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翊殊走了,被江初阳给气走了。
丢下一句“确实不关我事”,便寒冷阴沉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江初阳沿绿化带往前漫无目的地想前一步步迈着,看着那车水马龙行人匆匆,她更加不知所措了,她到现在脑子还是懵的,跟一团浆糊一样。
刚刚在大厅,她为什么会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委屈感?为什么就任由那种感觉肆意蔓延了出来?对着一个并不熟悉且有多次矛盾冲突的人?
是因为生病了就格外敏感脆弱的缘故吗?还是因为在那个男人面前她丢过多次脸已然是全不在意了?又或者只是压抑太久,所有的所有都是自己为溃烂内心寻找的借口?
她看不懂,这一刻,她真得看不懂自己了。
江初阳停了下来,坐在了地上,慢慢地,将头深深埋在了臂弯里,狠狠地,将自己圈闭了起来。
她很无助,很茫然。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嗡……嗡……嗡……”
是闹钟响了。
对啊,今天孟女士回来,她说好了要去接机的。
江初阳慢吞吞地站起,随意拍了拍屁股,然后用力地,扯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本来也没什么,瞎抑郁个什么劲呢!
她要好好的,不然该让人担心了。
————
下午4点35分,机场。
江初阳远远看到了知性优雅却不乏飒飒英姿的孟予,兴奋地跑过去,正要来个熊抱,结果“啪”地一声,热情就被打断了。
“嗷嗷”地揉着额头,她无语死了,要不要一见面就这么凶啊!
“瞪我,瞪我,你还敢瞪我!你这是又感冒了吧?”孟予白皙纤长的手指又戳上了的脑门,“你说说你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啊!啊?”
咽了咽口水,江初阳深知“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立马装作不痛、一点都不痛的样子亲切又欢喜地挽住了孟予的胳膊,开启了光速转移话题模式。
“孟女士,你一走好多天,可想死我了!”
“我以为你最想的是酒呢!”
“……”
“有没有给我带礼物啊?肯定有的对不对!”
“嗯,带了。可以装满一辆卡车的白葡萄酒呢,改天就到。管饱!”
“……”
“美酒感冒药,保你长睡不复醒。”
“……”
江初阳只想仰天长叹,完了,这天没得聊了!
后面孟予的助理也尽量拉开了距离,真的,太搞笑了,他怕憋不住。
————
晚上江初阳在孟家住下了。
窗外月光很亮,清辉遍撒大地,四季桂静静矗立着,带了几丝朦胧意味。
“咚咚咚!”
江初阳回头,是孟女士?
“丫头睡了没啊?”
果然。
江初阳下了床,光着脚就跑过去开了门。
“孟女士,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跑我房间来干嘛?”
孟予前倾身子,狡黠一笑,将眼神往亮着的床头灯上一瞟,把右手上的杯子塞到了对方的手里:“哎呀,我怕黑不行嘛!”
说完就挤开门口的人,将枕头往床上一扔,整个人就飞了上去,大喇喇地躺着,对着她就开始抛媚眼。
江初阳哑然失笑,怕黑的哪里是她呢?
“哎呀呀,桂花的香味都飘你房里来了,好香呀,来来来,快躺上来,今晚肯定可以做个好梦的!”
抿了口水,江初阳感觉嗓子好了许多,嗯,会好梦的,一定会。
花香真得顺着窗缝飘了进来,丝丝缕缕,甜甜腻腻,像七彩的泡泡,惹人欢喜。
又轻轻翻了个身,江初阳将脸朝向了窗那侧,看着月光渗透窗纱,盈满房间,她心情很平静,脑子也很清醒,可找不到睡意,令人有点无奈。
她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失眠,肯定是因为白天瞌睡了,肯定是的。
“丫头,睡不着吗?”
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她轻轻“嗯”了一声。
“我也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吧。”
“好啊,你说,我听。”
“嘿,你这臭丫头。”孟予笑了,包含宠溺,“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和我最爱的人的故事。”
“孟女士!”江初阳有点诧异,她知道结局是悲伤的,回忆,不会痛苦吗?
“你这臭丫头,安安静静听我说就好了,插什么嘴!”孟予的声音里带着嗔怪。
“好。”她听见自己轻轻地说。
“我们是在一座山上遇见的,正值四月,春花烂漫。”孟予闭着眼,淡笑回忆,“我当时正在写生,挺入神的,后来也不知怎么,就发现了有人在偷拍我,一回头,就看见了青山之中的他。自此,生命里就出现了一种之前从未有过之后也再为到来的感情。”
孟予说得很慢,声音里都充满了甜蜜滋味。
“我当时很不高兴,觉得被打扰了,但他却笑得恣意开怀,大方磊落,说是‘青山绿水,蓝裙黑发,一时手痒,抱歉抱歉。’那般自然流畅,我反倒不好再斥责他了。”她听见孟予忍不住笑了一声,“大概是摄影师会经常与陌生人打交道的缘故,他几句话便轻轻易地打消了我的防备。”
江初阳翻了个身,正对着她,抿了抿唇才说了句:“不,肯定是因为他太帅了!”
“你这鬼丫头!”孟予轻快地大笑了几声,“不过你说得对,他确实很帅!后来,我们约了三天后,原地交取照片……”
“你去了?”
“去了!”
“天呐!你胆子怎么这么大!不怕他居心叵测啊!”
“呸呸呸!好歹我也是在军营里摔打过几天的人好吧?”
江初阳翻了个白眼,她真得不认为那“两!天!”有什么用处。
“其实我把哥哥叫去了……”
好吧,舅舅出手,天下谁有!
“行了行了,你别打断我思路!”孟予不爽,捏了捏她的脸,“再后来我们就产生了一种默契,时常在那里碰见……当然也不是每一次都那么幸运,空等一场也是常有的事。突然有一天,他说让我不要再去那里等着了,当时我的心里就‘咯噔’一声,瞬间就变得空落落的。他察觉到了,还好笑都解释自己只是要去新疆拍一组照片,时间可能会很长。”
江初阳又往孟予那蹭了蹭,那份怅惘,她感受到了。
“后来呢?”
“后来啊,确实时间挺长的,接近两个月吧,我再没有见过他。他去的那带很是荒凉偏僻,手机几乎都没法用,所以常处于失联状态……我很担心,从未有过的担心。”
“……难不成你去找他了?”江初阳忍不住猜测。
“我有想过的,但根本就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但好在,他回来了,拍了特别多非常美的照片,一张一张地跟我分享,说当时的故事,讲他的感受。”
“你们是这样在一起的吗?”
“对,我们在一起了,后来还结婚了,家里虽然担忧,但也尊重我,没横加阻拦。估计是看到我脸上真切的挡也挡不住的幸福了吧。”
再后来呢?故事到这里还都是幸福美满的,可是,她知道啊,他早就去世了,这中间还发生过什么事吗?
很好奇,可是她却不忍再问。
从天堂到地狱,该是有多悲痛。
她也知道的。
很久很久,一片静谧。
江初阳感觉房间里好像弥漫着一股化也化不开的浓重的哀愁,堵得人心里发慌。久到她觉得这个故事就将在这里终结的时候,她听到了一句“他死了,因为雪崩,因为我”。
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际飘来,穿越了那埋葬他年轻魂魄的皑皑白雪,穿越了那沉重到哀怨的思念,穿越了压抑心底从没有一刻放下的深沉情感,穿越了已经困她半生并将沿至一生的同自己一样的……愧疚。
江初阳伸出双手,轻轻抱住了眼前这个看似云淡风轻潇洒恣意其实却将一腔情感深埋于心的孤独的女人,稍微带点力道地拍了拍那瘦弱的脊背。
“他死了,我活了。”
“我内疚无比,但用尽全力开心生活。”
“他最喜欢我笑,我又哪能负他一生。”
江初阳听见她如是说。
床头灯依旧开着,她的眼睛依旧睁着,窗外的月光也依旧清冷皎洁。
她应该更加、更加努力地活着。
不负死者,不负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