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转头看了看朱权,突然沉声问道:“你昨日离开国子监后,跑哪里去疯了?”
朱权听得他这般问,便即老老实实的说了昨日和徐瑛,冯萱二人泛舟河上的事情。在他看来,这些无足轻重之事,也没必要撒谎。面对这个老谋深算的洪武皇帝,老实绝对比耍小聪明好。
岂料朱元璋闻得他泛舟河上,听宋国公冯胜的爱女奏乐后,面色竟然微微一沉,冷冷说道:“你这个小子,以后少玩一些什么风花雪月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之类的玩意儿。”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燕王朱棣,突然叹了口气缓缓道:“朕昔日也喜欢下下棋,后来忙于政务,索性连棋都不下了。这些玩意儿对于为将者,可未必有什么好处。”
朱权听得他竟然还要粗**涉自己的兴趣爱好,面上装得一副恭谨之色的躬身领命,忍不住心中气苦,暗暗忖道:这个老头子只怕唯一的爱好就是上朝,看奏折,典型的工作狂。我是战场上拼老命,回家了还要接受强制教育,最后连个人爱好也要给剥夺了。这还讲不讲人权的啦?
午后时分,宁王府幽静的后花园中。朱权矗立于湖畔,静静看着身侧徐瑛将手中一些吃食抛入水中,引得许多鱼儿翻滚争抢。脑海中回想起数月前自己二人在辽东庆州血战元军的情形,眼见得此时安静祥和的一幕情景,念及明日又要随军远征漠北,恍如天上人间,大有隔世之感。
徐瑛转过头来柔声说道:“我将你的甲胄和那些衣服都收拾好了,回家打点行装,明日待你去奉天殿参加过遣将礼后,再一起出发吧。”说到这里,转身就想离开宁王府回家。
朱权闻言伸手拉住她的衣袖,沉声说道:“你明日不用跟我出征了,就在应天呆着吧。”
徐瑛听他这么说,不禁蹩起了秀眉问道:“为什么?”
“大明朝不会有昭君出塞,文姬归汉,也不需要什么花木兰。”朱权抬起头来凝视晴朗的天空,淡淡说道。
“哼,你不让我去,自会有师傅带我去。”徐瑛听他这么说,忍不住甩开了他的右手,恨恨说道。
朱权轻轻叹了口气道:“师傅他老人家也绝不会答应带你去的。”
徐瑛恼怒起来,忍不住伸手轻轻推了他一下,微微怒道:“他老人家是我的师傅,不是你的师傅,怎么会听你的?”
朱权听她此时竟然胡搅蛮缠起来,不禁面露苦笑,正要说话间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丫头,此次蓝玉大军出征,和上次对付纳哈楚,不可同日而语,你就留在应天陪陪你爹吧。”
两人闻声转过头来,只见远处两个人影缓步而来,正是荆鲲和阔别许久的秦卓峰。
徐瑛听得师傅也这般说,犹自口中强道:“我在庆州也杀了不少元军呢。”
“胡闹,以为师的武功,在千军万马的厮杀中也是几无用处,你个小丫头倒来添什么乱。若然不尊师命,我就点了你的穴道,将你关在家里。”秦卓峰说到这里,面上已然是疾言厉色,容不得徐瑛争辩。
徐瑛听得素来疼爱自己的师傅今日竟然也这般严词斥责自己,忍不住心伤,跺了跺脚后转身疾步离去。
朱权转头对走到身前的荆鲲说道:“此次蓝玉大军出征全是骑兵,讲究兵贵神速,荆先生就不用去了吧。”
荆鲲叹了口气,微微颔首说道:“数十年前,老夫和老猴子只怕做梦也想不到,有生之日竟会目睹咱们汉人的大军远征漠北,征讨鞑子皇帝的壮举了。”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身侧的秦卓峰。
“若是运气好,能手刃鞑子皇帝,老夫这一生所受的恶气,也就总算可以一吐为快了。”秦卓峰说到这里,忍不住面露笑容。
朱权眼见气氛有点凝重,忙即换过了话题,将早朝后在御书房被朱元璋教训的的事儿说了出来。
荆鲲听完之后沉吟片刻后突然说道:“以老夫看来,皇帝不许你修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这些东西,倒是自有其道理所在。”
朱权闻言不解,心中暗自忖道:古代人不是都很推崇这些个玩意儿么?怎的荆先生竟和老头子一个说法?
荆鲲察言观色之下,微笑道:“纵观青史,几个亡国之君莫不是醉心于诗词歌赋,书画这些玩意儿。南唐后主李煜,词为五代之冠倒也罢了。即使其书画方面的造诣,也是极高,对其书法,陶谷《清异录》曾这样评价:后主善书,作颤笔樛曲之状,遒劲如寒松霜竹,谓之‘金错刀’。作大字不事笔,卷帛书之,皆能如意,世谓‘撮襟书’。南宋徽宗赵佶,独创的瘦金体书法独步天下。宋高宗赵构,精于书法,善真、行、草书,笔法洒脱婉丽,自然流畅,颇得晋人神韵。著有《翰墨志》,传世墨迹有《草书洛神赋》等……。”
“身为皇帝和将军,处理军国大事,要的就是杀伐决断,当狠则狠。这般优柔寡断的性子,只能纵容奸臣当道,祸国殃民而已。可笑无数文人雅士还为那个三国时期,所谓才高八斗,七步成诗的曹子建扼腕叹息,抱屈不止,说什么若是他当了皇帝自然是一代明君。这般书生意气的自以为是,简直让人啼笑皆非,能作诗就能治国平天下了么?真是一群呆子。”秦卓峰听得荆鲲的话后,忍不住哈哈大笑着打断道。
夜深人静之后,朱权施展轻功跃上了自己的小楼屋顶,独自静坐,抬头看了看苍穹中皎洁的月光,心中突然生出一阵感慨,明白到了今日荆鲲和秦卓峰劝解自己不要沾染琴棋书画这些玩意的用心,暗暗好笑,心中想道:李后主,赵家父子这些家伙既然艺术成就这般高,自然也是极为聪明之人。艺术这些个玩意儿讲究的就是灵感,可惜士卒要吃饭,战马要吃草这些都是很现实的玩意儿。治理国家也需要首先象朱老爷子那般,将老百姓不饿肚子这件事情,放在首位。若是当皇帝也像李后主,赵家父子这些艺术天才们一般,什么都跟着感觉走,如何面对凶恶的敌人和那些杀之不尽的贪官污吏?看来找冯萱学琴这事儿还是就此作罢吧。免得日后软化了自己,给朱允炆那小子整得死去活来,成为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势。
正在此时,他耳中传来一阵响动,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衣衫飘飘,手持长剑的人影跃上楼顶朝自己缓步走来,正是日间负气离开的徐瑛。
徐瑛缓步来到朱权身侧和他并肩而坐,将手中的长剑递到他手中后,将螓首斜倚在他肩头,默然不语。
朱权眼见她此刻再没有了日间恼怒的神态,俨然又成为了温顺的大猫一般,鼻端闻得她发际的幽香,忍不住伸出右手轻轻揽住她的纤腰,在她耳边轻笑道:“你就乖乖留在家里管管你那个弟弟徐辉祖吧。”
徐瑛听到这里,忍不住恨恨说道:“你,师傅,爹爹和辉祖都不许跟随大军远征,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说到这里,突然伸出双手抱住朱权的腰,在他耳边低声说道:“鞑子的弓箭厉害,记得去了漠北后一定要将上等丝绸衣衫贴身而穿,活着回来让我好报仇。”说到这里,忍不住狠狠在朱权肩头咬了一口,伸手推开他后站起身来笑道:“你不许我去打鞑子皇帝,那我就留在应天,天天假冒辉祖去国子监读书,欺负冯萱那个可恶的丫头。”说完后转身纵跃下楼,消失在竹林背后。
朱权听她这么说,忍不住哭笑不得,眼见她离去,长长吁了一口气后将手中长剑缓缓抽出几寸来。伸手触摸着那冰冷锋锐的剑刃,双目凝视映衬其上一泓秋水般的月光,心中恶狠狠的想道:别说鞑子皇帝了,就是脱欢,贵力赤,阿鲁台这些个家伙,手中有了几十万军队,也绝不会跟咱们客气。就让咱们大明的军队彻底铲除你们心中,铁木真,忽必烈这些个蛮酋所谓的什么狗屁黄金家族,永绝后患。
徐瑛出了宁王府后,一路施展轻功回到自己的家,魏国公府邸。眼见客厅依旧灯火通明,一个熟悉的人影映衬在窗户之上,知道自己的父亲徐达还未安睡,便即缓步走入客厅之中,低声说道:“爹,你身体不好,怎么不早些安歇。”
客厅的八仙桌旁,一身材瘦高,身穿青色布衣,面带两分病容的徐达正在烛火下看书,听得脚步声后转过头来。一双略微下陷,却依旧炯炯有神的双眼凝视了自己的爱女两眼,叹了口气,苦笑说道:“日后就让你代替辉祖去国子监读书吧,真是拿你没有法子。哎,你这丫头,真是让你师傅给惯坏了。”说到这里,放下手中的书籍,自桌上取过另外一册薄薄的书籍,口中沉声说道:“你师傅自打回来应天之后,将他这一门的武功精要详细记述在内,要你好好研习呢。”说到这里,将手中那册子递给了女儿。
徐瑛伸手接过师傅秦卓峰留下的秘籍,回想明日即将离别的朱权和师傅,眼角也禁不住湿润了,扑到父亲怀中轻声问道:“爹,你说这一仗非得打么?”她深知蓝玉此次最多率领十五万大军出征后,心中难免忐忑不安,始终不敢出言询问这个戎马一生,和元军交战无数的父亲,此次北伐的胜算究竟能有几多?
徐达听得女儿这般问,心中暗暗叹息一声,沉声说道:“此战乃是势在必行,北元蛮酋托古斯帖木儿虽则昏庸不堪,但时至今日依然拥有二十万大军,而且他乃是忽必烈的嫡系子孙,在草原各部落间依然有着不可小视的号召力。陛下乃是想趁着北元有昏庸之主,我大明军队兵锋正锐之际,彻底将其终结,以免日后他的儿子中若是出了什么厉害的人物,再来祸害我中原黎民百姓。”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后突然笑道:“说起来为父我还真是羡慕你师傅呢,若是为父年轻十岁,身体禁得住折腾的话,也想挂帅出征,北伐鞑子呢。”嘴里这样说,心中暗暗忖道:这些游牧部族民风彪悍,崇尚狩猎,回到草原之后只怕最多十余二十年就会元气恢复。陛下和鞑子打了一辈子仗,怎么会将这等心腹大患留给太子殿下呢?北元所谓正统皇帝的毒瘤,必须在他有生之年内彻底铲除,将这些游牧部族打成一盘散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