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与很多人相比,楚楚是幸运的,虽然母亲去世的早,但是她拥有一个世界上最疼爱她的父亲,十余年来“爹妈”身份同时上岗的劳累,被街坊领居看在眼里,也被自己的女儿记在心上。她知道爸爸在等,在盼着她早日考上理想的大学,看着自己在象牙塔里过上那种单纯自在且快乐的求学生活,他甚至和女儿畅享着一直让她向上攀爬,读完本科,再读研究生,读完研究生再读博士,仿若只有这样,他才能彻底安心给已故的妻子一个满意的交待。
江楚知道,父亲有厂里心仪且投缘的相亲对象,只是为了女儿的学业,他将这一切个人幸福都暂时按了暂停键,任何事情比不过楚楚高考,这是江爸的原则和底线。
这一次失手打她,江爸也不知是怎得就突然控制不住,青春期的少女,加上又是父亲的身份,为了弥补女儿心里没有妈妈倾诉和关怀的那份缺失,他一直是个谨小慎微且照顾女儿情绪的人。也许是长久的情绪一直在控制、一直在与女儿相处中有所收敛,所以才有了这一次的爆发。
楚楚夺门而出后,他便后悔了,想着换件衣裳就出门找孩子,又碰到老骆突然上门,敲门声不断响起,他将窗子一把打开,直接对着门外说,“我就要出去,你有什么事赶紧和我说,容我换个T恤。”
“我看见楚楚那丫头哭着跑出去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要不我让荣荣(骆云旭)出去寻寻,这小子反正也闲在家里?”
江爸一听到骆爸的叙述,突然间改了主意,简单的招呼完他后回到卧室拨通一个熟悉的电话号码,江爸心想,总是给人一家子添麻烦,可有什么办法,在这个城市无牵无挂,就这么一个多年老友,虽识于微时,但对方始终重情重义,这些年将自己引为知己,尤其楚楚幼时,有个头疼脑热、小灾小祸的,他们夫妻二人更是不遗余力、帮忙照顾,除了无限感恩,江爸不知还有什么词能表达自己多年来最真实的心境。
电话另一头彻底接通,“江叔,江叔,可是楚楚出了什么事情?”张思清着急的询问声打断了江爸的思绪,他急忙一脸恳切的凑到手机前,开着免提述说了事情的原委。
“江叔,您别着急,我就在学校,一会开车把楚楚接回来,不行晚上就让她住在我家吧,我妈最近还正念叨她呢,还有,江叔,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你就直说,楚楚这帮孩子就最信服你、崇拜你,你有啥建议就说给我,我虚心采纳!”
“江叔,我学医虽然是子承父业,但我爸从来没有强制过我,也是我爱好所至,治病救人本就是我年少时的志向,楚楚一向爱读书,她既然有个学文的梦想,那我们何不支持她,毕竟那是她的人生。”
其实自打楚楚出门,江爸也在不停的反省自己,如今又不是从前的七八十年代,学文也有出路,何必拘泥于孩子呢,无数个夜晚,他也都看到楚楚为了物理卷子焦头烂额的样子,何不让孩子自己做一回主呢。“思清,我知道了,是我固守成规了,那就麻烦你今晚接她去你家了,我想她今天晚上正伤心呢,好好劝慰一下她,告诉她,糟老头子不逼她了。”
张思清似也如释重负般呼了口气,像是争取到什么权益似的,回复电话的语气也开心许多,“江叔不必见外,我当楚楚是自己亲妹妹的。”其实他还有一句画外音在心里,没宣之于口,这句话于他们全家,早就成为一种自定的默契,所以后来,张思简才那般失意,仿若不能势在必得是一件脱离他人生轨迹的事情一般。
这一夜,楚楚心绪不宁、辗转反侧的睡在张思简家的客房里,说是客房,其实自小到大,也是一直为她准备的,粉粉的被罩、粉粉的床单,就连床头灯都是张妈按照她的喜好添置的,睡在这样的屋子里,她却始终未能入眠,因为冲动过后,她觉得自己撇下苏严生,就这么跟着思清大哥回来,有些不妥和歉疚,毕竟大晚上也是因为担心她,他才从距离学校较远的那一头专门打车过来,一切都出自于关心,却还叫她狠狠的还击了回去。
苏严生呢,伴随着无限失落和惆怅,一直沿着大路走回了家。没注意小灵通早已震动了无数遍,一进家门就看到灯下妈妈焦急等待的身影。待蒙头躺在被子里时,他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质疑和否定,“苏严生,你就是个自私鬼,为什么要干预别人姑娘的人生和志向呢,难道非得瓜田李下、形影不离才显得情谊深厚么?”“瓜田李下这词带贬义,不好……”就是在这样一次次的自我否定又自行论证中,熬过了极为漫长的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顶着一双黑眼圈的男主人公,踩在最后时间节点赶到了学校。一进教室,他用余光扫了一下后面的座位,楚楚也没到。偏巧不巧,第一节课刚好是班头沈云波的物理课,好在还有几分钟,希望她还来得及。他刚想坐到座位上给楚楚发条短信,突然被人从侧边一把推出来,差点摔在地上,由于重心不稳,他半撑着地想要站起来,就听见有人吼了一声,“给你一声警告,要早恋就好好待人家,别仗着自己成绩优秀有竞赛光环加身就欺负人,她发小还没死绝呢。”
苏严生整理了一下校服站起身来,才看见是前桌的骆云旭,突然被一顿质问,心情荡平到谷底,狠狠的回击了一句,“你有毛病吧,不分青红皂白的,敢情要和张思简组成一个加强连啊!”
要是平日里,这样的话语,以他的个性万万不会在这样的公众场合大声喧哗的,可今天就是莫名的心情不爽,他在想他到底在和一个怎样的女生谈恋爱,怎么这么多骑士争命出头。“我给你说清楚,我跟他张思简不一样,我俩穿着开裆裤就在一起和泥巴,是革命友谊,但我见不得别人欺负她,她哪点不好,她连架都不会吵。”
旁边的赵宾哪见得这架势,纷纷和同学上前拉架,他嘴里急忙嚷嚷着,“这点可以证明,可以证明,可我们严生也是个好小伙子啊,骆云旭你收敛着点,搞得幼儿园一班的人没有了似的,我还活着呢,我也和她一起穿过开裆裤一起和过泥巴,还烤蛐蛐吃还养蚕蛹呢!”
教室里瞬时间一阵哄笑声,江楚就是在这样奇妙的时刻里进到的教室,她大概只听到赵宾后面的几句,一副着急的模样直冲了进来,跑到赵宾跟前狠狠给了他一脚,“死赵宾,你有完没完,我可没跟你穿一条开裆裤,你这个大嘴巴成天叭叭叭的给我造谣……”班级里又是一阵持续不断的笑声,各种探寻的目光朝她这边注目过来,她这才看到站的笔直的苏严生和一旁被同学始终拉着的气势汹汹的骆云旭。回想起昨晚相遇骆爸那一幕,那句“和要好的朋友吵架了……”,楚楚心念一转,“妈呀,坏了,荣荣同学定然是误会了。”来不及解释这一切了,上课铃声响起,在赵宾的催促声中,两个男同学依次坐回了座位。江楚也一副焦头烂额的模样开始在书包里翻物理书。
江楚心里想着,永远都不要下课多好,她没有这种争执吵架的经验,她不知道怎样做才能言归于好,但她清楚的知道,她应该要道歉,仅仅为着苏严生的一片赤诚。“我也想同班啊,可是我真的不想上理科。”楚楚小声嘀咕了一句,谁知前排隔得不远的苏严生却听见了这一声话语,转过头来直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看穿一般。
“苏严生,你给我注意一下影响,你不要以为你成绩好就给我任性妄为,还有你要是今天再在我的课写数学卷子,你就给我站出去,好么。”
苏严生在一阵哄闹声中转过头来,谨慎的将刚刚拿出来的数学卷子又收回了课桌兜里,旁边的赵宾见状说到,“行了,苏大少,赶紧下课负荆请罪吧,你们俩吵个架全班跟着天翻地覆,小骆子今天发什么疯,平日里我们出去玩他最嫌弃楚楚,今天怎么这么豪气干云。”
“你武侠小说看多了,还豪气干云,赶紧上你的物理课吧。”苏严生没好气的用笔尖戳了戳赵宾的课本。
尽管抱定决心学文科了,楚楚还是认真听着班头讲重点,勾画着错处,记着笔记。煎熬的只有苏严生。
难得沈云波没有拖堂,下课铃声一响起,沈云波出了教室门,苏严生看着他走向办公室的方向后,一把拽起了后座上的江楚同学,依旧言辞温柔却极为低声克制的说到,“你跟我出来一趟。”
江楚跟着他出来,看他攥着她袖口的校服边一路擦肩而过无数吃瓜同学,低垂着头,和他一起上了六楼天台。楚楚不想等待什么所谓的合适时机,两个人还未站定,楚楚便在身后极为吐字清楚的说了一句,“严生,对不起,我昨晚有些过于任性了。”她说的字正腔圆、诚意满满,苏严生竟有些呆滞的大脑停顿了片刻。
楚楚乖巧的摇了摇被苏严生攥住的袖子,继续说道,“总之是我不对,只沉溺在自己想学文科这件事情上了,没有顾及你的感受,也没有提前和你商量,反正错了的那个人态度应该及时摆正的,我就是来摆正态度的。”
她话还未落音,就被一个拥抱裹挟住了,从正式交往以来,他们从来都是优等生的做派,从不曾跨雷池一步,楚楚紧张的看了看天台那边的小门,确认是闭住的依然紧张的握紧了拳头。
下一秒苏严生就松开了她,眉眼之间的踌躇早已烟消雾散,依旧温柔的缕了缕她额前那一绺不能扎到后头的头发,轻声缓语的对着她说,“我是祖上积了什么大德,找了这样一个妙人儿,哪有女生主动道歉的,再说我想了一堆的哄你和好的话语,完全没派上用场。”说完亲昵的用食指刮了刮楚楚的鼻尖。
“我不想做言情小说里忸怩作态的那种姑娘,我爸说了,错了就要道歉,这件事情不分性别。”楚楚害羞的露齿一笑,全然是一股清新爽朗的大女生做派。苏严生顾忌和疑虑全无,他心里思忖到,什么文理分科那都不重要,就是不能在一个班级朝夕相处那又有什么关系,让自己喜欢的姑娘做自己愿意的决定选择自己的人生,还有比这更正确的决定么。
苏严生想了想和她说到,“要是你去了文科班,我就得改变顺序了,顺序一向对我很重要……”楚楚正处于一脸懵的状态,询问的目光看着苏严生,“我得提前借数学课本了,毕竟只能做我们楚楚的数学小老师了。”
对视的两个人同时开怀,朗朗的笑容舒展起来,前一天的阴霾密布彻底揭翻过去,结伴向楼下走去。“早上怎么回事,荣荣同学是不是跟你发飙了?”“还荣荣同学,我发现我成日就包围在你的青梅竹马圈里,仰人鼻息。”
“仰人鼻息夸张了啊,我和骆云旭那可真的是互相嫌弃且互相包庇的革命坚定友情。”
“好吧,我准备让你的发小晚上请我吃饭赔罪……”
“你过分了不是……”
快走到教室门口,苏严生好奇的问道,“你道歉态度这么端正,那你皇阿玛那怎么说?”
楚楚想了想俏皮的回复到,“他要是今晚上满汉全席,我就跪倒在他身前,磕三个响头,唉不对,你带歪节奏了,我爹还扇了我一巴掌呢。”
据后来班里同学回忆,两人红光满面、开心满溢的走进教室那一刻,全班同学都想把“早生贵子”四个大字公然誊抄写在前方的黑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