带有淡淡的麝香味道,若是到了晚间,香气更甚。这夜间的味道对于动情的人来说,无非不是一种催情的旖旎。澹台成蹊知道如同冰山一般的宋尔莞清醒时是无法撼动的,可遇到了夜里曼珠沙华所释放的香气,再加上他从澹台家药房里偷拿的卷丹叶,两者相合即是比那合欢散还要厉害百倍的催情之物,凭她宋尔莞是再冷的冰山也会喷射出融化万物的熔浆。
宋尔莞对他动情了,澹台成蹊至始至终都知道。
月在洞庭水,曼珠绕青丝,流萤动地来,莞莞压澹台。
小喜抱着老树根,想着少公子的模样早早地睡了过去,以至于第二天一早被衣着散乱的宋尔莞叫醒的时候,仍旧不明白两人发生了什么事情。迷迷糊糊地跟着宋尔莞走了一会儿,才见澹台成蹊追了上来。小喜躲在一旁,第一次见到两个人吵架能吵成他们这般不可理喻且毫无逻辑的,尤其她从来都没见过自己的弟弟既霸道又无理地模样。宋尔莞自知说不过澹台成蹊,便气急了又同他打了起来。小喜见情况不妙,急忙上前拉架,却被澹台成蹊误伤推倒在地,擦伤了手掌,鲜血而出滴在了龙渊剑上。
小喜是纯阳之人,幽冥之气为阴,对纯阳之血自然饮渴百倍,黛色的光随剑而出时,是宋尔莞护在了小喜身前。
她的手臂便是这样伤的,龙渊剑的幽冥之气渡到了宋尔莞的身上之后,剑便如同普通的剑一样,可以随意拔出了。澹台成蹊上前接下龙渊剑,只见剑上幽冷,发着淡蓝色的幽冥,他将龙渊剑收回剑鞘,上前想要查看宋尔莞的伤。
宋尔莞拿出盘龙棍,放出金龙,金龙迅速地击打在澹台成蹊周身的几个大穴上,致使他无法再动弹。宋尔莞想要依靠内力逼出身上的幽冥之气,却发现是徒劳,反而由此损伤了内力,面色惨白不堪。
小喜吓的哭了起来,连忙回想着在以往看到的医书上,幽冥之气的解法。
可是越是想,却越是想不起来。
此时的澹台成蹊虽然被定住了大穴,可却还能说话,他将祛除幽冥之气的方法说给小喜听,小喜转忧为喜,擦干眼泪就要为宋尔莞医治,却被宋尔莞用盘龙棍给打晕了。
而后就这样被带回了周地,送去了五祚山的星宿宫。
少公子的左手摩挲着腰间含光剑鞘上的宝石,心想着这宋家的姑娘还真是倔强,为了忠孝,显然是连命都可以不要,小喜本可以早让她脱离幽冥之气的痛苦,可她偏偏为了不负恩情拒绝了小喜,依旧要小喜送到周王面前审判。
成蹊惹上了这样一个姑娘,还真不知是喜是忧,少公子揉了揉额头,还真是有些后悔,当初为何阴差阳错地将他的名字报给了宋尔莞。
少公子长吁了一口气,见夜色已深,小喜又是折腾了一天,想必都疲了。他站起身道:“你放心,等四更一过,我便往王宫去,与周王说明这一切,随后便派人送你回家去。”
“可我若不愿回去呢?”小喜猛地站起身,大声喊住将要离开她的少公子。
少公子身形一顿,垂下眸子回过身,笑着说道:“怎么,你还想帮成蹊看着宋尔莞不成?”
“公子难道当真不知我为何要留吗?”小喜急的红了眼睛,却是一副柔善委屈地模样。
少公子心里有些柔软,才要开口说,却被小喜抱住了腰身:“公子什么都知道,又何必装作什么又不知道呢?”
少公子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小喜的后背,将她环抱着他腰身的双臂轻轻地拉了下来。
“我是成蹊的师父,是澹台不言的至交,而你是澹台不言的亲妹妹,亦是成蹊的亲姐姐,所以我会把你当做妹妹一样看待,永远都是。”少公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喜哭红的双眼,轻叹道。
澹台小喜拉着少公子的手,低着头抽泣,她哭的梨花带雨,眼泪滴滴落在少公子的手背上:“我历经千山万水,走了那么远的路,冒着丢命的危险来周地,只是想见公子一面,不是为了听公子只将我当做妹妹这样的话啊?”
她是想做站在少公子身边的人啊,可是为何少公子却偏偏不喜她呢?为什么呢?
那夜的雪一直飘落到破晓时,四更一刻少公子离开了宋府,可澹台小喜依旧靠在小炉边上,坐在廊子里,呆呆地望着地上积起厚厚的雪,双眼红肿不堪。
她的心被埋进周地的第一场风雪之中,再也融化不开。
天灰蒙蒙的一片,才见了光亮,少公子就到了胧北宫。让他始料未及的是,有人比他更早地出现在了胧北宫的宫门口。
昨夜才见了第一面,没想到第二次的见面会如此迅速。
莘婺上前对少公子俯身行礼,少公子抬手微微示意她起身,却注意到莘婺的身后站着一位捧着木匣子的星宿小司。那木匣子长却不宽厚,看形状倒像是里面放着一把宝剑。莘婺深知少公子聪慧,也能猜得出木匣子里究竟装着什么,便不打算隐瞒,开口道:“阿莞嘱咐我,一定要亲自将龙渊剑送回到周王的手中,想必公子也是为此事而来的吧。”
少公子勾起嘴唇一笑,料想莘家的女人还都是精明之人,好在他没有惹上。
此时周王贴身服侍的大监正好出来请莘婺进去,想是一早就来了,周王还没起身,莘婺等了许久,这才也等到了少公子出现。
“不如昭明君就随我一同面见周王,如若周王问起,我还能同昭明君一同与周王秉明事情原委。”莘婺见大监来宣召她觐见,便拉着少公子一起。
少公子笑了笑一言未发,顺着她的意思,跟在了她的身后。
想必她是怕少公子单独面见周王的时候,会说出诋毁宋尔莞的话来,所以才硬拉着少公子一同见周王。她到是个有情义的上属,知道护着自己的部下,不能让外人来诋毁。
大监将少公子和莘婺带去了偏殿,周王是刚刚起身,正披着薄衣靠在榻上看着书简。屋子里的银骨炭已经换成了柴碳,少公子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看来周王到底也是起了疑心,这才换了取暖的碳,被自己的亲儿子算计,这滋味肯定不好受。
周王闻声抬头看了一眼来人,却见少公子跟在莘婺身后一同走来,霎时面色略带惊讶。
“昭明君今日怎会得空,这般早来见孤?”周王将书简随手放在桌案上,慈爱地道。
“秉王上,昨日星宿宫的小司宋尔莞捉住了早前盗周殷王墓的盗贼,回到宋府时已是身负重伤,险些丧命,而昨日恰巧昭明君又在宋府,且与那盗墓的盗贼又是相识,所以这才同臣一同来此面见王上。”莘婺俯身上前回禀,她字字珠玑,将所有的包袱全部丢给少公子一个人扛。
“这是阿莞险些丧命才带回来的龙渊剑,请王上过目。”莘婺回头示意立于身旁的捧盒小司上前,随即她轻挥衣袖,打开了小司手中的木盒。
龙渊剑静静地躺在木盒里,只是剑柄上却缠着本不属于它的水蓝色流苏。少公子嘴角轻翘,想当初他拿龙渊剑给成蹊的时候,可没有这枚水蓝色的流苏缠剑,况且这么女气的事物,一定不是成蹊的。
周王看了一眼少公子,又瞥了一眼龙渊剑,抬抬手,示意立于少公子身侧的大监收了这把龙渊剑。
大监得令之后,吩咐站在四周候命的寺人接下装着龙渊剑的木盒,却不退下,而是立在一边等着周王继续吩咐。
“阿莞的伤不碍事吧?”周王问道。
“不碍事,说来也巧,倒是那位盗墓的贼将阿莞的幽冥之气去了,这才留住了性命。”莘婺回道。
周王宽心地点了点头又问:“少执你与那位盗墓之人可是相识,有问得出那人是为何盗王陵,除了龙渊剑又拿走了什么吗?”
这回莘婺没有再抢话,可少公子却也不说话了。
一时之间殿内安静的略有些诡异,甚至连铜炉里传来烧炭的滋滋声响都能听的十分清楚。莘婺不明所以,她稍微侧过脸,轻暼少公子,只见他从容而立,嘴角从进了门开始就一直微微上翘,莘婺心里突然想明白了,敢情这孩子是埋怨她抢话了。
“臣听阿莞昨夜回来与臣说的意思是,那日是昭明君带着人进了周殷王的墓,想是昭明君当时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才用了自己爱徒的名号搪塞阿莞,阿莞自是不知昭明君,所以才一路追去了燕国澹台府上。”莘婺一五一十地将宋尔莞告诉过她的话讲给周王听。
周王见少公子一直在笑而不语,害怕其中有什么误解,遂而又问道:“少执,当真如莘巫祝讲的这般吗?”
少公子抬头看了一眼周王,又看了一眼莘婺,俯身上前道:“莘巫祝说什么,那便是什么吧。”
少公子的话里带着半分勉强之感,却让莘婺就此站在了风口浪尖之上。
只因少公子说的这一句话,轻而易举地将她方才所说的一切事实变成了杜撰的谎言。莘婺侧过脸看了一眼少公子,立即朝着周王跪拜:“莘婺所说的都是实言,若是昭明君觉着莘婺哪句话不实便指出来,毕竟那夜在周殷王墓穴中的,只有阿莞与你和那盗墓的姑娘,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自然是谁也没有昭明君更清楚。”
少公子收了笑容,上前一步对周王道:“小侄受人所托救人性命,所以冒死前往祖父的王陵借一颗珠子,不想却被宋尔莞发现,因不能耽误时辰才谎称是澹台府上的小公子并将宋尔莞击晕。”
“至于那把龙渊剑,是少执自己想拿走送给澹台小公子的,这件事情少执本想着等母亲回到周地时再与舅舅说的,没有想到宋家的宋尔莞也是个能人,居然能这样快地就找去了澹台家,还带回了龙渊剑”
“那位与我一同进入王陵的姑娘亦是澹台家的人,因某种原因,一定要与我一同进入王陵才可,除此之外,此事皆因我而起,与澹台一家无任何关系,舅舅自是清明之人,断然不会冤枉了澹台家的人。”
此事说来宋尔莞并没有什么错,可是少公子偏偏不喜欢有人替她说话,尤其是踩在他的背上说。
周王抬了抬手,示意莘婺和少公子起身。
莘婺松了一口气,缓缓地起身,不再多说什么。
随意诬陷王族死罪方行,虽然她明白少公子不过是给她个教训,却不会真正要她的命,可莘婺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可为了阿莞,又能怎么样呢,想是以后离得少公子远一些就罢了。
周王此时站起身,大监上前为周王更衣,几个立于一旁的寺人也都俯身前行,挪动屏风,执衣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