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开拔,行一日,至尚城外两百里拢山下。拢山称之为山,实则只是一片起伏不定的丘陵,最高处不过三百米,相传西夜元祖先王曾与漠北胡骑相持于此,鏖战半年最终取胜,当时有公卿劼敖觐见,谓之曰:“此地祥瑞,不及山势却胜于山势,有聚拢天下之象。”故此元祖先王便命此山为拢山。
队伍共扎军帐十七顶,架篝火,置哨岗,挖灶取水,慕北陵和铁甲纵队的军厨同时下厨,做行军晚膳,因放心不下皇甫方士和籽儿单独留在扶苏,慕北陵便将二人带上。
籽儿从未随军出行,闲暇下来在营地里撒开小脚跑的欢畅,尹磊和秦贞闲来无事,便紧跟在小丫头身后,生怕有一点闪失。一来二去几人倒也打的熟络。
晚膳颇为简单,只以糙米和着箕草使用,糙米果腹,箕草则有温肠之效,作为行军之食再好不过。
时下虽已入夜,但野外夜风吹起亦夹丝丝凉意,孙玉英和褚里黑肩同围篝火而坐,吃着士卒送来的箕草糙米粥,百无聊赖。
黑肩昨日被雷天瀑当众扫了面子,心中还有些想不通,边吃糙米粥时还不时悄悄瞄向雷天瀑,他这点小心思自然落在孙玉英眼中,孙玉英遂而笑道:“黑叔叔,还惦记昨日之事呢?人都说少怕拳壮,何况天瀑还是我火营数一数二的好手,您就别和他一般见识了呗。”
黑肩眼现赧色,辩解道:“哪有,我才不会与一个小辈记仇。”
褚里笑道:“玉英啊,你黑叔向来小肚鸡肠,你又不是不知道,别理他。”
黑肩顿时不悦,斥道:“褚老二,你他娘的胡说八道什么。”褚里在家排行老二,人尽皆知,不过敢当众叫他褚老二的,出了眼前这位黑脸将军外,别无他人。
褚里也不甘示弱,针锋相对道:“咋地?说你还不乐意听了?有本事的话去把场子找回来啊,你要是有这脾气,就当老子刚才说的话是放屁。”
黑肩喘着喘着粗气道:“你他娘的以为老子不敢?”作势起身,孙玉英赶忙将他按下,没好气的说道:“黑叔褚叔,你们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于此时,慕北陵手拿酒壶过来,见几人说的火热,笑问道:“什么事这么开心啊?”吩咐士兵再拿两个酒碗过来,替褚里黑肩一人添上一碗。
褚里浅抿口清酒,使劲咂了几下嘴唇,赞道:“好酒。”旋即一饮而尽。
黑肩素来喜欢饮酒,见其回味无穷的模样,登时被勾起酒虫,大口灌下碗酒,抬袖抹了把下巴上还沾着的酒液,开怀笑道:“嗯,真不错,看不出你小子挺有品味的嘛。”
慕北陵浅笑,再替二人斟上一碗,朝黑肩说道:“将军还在生天瀑的气吧,这碗酒就当是北陵替天瀑敬的,您大人有大量,别和他一般见识。”
黑肩再饮一碗,轻赞好酒,待慕北陵还欲再添酒时,却收回酒碗,说道:“小子,一码归一码,我和那小子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参合,别以为你是大将军的女婿,就能骑在老子头上拉屎,想当年老子随大将军南征北伐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和泥玩呢。”
慕北陵咧咧嘴,暗道众人怎么油盐不进的。
孙玉英闻言也有些不悦。
褚里斥道:“正他娘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子英明一世,怎么就和你搞到一起,贤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装个屁啊。”仰头饮下第二碗酒,执碗过来让慕北陵再倒。
慕北陵赶忙再替他斟满,黑肩也没喝过瘾,偏头蔑了处理两眼,说道:“给老子也参上。”
孙玉英挡下酒壶,不悦道:“黑叔既然这么不讲情面,还给他倒什么?收起来。”
褚里抿了口酒,发出“啧啧”的享受声,也道:“就是,贤侄,你黑叔脾气不好,酒喝多了伤身,就别给他倒了。”
慕北陵“哦”了一声,正要收起酒壶。黑肩瞪着眼珠顿时不干,叫道:“干嘛,干嘛啊,合起火来给老子脸色不是。”“哼哼”两声,把碗递到慕北陵跟前,说道:“来,贤胥,给老子满上。”
慕北陵一笑,赶紧斟满酒碗,遂而与孙玉英悄悄对视一眼,二人暗自偷笑。
慕北陵趁机说道:“黑叔,既然玉英都这么称呼您,北陵也攀个高枝,称您声黑叔,天瀑的事……你看……”
黑肩饮下碗酒,脸色渐红,遥看雷天瀑两眼,朝慕北陵道:“贤胥啊,你黑叔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只是那小子太他娘的不够意思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老子下不来台,这要是传出去,你黑叔这张老脸可往哪搁啊。”
慕北陵唯唯道是,心中却想:“要不是你想阴我,至于这么出丑嘛。”嘴上却道:“那要如何您才肯咽下这口气啊。”
黑肩哼道:“除非他能喝赢老子,否则免谈。”
慕北陵笑道:“此言当真?”要论酒量,他对雷天瀑可是有十足的信心,还记得退去漠北那晚上,这家伙一个人可是放到了整个十字纵队。
黑肩哪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直言道:“废话,老子啥时候说话不算数了。”
褚里在旁白他一眼,扶了扶额头。
慕北陵旋即朝雷天瀑招了招手,唤其过来。雷天瀑身型极状,个头约莫两米开外,从远处走来仿佛一面移动的城墙,气势逼人。
走近跟前,雷天瀑抱拳恭道:“将军。”
慕北陵拉他坐下,又命人再提来两大坛子清酒,说道:“黑肩将军想和你比试酒量,怎样,有没有信心啊。”
雷天瀑大嘴一咧,道:“黑肩将军既然有此雅兴,属下只当奉陪。”
黑肩暗恼声:“装模作样。”旋即指着两大坛子清酒,昂首说道:“别说老子欺负你,一人一坛,谁先喝完算谁赢,如何?”
慕北陵,褚里,孙玉英闻言皆是暗暗咂舌,这一坛子酒怎么说也有个二三十斤吧,一口气喝完别说是人了,就是古兽那也会醉的不省人事啊。
慕北陵刚想劝黑肩慢点来,殊不知雷天瀑当即笑道:“一坛哪够,一人两坛。”
慕北陵嘴角隐隐抽搐一番,偷偷伸手捅了雷天瀑两下,压低身影说道:“别乱来。”
哪知黑肩一听他要喝两坛,也是来了火气,又叫人搬来两大坛酒,不等开始,兀自扛起一坛咕噜咕噜倒入口中。
雷天瀑大喊声“过瘾”,起身也扛起一坛酒,直往府中灌下。
慕北陵见二人喝酒架势,鼻子眉毛都是跳个不停,见过能喝的,哪里见过这么能喝的,这要是放在普通人那里,不知道已经醉死多少回了。
不多时,黑肩率先喝完一坛,丢开酒坛,张口打了个酒嗝。臭气直冲的褚里想跳脚骂娘。
片刻后,雷天瀑第一坛酒也一饮而尽,黑肩叫了声好,扛起第二坛再度仰灌。雷天瀑也不甘示弱,不做停顿继续饮下第二坛。
此番场景很快吸引来不少将士,其中又以铁甲纵队的将士居多,见自己主官与人拼酒,众将士纷纷替其加油助威。
很快,雷天瀑第二坛尽然下肚,再看黑肩,已经喝得不停打着酒嗝,大股大股酒液顺着嘴角流下也浑然不觉。
围观将士齐齐喝好,褚里没好气的摇了摇头,起身将黑肩那坛酒抢下,说道:“还喝个屁啊,被人都已经等你好久了,也他娘的不嫌丢人。”
黑肩眼神渐显迷离,打了个长长的酒嗝,脚下发软,眼看就要站不住,慕北陵眼疾手快将其扶住坐下,问道:“将军没事吧。”
黑肩一把将他推开,浑浑噩噩的朝雷天瀑竖起大拇指,道:“好小子,有种,老子服了。”
雷天瀑嘿嘿笑起,强行眼下喉咙中翻上来的酒液。慕北陵见他喝得两眼通红,忙让人端来碗粥,命其服下镇酒。
不大一会,便见黑肩靠在褚里肩上呼呼大睡,俨然罪的人事不省,褚里无奈,只好亲自与人将黑肩抬进军帐,走之前还不忘朝雷天瀑悄悄大拇指。
待得二人走开,慕北陵拍了拍雷天瀑肩膀,赞道:“可以啊兄弟,没看出来你小子这么能喝,那个……”
他话还未完,雷天瀑忽的转头喷出糙米早,“哇哇”呕个不停,显然也是醉的不行。
慕北陵赶忙叫人将他抬走,嘱咐好好照顾他。
二人散去,围观将士也很快离开,孙玉英翻起白眼扶了扶额头,笑骂道:“都是你干的好事,看黑叔酒醒了不找你麻烦。”
慕北陵笑道:“怎么会,你黑叔可是性情中人,绝对不会记仇的。”言罢偷偷看了眼黑肩的军帐,心道这个心结总算是解开了。
便在此时,忽见夜色中有一黑影飞速闪来,不待卫兵反应,已然快要落至慕北陵身前。
姑苏坤当即晃身挡在他前面,慕北陵凝眼看去,待看清来人时,示意姑苏坤不必惊慌。
那人落地之时,顿时单膝跪地,拜道:“御风纵队岩苏,拜见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