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子傅来到房里的时候,略渠正在床上拥衾而眠。
感觉有道熟悉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看,略渠睁开了她那惺忪的睡眼。
“姚姑娘醒了?”她问坐在床沿,平静的望着她的娄子傅。
这样懒散着赖床的略渠,自结婚后,娄子傅还是头一次见,平日里她无论做什么都是井井有条,不紊不乱,像极了一个斩断七情六欲的忠诚护卫。
“还没醒,灵儿在守,那孩子说是见你不高兴,让我过来看看你。”
略渠惊喜的眼神中,透露着一抹苦涩,“灵儿她天性单纯,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
见娄子傅不搭话,略渠顿了顿又道:“大王只是派我来保护姚姑娘的安全,其他的事,我无权干涉插手,更不知来龙去脉。”
娄子傅将他宽大的手掌,压在略渠瘦弱的肩头,拍了拍,“我知道,别胡思乱想,累了一晚上了好好休息,我还有要事要处理,就不陪你了。”
“嗯。”
娄子傅离开后,略渠紧紧攥住身上锦被,哭的悄无声息,他就这么敷衍她?连陪一陪她都不愿意?
……
夜晚,戴方濯在质子府的后院,乘着月色徘徊。
他呆望着那些透过树叶的间隙洒下来的斑斑点点的月光,他多么希望他的日子也能像这些月光一样晴朗明晰,而非一片混浊。
正当戴方濯希冀时,忽而一个黑影越墙而入,站在了他的面前:黑衣黑帽,青铜面具遮脸,没有露出丁点皮肤。
他不知道这个黑衣人在万俟到底是什么身份,只知道是父王安排在万俟的细作,从来都是黑衣人主动来找他,他压根不知道怎么才能联络到他,所以他能做的,就是每天深夜站在后院的这棵树下,期待着他的到来,就如今晚。
“好久不见。”
“世子有何指示?”青铜面具背后发出的嗡嗡的声音,竟让人辨不清是男是女。
“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还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去办。”
“世子请吩咐。”
“娄子傅表妹是何身份?”
“回世子,她是万俟淳从卢国祁阳带回来的,姓‘霄’,后改名姚姜,是卢国将军霄卫的独女,才貌双全,武功高强。”
“消息可靠么?”
“胡安亲口说的。”
“她是万俟淳的女人?”
“嗯,而且万俟淳有意将她纳入后宫。”
“娄子傅的夫人又是什么身份?”
“她是万俟淳的暗卫,后来被安排在姚姜身边保护她,因为要牵制娄子傅,所以万俟淳又把她许配给了娄子傅。”
“难怪,那万俟淳为什么要让娄子傅入宫去掺和他们万俟的政事?娄子傅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万俟淳贪恋姚姜的才貌又不想被人知晓她的身份,所以想借娄子傅给她作掩护,娄子傅的官职越高,就越没人敢在背后对姚姜说三道四,换而言之,万俟淳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姚姜,至于他还有没有其他的目的……属下还在查证中。”
戴方濯摆手打断,“不用费事,你只肖想办法倒逼万俟淳,让他尽快接那个姚姜进宫便可以一劳永逸,要是他对这几个卢国人真的有其他的企图,到时候,他自会露出马脚……这就是我要交给你去办的事:倒逼万俟淳!”
“世子英明。”
“父王来信没有?”
“没有。”
“没事了,你快走吧。”
“世子保重。”
黑衣人走后戴方濯俯身拾起地上一片落叶,一块一块撕着。父王,你为什么还不来信?万俟淳已经当上了万俟的君主,您要是再不想办法接孩儿回国,我怕是要和以前的质子一样,死在这里了。
……
紧挨着戴国的蒙国南边的尤砀山,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安宁,这里没有世俗的纷争,利益的沉浮,也没有错综复杂的天下国事的熏扰。
“大王,我背您吧,这山太险了。”
“不用,尤砀山我来过,虽险但还不至于下不了脚,你现在看到的都是幻象,是被人布下的阵。”
“大王,这山上住着谁?为什么您非得亲自来找他?”
“故友,他要说自己武功是天下第二,就无人敢称是天下第一。”
“可是大王,您走之前将政权交给方涤公子,不怕他……”
“不会,有王后在,一切都……”
“大王您看!”
太阳升起大半,戴国的君主戴朔额头也开始冒汗,他顺着侍卫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翩翩少年正从山上走下来。
“原地休息。”
“是,大王您喝点水。”
少年白衣阙阙,剑眉英目,奇刀雕刻出完美冷峻的面容,目不斜视,目中无人,头发随意向后一挽,半束半落更显飘逸,双手自然下垂,迎着日照前行,面颊非但不红,骨风中还透着丝丝清凉,像是地下孤寂的阴魂,又像是天外一方的飞仙。
“敢问小兄弟,这儿离徂尔先生的住处还有多远?”
“他在山里。”少年路过两人身边,冷言冷语。
“你!”侍从气不过少年的趾高气昂,说着便要扑上去讨个说法。
“站住,你不是他的对手。”
戴朔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抬头重新审视山间的奇石怪树后,转身去了另一边满是乱石杂草的小路。
“大王您去哪?那条路不通的。”
“别废话,跟上。”
之前的山路虽陡峭,可光洁无碍,自从岔路口选了这条路,不是扎腿的荆棘,就是咯脚的尖石,还有刮脸的枯枝。侍从走在戴朔前面,小心地为他剥离着身前的遮挡物,他的手上已经被摩扎起了好几个血泡。
听着戴朔的喘息声越来越远,侍从不放心的回头,就见戴朔正在后边的丛林里,手撑着膝盖平整呼吸,他的衣衫被汗水浸的有点湿,鞋面上也已经渗出了血。
“大王!您的脚……”
“不碍事,休息一会我们继续往前走。”
戴朔坐在地上擦着额头冒出来的汗,他接过侍从递来的水正要喝时,一个悠远的声音从他的头顶上方传来:
“啧啧,真没想到这点路就把堂堂戴王弄成了这个样子?”
戴朔仰头喝了一口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次来有要事相求徂先生。”
“不是要事也不至于强行破我的阵,你竟然能查到我在这里,真是好本事,只是我早就已经洗手了,你还是别在我这浪费时间了。”
“怎么说也是故交,先生难道不请我喝杯茶?”
“这里没有茶水,你赶紧掉头下山,否则休怪我不客气。”徂尔的语气开始凶恶起来。
“先生息怒,我来是想请您带小儿方濯回国的。”
“呵,还真是‘山中岁月如天时’,这一转眼都十多年过去了,你是一国之主,身边养了那么大一群人,为什么非得要来山上扰我的清静?”
“万俟新任君主万俟淳阴毒腹黑,明着来方濯会有危险,此事若成,先生想要什么,只要我戴朔有的,必定双手奉上。”
“照你的意思,暗着来的话,那我岂不是会很危险?而且你的东西除了王位,我什么也不感兴趣。”
徂尔此话一出口,忽而四周沉默寂静无声。
“呵呵,我只是随口说说,戴王不用害怕。”
“算我求先生!除了先生您,我想不到谁还有这个能力,我不能拿戴国的未来玩笑。”
“这是你戴国的事,与我何干?”
“先生当真一点旧情都不念?”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当初你要我刺杀反你的大臣,这本就是一桩买卖,何来的旧情一说?”
“那好,我们不谈过去只说现在……刚才下山的白衣少年你应认识,不知他是否知晓你是天下第一刺客?你向来没有同情心,他应该不是你随随便便捡的吧,我既然能查到你在这,就能查出他是谁,也能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们在此!”
“呵呵,你戴朔的本性终于露出来了,你以为我会信你?像你这种卑鄙小人,怎么会让对你有利的事情烂在肚子里?”
“只要你把世子带回来,我就当从未来过尤砀山,如有违背,不得好死!”
“我直接把你杀了,你不就从未来过尤砀山?”
戴朔已经听到了林子里细微的动静,看来徂尔准备要启阵了。
“慢着!先生也说了,像我这么卑鄙的人,怎么可能没有万全之策就带一个人来尤砀山,只要先生能将方濯平安的带回戴国,不用你动手,我定当以死相谢!”
“大王!万万不可!”侍从也被戴方濯的话惊吓到了。
徂尔良久没回应,直到林子里的动静渐渐消失,他才道:“好,我就赌你的命!把你刚才发的毒誓再发一遍。”
戴朔丝毫没有犹豫,他咬着牙,对着空中信誓旦旦道:“只要徂先生能将方濯带回国,我戴朔便以死相谢,如有违背,戴国……国破民亡。”
“好,再去把你的随从杀了,我便信你。”
戴朔听后低下了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侍从见他为难如此,当下拔出手中利剑,抹了自己的脖子。
“大王,保重。”
侍从明白,即便他现在不死,回去以后也指定活不成,堂堂一国君主竟雇佣江湖刺客刺杀朝廷大臣?此等秘事,怎么可能让旁人知道?
剑既落,人倒地,那缓缓流出的鲜血,一路蜿蜒到了戴朔的脚下……
戴朔捡起侍从手里的剑,拨开丛林原路返回准备下山,山谷间不断地回荡着他转身时,对徂尔喊出的那句话:
“你天生地养都不知道自己是哪国人,所以你根本就不会明白:一个国家如果亡了,他的百姓将会遭受多么大的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