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科给事中卓敬眼见齐泰情急之状,心中暗暗叹息忖道:齐泰大人忠心为国,自然可敬,可惜还是未能看出陛下此举看似冒险,其实乃是另有深意。
齐泰正要说话间见到朱元璋突然抬手摆了摆,也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皇帝可以打断他说话,他身为臣子的万万不能打断皇帝说话,此乃群臣礼数使然。
朱元璋看了看两列文臣武将,又看了看跪倒在地的蓝玉,突然对兵部侍郎齐泰问道:“目下北方各卫所共计有多少骑兵可以抽调北伐?”
齐泰略一沉吟后答道:“除开九边重镇以及卫所防务所需外,最多能抽调十五万左右骑兵。”言谈间不禁面有忧色,原来此时大明朝的士卒数量虽众,足有接近两百万,但因受到马匹数量的限制,骑兵数量还是远远无法和那些草原游牧部族相比。
朱权闻言心中也是一沉,暗自想道:漠北鞑子有二十万以上,咱们只有十五万,兵力上就吃了大大一个亏。而且还要跑到人家草原的地头上,用骑兵作战这种敌人最擅长的方式打,火炮和神臂弓那些强劲的玩意儿也无法携带。看来此战的凶险,远非征伐辽东可比。远赴辽东在庆州血战元军的经历,让他充分意识到了古代战争中兵力优势的至关重要之处。中国历史上以少胜多的战役虽则数不胜数,毕竟也是情非得已,试问哪个主帅在兵力充足的情况下,愿意带着比敌人少的兵力去交战?
朱元璋微微颔首后冷笑道:“蓝玉,漠北元军足有二十万以上,蛮酋托古斯帖木儿乃是忽必烈嫡系子孙,手下不乏精兵猛将,这一战可不要指望他们会投降。此次出征对我大明朝乃是至关重要,不容有失,你若是不敢冒这个险,此次北伐就交予颖国公傅友德将军也罢。”
蓝玉闻言大急,他性子孤傲不群,自视极高,内心中一直认为自己绝不输于徐达,常遇春,李文忠等列位名将,今日好不容易眼见皇帝首肯,得到这个梦寐以求,足以证明自己的机会,岂能让其眼睁睁自手中溜走?思虑及此,咬牙恨恨道:“微臣蓝玉若此次不能剪除托古斯帖木儿所部余孽,也无颜再生返中原,立于庙堂之上。”说到这里,语气已然是斩钉截铁,丝毫没有转圜余地,无异于当着满朝文武立下了军令状。
太子朱标内心虽则比较赞同由傅友德挂帅出征,但此时眼见蓝玉当着文武百官发下如此狠话,心中也不由得暗暗叹息,默然不语。蓝玉的性子他是太了解了,此刻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若是他还是无法得到这个机会的话,天知道他又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朱元璋点了点头道:“好,只要你能扫灭北元余孽,朕就加封你为梁国公。”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后接道:“不过出征之前,你和李景隆须得将昨日砸烂的酒楼赔偿了。而且朕还要罚你们半年俸禄,以示小惩大诫。”
蓝玉今日得到这个天赐良机后禁不住欣喜若狂,方才被巡城御史弹劾的恼怒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眼见朱元璋下旨惩处自己,也是一脸安然之色的领旨谢恩。
朱权眼见蓝玉对太子朱标一副感激涕零之状,心中霍然明了,暗自忖道:蓝玉这家伙素来忠于太子。看来老头子早就有意让蓝玉出征。太子朱标之所以赞同蓝玉出征,只怕还是不愿傅友德将军过于功高震主,故意反其道行之,岂料老头子索性将计就计,当着满朝文武同意太子所请。如此一来,蓝玉这家伙心中感念太子的知遇之恩,终其一生也只会为太子之命马首是瞻。想到这里,转头看了看身侧一脸平静之色的朱棣,转念忖道:以蓝玉这个张狂的性子,若是他一战功成后封为梁国公,只怕我和朱老四的日子会更加不好过。
朱元璋满意的点了点头,转头对兵部侍郎齐泰说道:“兵部即刻传下令去,永昌侯蓝玉为征虏大将军,定远候王弼,武定侯郭英为左右副将军,都督佥事耿忠、孙恪为左右参将,率军十五万人进驻大宁,于今冬明春之际,伺机征讨北元托古斯帖木儿一干余孽。”
齐泰眼见皇帝圣意已决,知道无法劝解,也只得躬身领旨。
朱元璋转头看了看燕王朱棣和宁王朱权,微笑说道:“明日你两个也跟随蓝玉大军远征,好好学学怎么打仗。”
朱权和朱棣二人闻言躬身领旨。
散朝之后,朱棣,朱权,蓝玉三人来到了武英殿御书房中,肃立于书桌前。
朱元璋吩咐薛京在地上展开一张巨大的地图后,抬头看了看朱权和朱棣后,微笑说道:“你两个经历辽东之役后,可知元军骑兵有何长处短处?”
“以儿臣看来,此等游牧部族,自幼生长于草原,性喜狩猎且崇尚征战,故此他们的骑兵尽皆精于骑射之术,在平原开阔地带来去如风,广袤草原之上难以捉摸其准确所在。”朱棣看着地图缓缓说道。
朱权眼见朱元璋瞪着自己,心中暗暗咒骂朱棣的滑头,暗自想道:你说的这些个长处显而易见,对老头子和蓝玉这等人来说,基本等于无法反驳的废话一类。念及朱元璋的深沉之处,只得沉声说道:“以儿臣拙见,这些游牧部族虽是精于骑射,但他们的战力几乎完全依赖在马匹身上,因此他们的致命弱点就在于季节二字。草木茂盛的七八月份之后,秋高马肥之际,才是元军骑兵战力最为强悍之时。而他们马力最为疲惫,战力最弱之时,也就在于冬末春初之际。”
朱元璋闻言甚是欣慰,转头对蓝玉笑道:“目下已然是五月时分,今年最佳出击时机已然错过。朕此次将十五万骑兵交予你,赋予你临机决断之权,待得明年冬末春初之际,寻机出战。无须担心朕会来催促你早日出击。”
蓝玉闻言甚是欣慰,躬身领命。
朱权眼见蓝玉一脸欣慰之色,心中暗暗叹息道: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古代将领率军在外征战,只怕最担心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朝中不通军事的君王和权臣横加掣肘,形势利于强攻的时候非要你稳守,敌情不明,不利出击的时候一道圣旨逼得你非出战不可。再能打仗的将军给这般捆着手脚去打仗,只怕也难以尽情发挥才能,送死的可能倒是绝对不小。能让主将临机决断,不粗**涉的,也只有老头子这般自己曾经历过千军万马厮杀,有过切身体会的皇帝才能做到。
朱元璋用一根木棍指了指地图之上漠北一带那些蜿蜒曲折的河流湖泊,说道:“自徐达北伐失利之后,朕已然调遣许多锦衣卫属下暗暗潜伏在远去漠北的那些民间商队之中,前去探明了这些河流湖泊大小以及准确所在,数年中不断完善这幅地图。”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后,抬头对朱权说道:“你们两个所言不错,蒙古鞑子骑兵精于骑射之术,乃是与生俱来的生活习性所致。夏秋两季水草丰盛之时,雨水连绵不断,他们马力雄健且可以取雨水解决饮水,再加之数十万匹牛马牲口食草量极大,必须不断迁徙以保证牲口能得到足够的草料。故此很难捉摸到其准确位置所在。”
朱权听得朱元璋如此说,忍不住微微颔首,暗暗回想自己远征辽东,纳哈楚大军归降后所携带的那十余万牲口,暗自忖道:老头子所说不错,这十几二十万的马匹牛羊,一天只怕都能啃光老大一片草地,他们须得不断寻找水草丰盛之处,才能维持马匹牛羊的生计。
“这些鞑子没有咱们中原耕种的粮食,冬季草木枯竭之际,无法象咱们一般,能以粮食代替草料饲养战马。所以冬末春初之际,咱们骑兵战力未必减弱,但鞑子的战力却必然虚弱。而且这个季节雨水不多,他们的战马挨了一个寒冬之后,无法做长途跋涉,必然只会游弋在河流湖泊附近不远。故此今年末,明年初之际就是你大军挥戈一击的最佳时机。”朱元璋说到这里,端起书桌上的茶杯喝了两口,转头目视蓝玉沉声说道:“此次朕调遣的许多骑兵不是你麾下所属,故此你去到大宁之后,须得尽快严加整训。后半年朕会让户部尽量多调集粮草给你,务必让所有战马在入冬后以精粮饲喂,保持最佳战力,把握最佳战机,一战而定乾坤。”说到这里,朱元璋忍不住用手中的木棍朝地上狠狠戳了一下。
蓝玉自得到皇帝朱元璋下旨出征之后,脑子中一门心思就是想的如何一战功成,名垂青史。此时听得朱元璋详细解说战略意图,听得皇帝授予自己临机决断之权,辅以充足粮草。忍不住心中大定,躬身领命。
朱元璋看了看他们三人,突然说道:“据辽东都督马云所报,辽东之地尚活动有一只昔日陈友谅的残部,足有数千人马,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朱权听得他此时陡然间提起此事,脑海中突然回想起自己跟随蓝玉军中,遭到漠北元军海兰达所部夜袭之后,追杀元军百夫长,险死还生之际所遭遇的那个独眼双刀,神情彪悍的风铁翎,以及他麾下那数千黑衣骑士,面上禁不住微微变色。眼见朱元璋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心知失态之下难以瞒过精明的老头子,索性接口道:“儿臣昔日远赴辽东之际,和蓝玉将军在乱军厮杀中走失之际,曾遭遇到一伙咱们汉人的骑兵,为数有四五千左右。”接着便即说出了自己和徐瑛亲眼目睹风铁翎率军突袭海兰达所部,重创漠北元军的情形。他和朱元璋相处日久,深知若是在他面前耍小聪明,往往得不偿失,也就老老实实的说出了自己曾听闻风铁翎所述昔日的遭遇,只是念及驸马都尉欧阳伦,略去了沈鹏这个刁钻的奸商。
蓝玉待朱权说完后皱眉道:“这伙陈友谅昔日的残部,至今不肯归顺我大明天朝,纳哈楚盘踞辽东之际,他们虽和微臣有过数次偶遇,几次小战后都是立即遁去,并不愿和我军死战。听闻倒是曾和纳哈楚麾下,那个死在庆州的平章果来,昔日曾经恶战数次。”
朱权回想风铁翎率军突袭海兰达那数千元军后,将活口全部杀死的狠劲,心中暗暗忖道:这个老疯子昔日兵败投降后,被常遇春杀了不少弟兄,难免对蓝玉这个常遇春的小舅子一起恨上了。听他说得凶巴巴的,原来也没有和蓝玉怎么死磕,倒还疯得不是那么离谱。他听得自己师傅所述,昔日在陈友谅军中和这风铁翎交情匪浅,喜欢称呼其为老疯子。此刻自己也就自然而然的跟随师傅,将其看做了“老疯子”。
朱元璋听得朱权和蓝玉所说,突然叹了口气,对朱权说道:“你去到辽东之后,尽力将其招降。让其随军效力,跟随你去打托古斯帖木儿那个蛮酋,得胜归来后,归属我大明辽东军统辖。”说道这里微微一顿后突然目射寒光,冷冷说道:“若然他们不肯归降,剪除漠北元朝余孽后,就由你率领大军予以剿灭。”说道这里,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蓝玉。
蓝玉闻言忙即躬身领命。
朱权闻言心中一沉,暗暗忖道:看来去到大宁后,须得想方设法让老疯子归顺不可。此时纳哈楚大军归降后,老头子自然不能容忍一支昔日敌人的残部游离于辽东。此时兀良哈三卫尽皆归属我大明统率。他这几千人马哪里敌得过蓝玉十五万大军和兀良哈三位人马围剿?
朱元璋吩咐薛京收拢地图后,让其递给蓝玉,沉声说道:“为了这幅详细标注这幅地图上的河流湖泊,各处地势,锦衣卫属下潜入漠北的密探也死了只怕不下百人,你拿回去详尽参详,回去收拾收拾,明日出发前往大宁。”
蓝玉默然接过地图后叩拜离去,步履矫健间神采飞扬,胸中全然没有了初来早朝时那股郁闷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