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英试射两下之后,突然转头对蓝玉说道:“北元以骑兵见长,我最近倒是在思虑一个法子,以火铳配合弓弩,压制骑兵的冲锋。”说到这里,转头对朱权问道:“敢问殿下,火器,弩箭面对敌人大队骑兵冲击之时,最大的软肋在于何处?”
朱权皱眉道:“以本王所见,最大的软肋便在于,无论是火铳还是神臂弓那般的强弩,射出一记之后,都需要时间准备,才能再次发射。而骑兵的狂飙突进能力太强,即使咱们现在改良后的火铳,打了一下之后,也需要捣鼓一会儿才能再次射击,一旦给敌人抓住这空挡,潮水般冲进队列之中,冲散了队形,远程武器就毫无用武之地,只有等着挨刀了。”
沐英一面连连点头,一面以手中的刀在地上划出了三条浅沟,抬头看了看围观的朱权,朱棣,蓝玉等人,笑道:“其实这个法子说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将手持弩箭,火铳的士卒分为三列,不要一次性发射,轮流射击。第一列士卒手持神臂弓强弩,射出箭矢后,立即坐倒在地上弦。第二列手持火铳的士卒接替射击,待发射后,立即清理火铳装填。等到第三列手持火铳的士卒发射后,第一列的士卒弩箭已然准备完毕。由此便可以三列轮流发射,使得弩箭和火铳接连不断。”
朱权闻言眼中一亮,沉声说道:“这样一来,火力持续不断,即使敌人骑兵潮水般源源不绝冲击过来,也会遭受到极大的伤亡。”声音略微一顿,接道:“以我看,沐将军发明的这个法子看似简单,却有实效。”
沐英闻言忙摇手笑道:“其实这个法子末将也是拾人牙慧,并非独创。”
“喔?难道以前就有人用过么?”燕王朱棣对军旅之事也有极为浓厚的兴趣,听沐英这般说,忍不住走近身来,好奇的问道。
沐英点了点头说道:“南宋时期,因为没有足够的马匹,无法组建大队骑兵,很多时候都是步卒对战金军骑兵,故此这三列轮流以弩箭射击的法子就成为了克制骑兵冲锋的一个法子。”
朱权闻言也是大为好奇,忍不住问道:“难道还有其他的法子么?”
沐英转身去兵器架上取下一杆长枪走回,说道:“南宋绍兴四年,岳武穆击溃伪齐李成之时,用了这么一个法子。当时双方在河畔列阵交战,李成将骑兵列在河畔,步卒反而置于旷野之地。岳武穆便让部将率骑兵冲击对方步卒,以长枪步卒对阵李成的骑兵。”说到这里将手中长枪举起,手指枪柄顶端尖锐之处,说道:“当敌人骑兵给弓弩杀伤一些后,接近岳家军步卒方阵之后,所有手持长枪的士卒就如同末将这般。”说到这里,将手中长枪枪柄奋力斜**泥土中,再以双手紧握,斜对上前方。
朱权脑海中尽力想象成千上万的步卒都如眼前沐英这般操作,突然笑道:“这就和刺猬一般,等敌人冲近身后,陡然将浑身尖刺竖立,将敌人扎得头破血流。想必这枪尖的目标是敌人胯下的战马吧。只要战马给长枪重创,骑兵势必落马,就算侥幸摔不死,也会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
蓝玉打仗素来就喜欢进攻,在敌人还没有回过神之际,就打得对方丢盔弃甲,伏尸遍野,心中对什么列队等着别人冲过来的法子,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兴趣,转身朝一旁走去,手指一座火炮,对身侧的王二虎说道:“去将炮弹火药弄上,放两下看看。”
王二虎听得将军有令,快步上前,拿起火药和炮弹就朝炮膛里捣鼓。
朱权忙走上前去,伸手阻止了王二虎,笑道:“这里虽是宽敞,也就适合打打火铳,射射箭什么的。若是玩大炮,一个不留神,若是飞出了校军场,炸到了城中百姓,给朝中那帮子言官,御史大人参上一本,可就不好办了。”嘴里这样说,心里暗暗想道:你大炮倒是放起来很过瘾,若是乱轰乱炸,误伤了老百姓,只怕朝中的卓敬,方孝孺等人告起状来,都能让咱们喝一壶。他参加了两次朝议,又听得御书房总管薛京解说,早知晓了朝中这帮子文官也都是眼里揉不进沙子的家伙,绝不好惹。
范文刚也知道这蓝玉横蛮起来那是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闻言忙即赔笑道:“不如待下次咱们出城去空旷之地再试验大炮,下官还有些近日琢磨出来的火器,能在水面施放伤敌,到时候一起捣鼓捣鼓。”
蓝玉想起朝中那般文官的饶舌之处,也不禁皱眉,听得朱权这般说,忍不住意兴索然,向燕王,宁王,沐英等人告辞之后,骑着枣红马离去。
随侍一旁的王二虎叹了口气,对蓝玉说道:“以前在北方之时,常听别人说应天是个繁华之地,可小的跟随将军来此后,总觉得浑身不自在,想咱们在辽东杀鞑子之时,是何等的痛快,这些日子待在城里,倒似乎犯了病一般,浑身没劲。”
蓝玉回想洪武皇帝朱元璋对于北征主帅人选的模棱两可之处,心中也是憋屈不已,听得王二虎这般说,忍不住连连颔首,深以为然,叹了口气说道:“看来江南之地真的不适合咱们,以前跃马扬刀,顶风冒雪厮杀的日子还痛快淋漓一些。”说到这里,狠狠一鞭抽击在马臀之上,疾驰而去。骏马一阵疾风般冲出校军场大门,奔到街上,吓得几个路人张皇失措,惊叫着避过一侧。
夜幕降临之际,紫禁城武英殿御书房中,朱元璋正在凝神看着一份奏折,只听书房门口薛京的声音禀道:“启奏陛下,锦衣卫指挥使蒋大人现在殿外求见。”
朱元璋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头,心中略微奇怪,对着书房外的薛京沉声说道:“将他唤进来吧。”
片刻后,蒋贤迈步走进书房中,拜倒在地。
朱元璋放下手中的奏折,双目凝视着他,沉声问道:“站起来说话,有什么要紧事儿么?”
原来他每日接见蒋贤之时都是在深夜,今日天才黑他就主动求见,显见得是有什么机密要事禀报。
蒋贤站起身来,沉声说了今日上午在国子监外发生的一幕,以及自己属下锦衣卫调查半日所得到的蛛丝马迹。
朱元璋早就从锦衣卫另一个首领李翎那里知晓了此事,面上不动声色。待得听完蒋贤所述,冷笑一声,说道:“查处赃官贪墨,乃是锦衣卫分内之事。而这个胆大包天的江西士子孙旭,候补的也是查勘刑部官员办事的刑部给事中。”说到这里,转头将御书房总管薛京唤了进来,沉着脸问道:“昨日朕传下口谕给你后,是什么人去曹国公李景隆那里传旨?”
薛京眼见朱元璋脸上阴云密布,腿肚子也忍不住有点发颤,低头禀道:“回陛下的话,是奴才手下一个宦官钱陵,前去曹国公府中传旨,他现在殿外伺候。 ”
朱元璋冷冷哼了一声,让薛京将那钱陵叫了进来后,伸手重重一拍书桌,怒道:“大胆奴才,昨日奉朕的口谕去曹国公府中传旨之时,你将朕的口谕说了给谁听?”
钱陵眼见皇帝震怒,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颤声禀道:“奴才得薛总管吩咐之后,出宫之前,遇到了去东宫觐见太子殿下的刑部尚书开大人。他见奴才走得甚是匆忙,就随口问了一句。”
朱元璋目光朝蒋贤一扫,沉声说道:“朕给你一夜时间,务必在明日早朝之前,查明此事,只要是你认为可疑的刑部官员,一律抓捕回锦衣卫中,严刑讯问。”
蒋贤闻言躬身领命后,伸手老鹰捉小鸡一般将那宦官钱陵捉了起来,伸手点了穴道,挟持出了御书房,离宫而去。
薛京出了御书房后,缓步走到殿外,给寒夜中的冷风一激,这才感觉到背上冷飕飕的,原来是方才不知不觉中出了一身冷汗,回想昨日钱陵在自己吩咐下出宫去传旨,只因为多嘴一句就惹来大祸,不禁暗暗后怕不已,暗自忖道:幸好昨日不是我亲自出宫去李景隆那里传旨,即使换了是我,遇到刑部尚书开大人出言询问,只怕也会多嘴一句,那么今日遭受剥皮酷刑的就很可能是我了。
原来此时洪武皇帝朱元璋手下的宦官地位卑微之极,巴不得多巴结巴结尚书大人这般正二品的大官,岂有别人询问不理的道理?
半个时辰之后,锦衣卫指挥使衙门内的院落中,蒋贤沉声下着命令,让属下十余个锦衣卫百户分头去捉拿刑部官员。
一众锦衣卫听得新近荣升指挥使的蒋大人交代,都是轰然领命,出了院门分头行动,消失在夜色之中。
蒋贤先前在御书房中,听得皇帝朱元璋严令自己须得赶在明日早朝之前查明此事,已然心领神会,知道此等很可能涉及官员贪赃枉法之事,朱元璋历来都喜欢当着满朝文武施以雷霆手段,是以抓捕名单上罗列的都是刑部官职不高,却很可能知晓些内幕实情的官员,至于首脑人物,就留给皇帝陛下明日早朝之时亲自去收拾吧,自己只需要在今夜查明内情,掌握确实的证据即可。
看着黑沉沉的夜幕,蒋贤嘴角突然流露出一丝讥诮的冷笑,暗自忖道:锦衣卫虽然是一柄j见血封喉的利刃,却不是谁都能利用的,它从来就应该只属于当今大明王朝的洪武皇帝陛下一人。不是这柄刀的主人,却喜欢自作聪明的来摆弄这柄刀,最后只能割下自己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