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风声突变，捉摸不透
于无声处，往思何存
自若絮那日与洪琪相约后，也不知为何洪琪再没下过帖子，倒是沈府递了帖子邀若絮过去一叙。若絮不知为何拒了帖子，又请渊城名医上门开了几个调养身子的方子，往外传若家小姐初归渊城身子不适，还需调养。消息传出去，洪府与沈府都送了些补品来，至于帖子自然也都拒了，若廉忙完本职工作也就匆匆回府，拒了不知道多少同僚的邀约。毕竟家中事务繁多，实在没有闲心应酬不是？得了闲的若絮每日在府里不是与映菡写字作画，就是与灵儿学女红，时而听听若晨若廉讲课。这番下来，丹桂飘落，已入深秋。
本是最为寻常的一日，灵儿正在家中厨房做些甜食等待若廉归家。没成想迎来的不是若廉，反倒是皇宫里的小太监。小太监对灵儿说近几日国事繁忙，若大人需暂居宫中无法归家，请若府上下宽心。灵儿听完后命下人给了赏钱给小太监，小太监收下后又赶向下一家去。见小太监离去，就立即命管家锁了若府府门，亲自去将此事告诉了若晨。若晨听完摇了摇头，看了看院里的老树，对灵儿言道：“近几日朝中事务虽多，却没到需要内阁留宿皇宫的时候。只怕渊城之乱，已经开始。家中可备好白帆？”“怕是未曾备足，不过给家中人一人做一件孝衣，应是够的。”灵儿脸上充满焦急，“不知廉儿现下如何了。”“廉儿不会有事，若府上下均未与重臣结交，想必是不会被牵扯进来。”若晨看向灵儿，“有我在，不怕。”说着就将灵儿抱入怀中，“渊城从来就没有停过风波，不是吗？”“夫君，我信你。”灵儿脸靠在若晨怀里。古树下，一对影，一双人。
若絮知晓这消息时，已是晚饭之后。她听完后也就回了院子里，命院中仆人将一些色彩鲜艳的物件撤了去，包括盛开的花。那日若絮歇息的很早，整个若府亦是。待到深夜，若絮起了身，没有惊动任何人。她只取了一本书看了起来，待到天色快亮之时，方才入眠。
第二日一早，宫中响起丧钟。伴随着丧钟响起的，是一队队整齐的步伐声。若絮是被映菡拖起来的，洗漱完毕后，便就穿上了丧服。“何人逝去?”若絮茫然地问映菡。“是大皇子。昨日午时大皇子突感不适，今大早上敲的丧钟，怕是没救回来。”映菡回道，“小姐这几日怕是出不了门了。”“这又是为何？”若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宫中禁卫已经守住了若府大门，任何人不得出入。”映菡梳着发髻，“想必其他大人府上亦是如此。”“父亲怎么说？”若絮问道。“老爷一早就进了宫去，眼下府中做主的，只有夫人与小姐了。”映菡说着，看了眼镜子，“小姐觉得这个发髻如何？”“低一些吧，高了突兀了些。”若絮笑了笑，“过会先去见母亲。记得叫厨房送些白粥小菜到母亲那。”“是。”映菡应下，两人无言。待到梳洗完毕，两人方才往灵儿院中去。
去灵儿院里的路上，府中仆人都在挂着白幡。到灵儿院里时，只见院中没有半分艳色。若絮觉得几分怪异，想问问灵儿为何。在屋外瞧着灵儿正与娴姑姑商议着事，便就等了一会。待娴姑姑匆匆离去，方才进了屋。灵儿见了若絮，才松了口气。“怎大早上来我这了，可是昨夜未休息好？瞧着倒是有几分憔悴。”“母亲不也未休息好？我听映菡说，父亲大早上就入了宫？”若絮坐到灵儿旁边。“确是如此，”灵儿摸了摸若絮的脸，“宫中丧钟未响，便就唤他入了宫，许是为这件事。”“丧仪之事，宫中怎说？”若絮看了眼映菡，映菡见此走了出去。“宫中的意思，三日就好。现下宫中对大皇子之死彻查，小心些好。”灵儿叹了口气，“宫中还是偏宠了些。想必昨日就大不好了。”“不知父亲哥哥现下如何？”若絮看了眼门外，“又不知要起多大波澜。”“这都不是絮儿该操心的事了，他二人若不能护你我，天下也没有其他人了。”灵儿又轻轻拍了拍若絮的头。“是”若絮看了眼门外，见映菡回来了，“母亲想必还未食，与絮儿一起吃些白粥如何？”音落，映菡后头的小丫鬟便端了两碗白粥和小菜上来。“好絮儿越发懂事了。”灵儿面上露出笑意。母女二人做到桌上吃了粥后，若絮就在屋中练着女红，灵儿嘱托着事情，事情交代完就坐在一旁指点若絮。映菡则时不时给灵儿端上一两杯水来。
午时将近，娴姑姑领着一个婆子匆匆进了院子，灵儿见此出了屋子。“见过夫人，”婆子先行礼，“多日不见，夫人可好？”灵儿先是愣了一下，才认出这是那日宫宴领路的嬷嬷，立刻就起身行礼，“尚可。嬷嬷怎来了？可是宫中传召？”“夫人聪慧，我来是持皇后娘娘懿旨，传夫人小女入宫觐见。”嬷嬷笑着，看了眼屋内正在绣花的若絮，“瞧着贵府小姐已准备好，倒是省了些时辰。”“嬷嬷可否让我与女儿说几句？她才回渊城，对宫里··· ”灵儿从怀中拿出一张银票，嬷嬷接过打断道，“小姐不会在宫中呆太久，夫人放心。”“既是如此，”灵儿看了眼若絮，又拿出一张银票，“还请嬷嬷多照顾些。”“夫人有心了，”嬷嬷这次却是摇了摇头，“可否请贵府小姐与我进宫？再耽搁只怕不妙。”“如此，絮儿，出来随这位嬷嬷一起入宫。”灵儿对屋内喊道。若絮听见后，将绣样放回到桌子上，小声对映菡说：“此行我一人去，你留在家中宽慰母亲。”映菡感到惊讶，正欲拒绝，又一句话传来，“在这府里，你是我的身边人。”音落，就见若絮出了屋子，向灵儿与嬷嬷行了礼，就与嬷嬷一同离开了若府，娴姑姑去做其他的事。看着若絮离去的背影消失，灵儿叹了口气，就被映菡扶着进了屋子。
若晨与若廉出宫时，天色将晚，就看到了宫外家家户户挂着白幡。至府附近时，又瞧见了在府外的禁军，待说明身份后方才入了府。打开府门后，见到的便是候在厅院的管家与娴姑姑。娴姑姑本欲立即告知灵儿与若絮，却被若廉阻了，娴姑姑只好作罢。父子二人交代管家与娴姑姑几件琐事，方才立刻去了灵儿院里。
到了灵儿院里，就见灵儿一脸愁容，映菡则站在一旁说着些什么。“这又是如何？可是出了什么事？”若晨快步上前抱住灵儿，“放心，我与廉儿在宫中没遭什么罪。只怕絮儿这几日就要忙了些。皇后现下病重。陛下的意思，是安排各家大臣的女儿轮番侍疾。”若晨握住了灵儿的手，“现下还有许多大臣被困宫中，只怕无从更改。”“此番事发，谁家女儿还愿踏入深宫呢？”灵儿担忧看着若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絮儿现下在宫中如何。”“母亲安心，絮儿在宫中定当无事。”若廉坚定看灵儿与若晨，“朝堂上的事，最说不准。”他站在那里，如一座山般。灵儿见此不知为何松了口气，倍感欣慰。“不说这些了，絮儿聪慧，定能逢凶化吉。”若晨笑了笑，“不知夫人，可为我准备好了甜点，为夫与廉儿都还未吃些什么。”“说来早上絮儿也未多食些什么。等着，我与映菡去做。”灵儿欲摆脱若晨的怀抱，若晨却不松手，只看了一眼若廉。若廉见此看了一眼映菡，两人一同离了去。灵儿见两人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了笑意。
若絮跟着嬷嬷从府门上了马车，就往宫中去了。一路上，她不敢掀开帘子。她知晓，外面现下与家中境况差不多。也不知怎得，这马车竟被允准驶入了宫城，待到嬷嬷让她下车时才知晓已到凤临宫外。若絮正欲问缘由，刚抬头就见嬷嬷对她摇了摇头，便就将心思压了下去。一路上只闻到了淡淡的桂花香，不敢多看宫中景象，一路上也没遇到几个宫人。许是皇后召见的缘故，若絮被领到了偏殿门外。嬷嬷示意她进去，若絮朝嬷嬷点了点头，就小步轻声进了去。皇后懒洋洋躺在软榻上，与她隔了一道珠帘。“臣女若絮，参见皇后娘娘。”若絮打破了宁静。“免礼。赐坐。”皇后声音中带有几分虚弱，“闻你回渊城来就身子不适，眼下看来气色还是差了几分。我怕这病气过到你身上，故隔了道帘子，你可会在意？”“臣女谢皇后娘娘。”若絮起身，“臣女不怕··· ”“不必多说些其他，隔着帘子与我说些家常就好。”皇后轻咳两声，“宫外我已有八年未曾去过，听闻你出过渊城，说些渊城之外的事吧。”“是。”若絮坐在离珠帘最近的左边的椅子上，缓缓说着自己在渊城外所见的事情。也不知说了多久，皇后开始还能回些话，说些自己年轻时的见闻，后来没了声音。若絮见此，就知晓皇后睡了过去，就不再多说，轻轻走出偏殿，唤了嬷嬷进去。嬷嬷轻声问若絮是否可以去小厨房盯着皇后的药，若絮点了点头。随即嬷嬷招了招手，让一个小宫女给若絮带了路，自己则进了殿。若絮就跟着小宫女后面来到了小厨房，盯着熬药的小宫女。直至药熬火候正好，宫女致谢后，方才端着药回了偏殿。
“儿臣参见母后。”若絮端着药走到偏门，只觉得那个声音熟悉，闻声看去面色僵住了一瞬，又带上了浅笑。她早该想到的，那夜翠沐宫中月下的少年，自出生起又拥有那样一片桂花林的少年。除了皇室，渊城何来那般权贵？“可是岭儿？”皇后虚弱声音里带了几分慰藉，“前头如何了？”“皇兄的灵柩已备好，父皇已经请了高僧来做法事。母后不必忧心。”少年缓缓言道。“如此，你兄长该走的安心了。”皇后闭上了眼，“你久居宫外，宫中太多不熟的地方，要多问问周嬷嬷。今日多事叨扰，怕是累坏了。速回府休息，不必在宫中守夜音落，萧岭离去。若絮见人出来，朝着萧岭行了一礼，“臣女若絮，参见三皇子殿下。”“不必多礼，”萧岭眼眶通红，应是大哭过一场，“可是母后的药？快端进去吧。”说完，就匆匆的走了。若絮见此也将药端了进去，递给了周嬷嬷。周嬷嬷接过之后，就给皇后喂了下去。待药喝尽，周嬷嬷先端了碗下去，随即，皇后对若絮道：“瞧我，竟睡了过去。”“许是娘娘这些天烦心事过多了，”若絮看着珠帘内的皇后，“娘娘要多注意身子才是。”“夕阳已至，想必你父兄已回了府中。我就不留你在宫中过夜了，免得你不习惯。”若絮看不清此时皇后的脸色，听到此话，也只得告退。刚回来的周嬷嬷领着她出了凤临宫，上了马车，离开了这座冰冷的宫城。一路上，她依旧没有掀开帘子，她知晓如今模样。
若絮回府的时候，夜色已落。周嬷嬷送了若絮下车后，也就离了去，府门的禁卫已经少了些许，这倒是个好消息。待若絮进府后，迎接她的正是她的父母与兄长，还有映菡与娴姑姑。一家人在灵儿院里食了晚饭，没有一个人问若絮在宫中如何，也没有一个人提及今日的宫中。若絮食完糕点就与映菡一起离开了灵儿院里，回到了自己的院中。
打发走了映菡，若絮独自一人在书房里看了会话本子。良久，拿出了那幅她亲手所绘的画。她看着画，露出了几分笑意。不知多久，她脸上的笑意散了去，抬头看了看窗外院中的白幡，夜风吹过面庞，感到了几分凉意。她先将那幅画收了起来，随即又作了一幅画，画中少年双眸露出难以湮灭的悲伤，独坐在枯树旁，似在为什么伤感。画中的白幡，令人感到窒息。作罢，她想，这应该是他此刻的模样。若絮将画收了起来，摇了摇头，就去休息了。
此时的季府，寂静无声，整府上下挂满了白幡。萧岭身着孝衣坐在枫树旁，似是在想着什么。“殿下深夜在此，容易着凉。”季玄给萧岭披了件披风。“大哥哥才学过人，怎就突然病逝？”萧岭转过脸看着季玄。“殿下不应为此事烦忧，契机已到，命数已定。”季玄回道。“母妃走以后，大哥二哥都偷着来了，逢年过节也从未少过一份礼，还时常想着··· ”萧岭低着头，季玄轻抚萧岭的发丝，打断：“大皇子已逝，日后对皇后宽厚些，毕竟是抚养他长大的人，她更是你未来的养母。其他的，都不是你能做的了。殿下再这般，大皇子也不想的。”“师傅，我不想··· ”萧岭喃喃道。“自那夜起，你身上，早已不是你一个人的身家性命。殿下该醒了。”季玄语气添了几分沉重，“殿下并非不争，却总在意其他。这实在不该是你的抉择。”说着，季玄走开，独留萧岭一个人在院中。萧岭见季玄走远，从怀中拿出一枚玉佩，就落了下泪珠。
秋风萧瑟，树影交织，盘根错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