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是世子和公子们骑马射箭的围礼之日。
这一天从早上开始校场就热闹非凡:被训练好的待发的良驹、做着整齐划一操练动作的士兵、耍着十八般兵器的将领,指挥的指挥,搬运的搬运,看似杂乱无章的校场,实则各安其事,有条有理。
“司徒大人!”
校场入口处,几个站着迎接的太监恭恭敬敬向司徒群行礼,司徒群却像是没看见一般,径直穿过他们朝着校场里边的看台走去,甚是高傲目中无人。
眼见司徒群渐渐走远,几个太监开始贴面窃窃私语:
“听说没,司徒大人的儿子前几日被人打了!都下不了床。”
“你可别在这里胡说八道放厥词,小心小命不保!”
“真的,有人看见了。”
“嘘,来人了……”
“娄大人!”
司徒群之后进来的是娄子傅,跟在他身旁的娄灵一身粉红衣裳冰雪可人,眼睛乌溜放着光,甚是有灵性。
“爹,那群太监嘀咕什么呢?”
“闲事莫管。”
“哦。爹,这里好大,还有好多马,我们一会能骑吗?”一进校场,娄灵就止不住的感叹。
娄子傅表情严肃道:“你要是想骑的话,回去爹教你,这里不能骑。”
“爹你回去真的肯教我?”仰着头急于求证的娄灵,欢实的表情与那日娄子傅同意她练武如出一辙。
“爹什么时候骗过你?”
“爹你太好了!”娄灵拍着手高兴道。
撇开人不说,宫里其实也没那么令她讨厌。
父女俩走到校场边上快接近看台的地方,娄灵一扭头就看见了远处一个人站着摸马背的戴方濯,他的周围没有一个人,与此时喧闹的校场格格不入,要不是那匹马陪着他,娄灵真怀疑他是走错地方了。
“爹,我想去跟戴国质子打个招呼。”娄灵撒娇地揪着娄子傅的胳膊,爹可以一直反对她跟戴方濯走太近的。
“想去就去吧,爹去看台那儿,别一会找不见。”
同意了?娄灵一脸不可思议,“爹,我发现自从大娘肚子里有了孩子后,您变得比以前更好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要去赶快去,围礼一会就要开始了。”
“知道了。”
娄子傅目送娄灵走向戴方濯,也不知霄嫣之前特意嘱咐让灵儿与戴方濯自由来往意欲何为?难不成戴方濯真能凭一己之力逃出万俟淳的掌心?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边?”娄灵乖顺地出现在了戴方濯面前,她本来想着从戴方濯的身后绕出来吓他一跳的,但围场人多眼杂,也就只得收敛作罢。
眼前戴方濯干练修挺的穿着,没了往日的随意闲散,更显得他精神气足,那满身的贵胄气质,无论穿什么都遮挡不住。
“你也来了?”戴方濯淡淡地扫了娄灵一眼。
“对啊,万俟王让爹带我来的,没想到能看见你。”
娄灵见到他欢喜的表情,在戴方濯看来是莫大的讽刺。
“这么热闹的场合,他们怎么可能让我缺席?待会不论我出现了什么状况,你都不要太过于惊讶。”
戴方濯的自暴自弃让娄灵对他产生了一丝同情,她好歹有爹还有姑姑保护她,戴方濯却只能自己一个人硬扛,而且这种日子一过就是十多年,这十多年来,他该是一种怎样的难过?
“他们今天可会欺负你?”
戴方濯拍了拍马背,“万俟人不就爱欺负人么?要不然你怎么会在这,我怎么会在这?”
娄灵愣怔过后与戴方濯相视一笑,“对,我们不该在这的。”
“行了,快开始了,你赶快离开这儿。”
“好,那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娄灵开始有点担心戴方濯了。
不远处万俟淳目光阴鸷地看着远处轻松交谈,旁若无人的戴方濯和娄灵,“娄姑娘倒是与戴国质子聊得来。”
“戴质子十分像臣故里邻舍家的孩子,那孩子从小与小女十分要好,小女大概是觉得亲切。”娄子傅解释道。
“原来如此,庆儿、贺儿觉得娄灵妹妹怎么样?”
“很好。”万俟庆说完'很好'两个字,便没有了下文。
万俟贺专注地看着正朝这边走来的那一抹嫣红,薄唇轻启道:“灵动不婉约,不似大家闺秀,胜似大家闺秀。”
“哈哈,好一个不似大家闺秀,胜似大家闺秀。”万俟淳开怀大笑。
“小女顽劣,让大王和公子见笑了。”
在万俟淳大笑着、娄子傅窘迫着、万俟贺脸红着、万俟庆愠怒着、陈云璃脸绷着的当口,娄灵走了过来。
她本想不引人注意地悄悄站到娄子傅身旁,但她发现万俟淳还有他的儿子们不知为何好像都在盯着她看,她万般不情愿也只能上前行礼。
“大王,世子,公子,各位大人有礼!”
“免。”
被万俟淳赦免的娄灵赶紧来到娄子傅身边,好似她前边坐着的是一群豺狼虎豹。
万俟淳还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何厝走了过来道:“大王,时辰到了。”
“那就开始吧。”
台上的大臣严肃端正地站立,台下的将士高举着手中的锦旗挥舞,围场两边的号角与战鼓齐声并响,那震天的响动令娄灵身子一颤,让她的眼睛也不由自主的跟着一下一下的响动一眨一眨。
这是她与生俱来的毛病,听不得太高的声音,刺耳的声音总是会让她的心里兵荒马乱,压的她喘不过来气。
娄灵捂耳朵的动作,恰好被离她不远的万俟贺余光捕捉到。
校场上锣鼓声越来越密集,围场中央的何参在一片慷慨激扬的鼓乐声中,翻身上了一匹没有缰绳的马。
“爹、爹!”娄灵一连喊了两声,娄子傅都没有听到,于是她便拉着娄子傅去了一个僻静的地方。
此时的万俟贺,一直注视着娄灵离开的方向……
“怎么了?”娄子傅俯身问。
“爹,别人的马都有缰绳,戴国质子的也有,那个何大人为什么没有?”
“庖丁解牛与运斤成风的故事灵儿可还记得?”
娄灵点了点头,“记得。”
“何大人现在就是那解牛的庖丁,运斤的匠人。”
“哦。”娄灵恍然大悟,“那何大人会赢是吗?”
“嗯。”
娄灵看着远处连马都骑不利索的戴方濯,忧愁道:“可我希望戴国质子赢。”
“他不可能赢的,万俟不会允许一个质子赢,赢了对他自己百害无一利,戴方濯自己知道的。”
娄灵垂头丧气到哑然,这么多年戴方濯就是这么被欺压过来的?
见娄灵不再疑惑瞎闹,娄子傅便要拉着她回原位,娄灵这边却是不肯走了,“爹,咱们就在这看吧,那边老是有人盯着我。”
“谁?”娄子傅朝看台中央望去,那边无论是坐着的还是站着的人,都无任何异样。
“公子贺。”
娄子傅趁着间隙假装不经意回头,正好捕捉到了万俟贺躲闪的眼神,回想起刚才万俟贺对娄灵的评价,娄子傅心中不由打鼓:这个公子贺,该不会是对灵儿萌生了男女之情吧?
此时的万俟贺异常窘迫,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自打第一次见过以后,娄灵的身影就一直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每次她进宫,他的眼睛更是控制不住地追着她跑,想要知道她在做什么,想看她脸上的表情,想她……也能看他一眼。刚才她与戴国那个质子旁若无人的热聊时,他会胸闷,会烦躁,会想让戴方濯消失在眼前,这种感觉就像魔瘴了一样,很讨厌却又欢喜羞怯。
他们父女俩刚才看过来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什么?那么她呢……会不会对他也是这种感觉?
怎么会呢?差点忘了上次母后宫外她那一眼:陌生又疏离,是永远都不想有交集的那种陌生又疏离,刚才的眼神还是。上次父王偏殿她给他投纸球的时候,她明明是满心欢喜,现在怎么又像不认识他了一样?是在怪自己没去救她吗?可是有什么好救的呢?父王又不会欺负一个姑娘家,经过母后被禁足一事,他实在是不敢再次忤逆父王了。
“灵儿喜欢公子贺吗?”娄子傅试探着问。
“爹快看,他们开始了!”
娄灵看着台下奔驰的骏马,搁浅了娄子傅刚才问她的问题,喜欢?她怎么可能喜欢万俟人?但讨厌的却是不得不逢迎!
围场中尘土飞扬,喝马声不绝于耳,没有缰绳的何参遥遥领先,‘笨拙’的戴方濯一路落后,将士们骑马绕着围场跑了一圈后,何参率先到达了兵器架……他侧身抽取了弓和箭,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箭就已经穿透了靶心。一众瞠目结舌的看客,也只有回味何参高超的骑术和精湛的箭术的份。
戴方濯是最后一个到达兵器架取弓箭的人,其他人都是抱着马背弯着腰直接取,他却是笨拙无比的勒绳下了马,取了弓后又翻身上了马,那滑稽出丑的模样,造成台上台下哄笑声一片。
“恶趣味!真讨厌!”娄灵觉得这笑声异常的刺耳难听,
娄子傅拍拍娄灵的肩膀,“不止是他,这是大多质子的命运,能活着就已经不错了,我们也一样。”
戴方濯摸了摸马背,小心翼翼放开缰绳准备射箭,就在他摆好姿势要射箭时,他胯下的马突然嘶鸣着直立起来,戴方濯双眸一深,不就是想看他摔落在地的狼狈样子么?如你们所愿……
在众人翘首以盼的目光下,戴方濯直直顺着马背跌落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戴大……唔……”
担心的娄灵下意识要呼喊戴方濯,却被一旁的娄子傅迅速捂住了嘴,不过她的声音还是传到了戴方濯的耳朵里,让此刻躺在冰冷地面上装晕的他,感到了一丝被人关怀挂念的温暖。
顷刻之间,戴方濯便被抬离了围场。
围礼最终以万俟淳夸赞何参精湛的马术和箭术,任命他为教授世子与公子们的老师中结束,而戴方濯坠马一事谁都不提,好像从未发生过一般。
娄子傅与娄灵本想着落在人群最后好直接出宫回家,省得寒暄逶迤,却不料还是被万俟淳“钦点”。
“娄太史呢?”
“微臣在。”娄子傅穿过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挤到了万俟淳面前。
万俟淳眼睛盯着依偎在娄子傅身边的娄灵,“朕都不知道娄大人的女儿这么聪明伶俐,以后要常带进宫里来,让世子公子跟着多学习学习。”
娄子傅心里捣鼓,口中不安:“小女在外野惯了,满身不入流的坏毛病,哪能与世子公子们相提并论,进宫怕是会带坏了世子公子。”
“迟早是要进的,太史自己看着办吧。”
娄灵此时正与万俟贺尴尬的面对面站着,不知道双眼该往哪儿放的她,只顾低头看她的绣花鞋。
面对娄灵,万俟贺的心里更是紧张,此刻的时间对他来说是如此的漫长煎熬,简直是一种甜蜜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