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时光飞快,转眼就到了述职的日子。按着规矩,若絮早早就梳洗完毕,简单食用了些糕点,就去了城中庙宇,与其他几位贵女一起祷告祭天,意在求上苍庇佑。若絮从记事起,从未如此虔诚祷告过,她知道,她在怕,可却退不得。待祭天完成之后,各位贵女领了各自的文牒,就被宫中派来的马车送至归处。这一去,前路未知。
庙宇离季府较远,刚刚的流程繁琐,今个早上又起的早,若絮感到乏了。索性就闭上了眼睛,吩咐车夫快到季府时告知她,就开始思索起父亲与哥哥昨夜说的话。季府在这渊城之中,是个特殊的存在。早些年,国公季玄是个与若晨齐名的才子,前途大好。可却是天意弄人,一夜之间,未过门的妻子全家惨死,三皇子失宠又是交由季府抚养。季玄虽因抚养皇嗣被封为国公,但仕途也毁于一旦,做了个闲散的富贵人。若不是陛下还时常唤季玄入宫议事,否则季府境遇将更加糟糕。一想到这,若絮的头更沉了些,就不再往下多思,干脆倚着马车在车内睡了一会。
若絮下马车时,国公府门外并无他人。若絮没觉得不妥,毕竟自己只是个小女官,岂能奢望国公与皇子亲迎。待送走车夫,若絮先抬头看了看匾额:季府。据说这还是父亲当年题的字赠与的季玄。这些年季玄虽为国公,却连匾额都未曾更换,也不知主人心思。想到这若絮头又沉了沉。今日情况特殊,若絮并未带映菡出门。如今府外又无人,就只得自己敲门唤人。若絮犹豫了一会,才走至门前。敲了几次门后,终于有人开了门,还未先言一句,就听府内小厮言道:“不知姑娘可有要事相访?”若絮先是一惊,随后答道:“我是今日奉旨述职的女史,祭天结束,特来··· ”“恕奴冒昧,不知姑娘可有文牒?”小厮打断了话,若絮随即将文牒递上,“文牒在此。”小厮翻看后,“兹事体大,还请女史在门外候一会,奴去唤管家。”说着将文牒还给若絮,就立即跑去寻管家,未关上府门。闲来无趣,若絮打量了一番眼前所景。季府虽未挂上国公府的牌匾,但内里陈设无一不是国公府的标配,半点没失了国公府的威严。只是可能会屈了三皇子些,但终究还是锦衣玉食养大的人,比起外面的流民来,已是好过了百倍千倍。若絮还未打量了一会,就见小厮带着管家匆匆赶来。“来人可是蔚管家?”若絮开口询问道。“参见女史。”蔚管家向若絮行礼,“国公因要事昨日就离了渊城,三殿下今日一早就与友人去了城郊会面,许是傍晚方归。府上下人今日怠慢了女史,还请··· ”“管家不必多言,此事日后定由三殿下与国公裁决。”若絮轻轻摇了摇头,“皇后娘娘只命我前来述职,却未曾告知我为何职。不知三殿下身边现下何职尚缺?”“国公走前特意叮嘱小人,女史不必忧心其他,将府中当作是家就好。”管家看了看若絮面上露出的些许疲意,“今晨祭天礼节繁琐,想必女史是累了,不如先随我回房歇息,至于职位,待殿下和国公回府再议?”“如此,若絮就谢过管家了。”若絮颔首道。”“女史请。”说着两人就向府中客房走去。小厮见此也就关上了府门,摇着头说了句可惜,就在一旁歇息了。
这路上,若絮一心只想着多问些季府上事,未曾再打量季府陈设。毕竟是自己办公的地方,该知晓的还是得知晓的。“我初来府上,尚有许多不明之处,还需管家尽数告知。”若絮拿出了一张银票,对蔚管家言道。蔚管家见了银票,只是淡淡回了一句女史有心了,却没有收下。这一路上蔚管家就没歇着,简要说了说府上各个主子的住处以及个人的喜好,却唯独避开了三皇子。若絮也未曾多问,虽说自己是来此是侍奉三皇子的,可毕竟涉及皇家,管家如此情有可原。
这说着说着,两人就到了客房处。若絮刚踏入院门,连着蔚管家一路上的话,心中存疑,随即问道:“此处可是三殿下处?”“女史聪慧,此处是三殿下的院落。是三殿下特意嘱咐的,将女史客房安置于此处。”蔚管家看了看若絮,又接着道,“女史放心,国公走的时候叮嘱过小人,命小人好生照顾女史。女史若是不想住在此处,小人即刻命人重新准备。”“谢管家好意。既是三殿下的意思,就不必再换了。”若絮打量了一下周边环境,嘴角带笑,“此处幽静,倒是适合做些闲事。”“女史好眼力,这地方,确是三殿下提笔作画之处。殿下住房在隔壁的院落,女史若有要事相告殿下,直接上门即可,省了许多繁琐。”蔚管家笑道,“还请女史先去看看屋内陈设,若有不如意的地方,女史尽管吩咐就是。”说着就推开了木门,若絮本没对陈设有多高期待,但见陈设竟是自己所喜欢的风格,心中十分欢喜,想着这是在他人府中,就立刻收敛的神色。“不知女史现下有何想法?”蔚管家捕捉到了若絮神色的变化,接着道。“絮儿很喜欢,劳烦管家费心,”若絮向蔚管家行礼,“絮儿谢管家照顾。”“女史何必与小人客气,”蔚管家面露喜色,“按国公与殿下的意思,女史日后不必去见国公府内其他主子。女史身边的侍从,日后也可带入府中。女史也可不在府中居住,还可在府中随意走动。这些事,女史还请女史不要推辞。”“如此,絮儿谢过国公,谢过殿下,也谢过管家。”若絮对蔚管家颔首道。“那小人就先退下了,女史好生歇息。”蔚管家正欲退出屋内,“管家留步,”若絮言道,“我初至府上,未见主子就在此休息,实在是不合规矩。还请管家带我前往殿下院中,我得候着殿下回来。”“女史还是先休息一会,稍作休整再去候着殿下吧。这样见殿下,殿下也不会怪罪些什么。半个时辰之后,小人会带女史前去用餐。”薛管家音落,就关上了屋门。若絮独自一人在屋内,见笔墨纸砚在桌上,便记下了管家话中说的各个主子的事。虽说国公府内人口简单,主子不多,自己又是三殿下身边的女官,平日里没什么交集。但还是得注意些,免得得罪国公府上下,给殿下添了麻烦。
一晃半个时辰过去了,蔚管家在门外轻叩房门,问了一声,女史可醒了。若絮这才放下了笔,又收拾了一下桌面,这才开门让蔚管家进来。若絮先是给蔚管家道了歉,毕竟让他一个老人家在门口等候,实属有些不对。可蔚管家没把此事放在心上,而是领着若絮前往国公府的后厨。两人这一路上,又简要谈及了国公府内的各项规矩和事宜。若絮将这些都牢牢记在心里,这些是她的枷锁,她一点都不可忘记。
待到了后厨,她认识了负责三皇子饮食的厨娘巧姑与盛妈。两人衣着质朴,据说是国公府的老人了。在与两人的短暂谈话里,若絮对她这位未来主子,又多了解了一分。四人一同在后厨食用的午餐。国公府不愧是国公府,这菜色上要略胜于若府一筹。但在若絮心里还是比不过她母亲与娴姑姑做的的佳肴。若絮眼神里露出几分郁色,随即又散了去,与三人闲谈起了家常,十分欢乐。这番交谈,巧姑与盛妈已经开始唤若絮絮儿,蔚管家见此就跟着她们唤絮儿。若絮也并未多言,只是开始唤起了蔚管家蔚叔。四人就这般轻松度过了午时的时光,最后还是蔚管家出言这才散了去。那日,蔚管家与若絮离开后厨之后,蔚管家就并未在人前再次唤过若絮絮儿,若絮亦未唤过蔚管家蔚叔。许是两人的谨慎所致的罢了,毕竟,身处深渊,无人可免。
蔚管家将若絮领到了萧岭院中。院中有一个侍卫正在打扫。蔚管家见此摇了摇头,皱了皱眉,忙得上前帮忙道:“简侍卫怎还打扫起了殿下的院落,这些该是府中下人的事。简侍卫还是先去城郊保护殿下吧。”“劳烦蔚叔了。”简侍卫放下了扫帚,“这是殿下今日罚我的。这位瞧着眼生,可是新到府上的女史?”简侍卫看向若絮道:“在下姓简名越,是殿下的一名侍卫,不知姑娘芳名?”“小女姓若名絮,简侍卫唤我若女史就好。”若絮对简侍卫颔首道。“如此,可否请女史帮我这个忙,打扫一下院落?”简侍卫对若絮眨了眨他的丹凤眼。说实话,眼前的男子这般行为,实在是令一个少女有些无法拒绝。若絮就取了闲置在旁的扫帚,打扫了起来。见此,简侍卫看着若絮微红的脸颊道:“如此,谢过女史了。”说着,简管家自己又开始打扫了起来。若絮打扫过程中不经感慨三皇子住处简单,没有过多陈设,亦没有皇子的居住配置,不然今日将更难为。不过三皇子所喜的居住风格到与自己的风格相接近,看来日后生活不会太过乏味。三人打扫了一会,结束时已近夕阳时刻。蔚管家放下手中的工具,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看向了正在劳累的若絮:“女史,天色渐晚,估计殿下回府之时已是夜里。刚才又劳累一番,不如先回府好生歇息一番,明日再来拜会殿下?”“蔚管家所言,在下觉得可。不知女史是何看法?”简侍卫拿走了蔚管家放下的工具,接着道。若絮抿了抿嘴唇,随即道:“今日是我第一日来府中,尚未见过府中众人,此可延缓。但未见主子,恕若絮不得擅离。”“如此,我就不在此陪着女史了。眼下打扫完毕,我去府门处候着殿下就好。”说着,简侍卫一蹦一跳离了去,像个孩童一般。“既然女史坚持,”蔚管家缓缓道,“小人也先退下,安排府中其他事宜了。”音落,蔚管家也离了去,独留下若絮一人。
若絮见两人都走了,这才松了口气。当即就坐在了石桌旁的凳子上。她从未想过,三皇子的院落居然只有一个侍卫守着,不知是不得他重用还是过于勤俭所致。这倒是与她看的话本子里的皇子形象有些不同。就这么思索着,若絮竟趴在石桌上睡着了。今日的她,是真的累了。
这日的城郊,萧岭正在桂花林处等待着友人,顺便接济着途径此处的落难人。那位友人,名薛庆,是他幼时宫中的玩伴。后他被厌弃,薛庆与其父并没有落井下石。虽没多上门探望他,但时常帮着季玄解决些麻烦。薛庆的父亲,是二皇子的先生,而薛庆则是二皇子的伴读。这本是一个家族的荣耀,却没想到因此招来了祸事。薛庆父亲惨死,薛庆被判充军,好在家中妇孺不必流放,家中还留了些银两,尚且不必忧于生计,倒是成了薛庆的慰籍。萧岭给了押送他前往的军营的官兵点银两,方才换得此次会面。因此次行程不确定性,萧岭才来的很早。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会不会是两人的最后一面。
薛庆初看到萧岭的时候,面上带了些惊讶。待到官兵拆了身上的枷锁,方知晓缘由。萧岭未多说什么,带薛庆到了林中,递上了一壶酒,两人就在林中痛饮了起来。这番谈话,两人回忆了数年的时光。这一醉,两人居然还睡了过去,醒时已是夕阳之时。“没想到今日是你来送我。”薛庆再次看了眼前的少年郎,少年郎比起幼时,已经越发帅气了。“幼时玩伴,该来的。只是没能··· ”萧岭话未尽,薛庆打断:“你该为我高兴,终于离开了这个无尽的深渊。可我却无法祝愿你如同我一样离开。”“你该祝愿我的,”萧岭露出几分无奈,“你知道的。”“可这是你的命数,无从改变。不说了,干了这壶酒,我就要走了。”薛庆说着就猛喝了一口,“今日景色,定当难忘。”“好,”萧岭塞给薛庆一个香囊,“一路小心。”薛庆看了看香囊,犹豫了些许,终还是收下了。待到官兵戴上枷锁,两人就此别离。萧岭坐到了回府的马车上,没有目送。他知晓,这些足够了。
“殿下,薛公子之事已安排妥当。”小厮在窗旁道。“如此,就好。桂花林这里,不可停。”萧岭叮嘱道。“殿下放心,奴定会竭尽心力。殿下善举,日后定当有所回报。”小厮回道。“我只是觉得,”萧岭掸了掸袖口上的灰,“造化弄人。我与他们相比,又有何差别呢?”“殿下未免太过于悲观了。对了,”小厮从怀中轻轻拿出香囊,双手递给萧岭,“若家姑娘,不,如今该唤一声若女史了。前几日来了一趟园子,让奴把这个还给殿下。”“她可曾说了其他?”萧岭接过香囊。“女史说这礼太重,她受不起。”小厮回道。“如今,她受得起了。”说完,就示意小厮退下。待小厮退下后,命车夫回府。那个姑娘,此时该回府了吧。
天色渐黑之时,与友人城郊会面的萧岭回了府中。至府门口时,就瞧见简越在府门口候着。简越见了萧岭,简单说了今日发生的事后,就与萧岭一起回了院子。刚进院落,就见若絮趴在石桌上酣眠。萧岭见状也未唤她,只轻轻取下身上的披风,给若絮盖上了。随即又命简越去后厨备下姜汤。正欲坐到若絮身旁,却看见了蔚管家匆匆赶来,“她就一直就在这等着?”萧岭望着熟睡的人。“是,女史说,未见主子,不得擅离。”蔚管家躬身道。“我听闻她今日受了点委屈。蔚领,你是府上的老人了,你该明白的。我不希望让这样的事再次传入我的耳朵。”萧岭看向蔚管家眼中露出厉色,“否则,你知道后果。”“奴明白,国公临走前也曾嘱托过,还请殿下放心。”蔚管家跪下。“退下吧,好好休息,明日还有事。”萧岭再次看向眼前的少女。“是。”音落,蔚管家匆匆离去。“真不知道,福兮祸兮。”萧岭无奈摇了摇头,走到了若絮身旁。一道独影,阻了凉意。
若絮自然自己不知睡了多久,只知道醒时天已全黑。她揉了揉眼,只听见了一句:“你醒了。”她茫然看了眼站在身旁的人,“见过三殿下,殿下万安。”若絮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披风也落在了地上。“几日不见,你竟莽撞了许多。”萧岭捡起披风,拍了拍灰,“为何在这一直等着?可是府中人等怠慢了?”“回殿下话,今日是奴到府上的第一日,未见殿下,怎敢先行离去。”若絮跪在地上,“还请殿下恕罪。”“女史何罪之有?”萧岭将手伸向了若絮,“是本王无意间使披风落了地染了杂尘,女史莫要惊慌,还是先起身吧。”“谢殿下。”若絮并未将手交给萧岭,反倒是自己快速起了来。“听闻女史今日在府中受了委屈,本王已经罚了蔚管家的月银,并告诫了府中人等。女史不必忧心。”萧岭见此,就将手收了回去。“谢殿下。”若絮再回道。“女史那日为何还了地契,若不是我今日去园子,此事至今还未知晓。”萧岭指尖敲了敲桌面。“殿下所赠,奴不敢收。”若絮低下头,良久才回了一句。萧岭呼哧一笑,“本王不知女史竟是如此想法。看来还是本王欠考虑了些。”“奴无此意。”若絮连忙说道。“本王鲜少赐人物件,你现为我府上女史,该担得起了。”萧岭说着拿出了怀中的香囊,放在了桌子上。若絮欲再次拒绝,却不料萧岭接着言道:“你若是再拒,可是觉得本王不配?这是本王的心意,还请女史收下。本王虽不得宠,但也有事务在身。正巧女史爱桂,就有劳女史帮忙打理这桂园了。”“如此,奴谢过殿下。”若絮就将香囊再次放于怀中。“可别再还给我了,”萧岭对着若絮露出会心一笑,“这就是你的东西。”又将披风给若絮披上,“今日你已是见过主子了,是否该回府休息了呢?”“奴告退。”若絮立刻就退了出去,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萧岭看着小兔子离去,看了看院中的枯树,摇了摇头。
若絮走至府门口的时候,蔚管家已在那等候。待蔚管家亲自送若絮上了马车,再三叮嘱车夫后,马车才驶离季府。渊城的风,没有那么冷了。若絮在马车上摸着身上的披风,又看了看窗外的明月。看来,明日是个艳阳天。
待若絮回府时,府门口打着灯笼的正是她的亲人,亲人身边站着的是映菡与娴姑姑。马车一停稳,若絮就忙得下了来,走到了灵儿身边。正在灵儿询问若絮之时,若晨谢过了马车夫,又给了些碎银。车夫并未推辞,收了银子道了谢就回季府去了。一行人这才步入若府之中,可以知晓,又是一番有温度的场景。
回府众人谈论一会后,灵儿送若絮回了院子。若絮一回到院子就在书房内一边思索着今天发生的种种事,一边提笔写着今日蔚管家所言的季府上下的规矩。灵儿见着女儿认真的样子,命映菡厨房端来了一碗热姜汤红糖,让若絮当她的面饮下这才放心离去。若絮见灵儿离去,便让映菡去送,送完就回房歇息,为明日去季府养精神。待四周无人,若絮拿出了怀中的香囊,轻轻打开,脸颊微红,露出了笑。又将香囊合上,放在自己身旁。不久之后,就熄灯而眠。毕竟,不知明日会遇到什么。
而此时季府,萧岭正提笔画着一幅画,画中女子酣眠在一棵桂树下,披着玄色的披风。在她的脚下,是一只小白兔,亦是在酣眠中。待萧岭作完此画,就收了起来,放在了自己的书房内,方才歇下。
是夜,寒意笼罩了渊城。可有两个人,有两颗心,未曾察觉。许是寒意退却了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