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看上去狼狈不堪,行动不便,但让他们名正言顺地躲起来,却跑得比兔子还快。一瞬间,所有人影便都消失不见,全部隐入了黑暗中。我心想这些人打架不太行,黑暗中找地方藏身,似乎真有点天赋。从我这个方位看过去,他们走过的地方,没留下什么明显的躲人痕迹。
中间一下子空旷了许多。稀稀落落站着的,只剩我们十几人。包括我和朱玲,李开心,地上坐着冷笑不已的南宫玄,地上躺着闭目养神的归无情。另外,那七个摆阵的剑客,已全部集合在朱玲的身后。
我方的有生力量,全部在这里了。南宫玄废人一个,除上嘴上偶尔刻薄一下,既不能帮忙,也无法捣乱;归无情性命无碍,但战斗力为零,还需要派个人专门照顾他。朱玲武功太差,对付少林&武当的恶狼,她的实力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于是,我方能出战的,实际上只有九人,我与李开心,再加七个摆阵剑客。
从实力上说,我们与冲杀过来的少林&武当众人差距甚大。
自从我正式接任所谓的教主之位后,朱玲一直对我的言行不置一词,即便内心有疑问,表面上也是一副全力支持的神态。并不在语言上发难。她是不想让我在众人面前难堪。
众人散去之后,她终于忍不住了,把我拉到一边,焦急地问道:
“你搞什么鬼?这些人站在我们身后,即便不出手,看起来也算是人多势众,你把他们遣散躲起来,算是怎么回事?”
我笑道:“看上去人多势众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打不过人家?”
朱玲:“我们现在只剩这几个人,还躺的躺坐的坐,看起来太过单薄,少林&武当的人就会更嚣张了。”
我还是笑:“让他们嚣张一下吧。人在江湖混,打不过,就得像鹌鹑一样老实;打得过,就有嚣张的理由。人生短暂,难得嚣张。人家道德高尚,又实力强大,还不允许人家嚣张一回?有没有天理?”
朱玲更急了:“王大教主,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我笑道:“我很正经啊。现在对你说的,不但是实话,还是至理名言。”
她被我逗得没辙了,虽然气急,却换了副请求的语气道:“好吧,王教主的大实话是至理名言,但能不能解释一下,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我刚要答话,李开心在旁边把话头接了过去。他恰好仰脖喝了一大口酒,把酒瓶子从嘴上拿下来,笑了笑说:“朱姑娘,你的王大教主正在实施的这一招,既不是以逸待劳,也不是示敌以弱,而应该叫:虚张声势。你这么冰雪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
朱玲满脸委屈道:“对打架之事,我是比较笨的,否则武功也不至于这么差劲。”
我顾左右而言它:“李大侠,我严重怀疑,你那酒瓶子里装的是水,不是酒。要不然,无法解释你长喝长有,永远喝不干。什么时候我得找个机会查验一下,你那里面是不是有个泉眼。”
李开心笑道:“泉眼尚且有干涸的时候,可我的酒瓶子却不能干,否则我就没法活了。你知道的,我遇事全靠喝酒稳定心神,否则思维混乱,打架无力,哪像你,无论什么情况,总能短时间内想到应对之法。梦遗大师对你的评价大至不错:武功高强,极善机巧应变,非常人可比。”
朱玲茫然道:“你们两个又扯哪儿去了?”
李开心转头向她笑道:“你的王大侠,平常废话挺多。这回胸有成竹却故作神秘,什么也不说。也难怪,他现在是教主了,大人物嘛,总是要显得比常人高深莫测一点。没想到这小子还学得挺快,才一会儿,就进入大人物的境界了。”
我不满道:“喂,老李,别在人家小姑娘面前挑拨离间好不好?”
李开心笑道:“你放心,我观察过了,普天之下,没人能离间你跟小姑娘的感情。再说了,我老李的长项是喝酒打架,要离间别人的感情,能力并不强。”
朱玲也开始表达不满:“前面派过去的弓箭手,挡不了多久,少林&武当的人倾刻间就要杀过来了,你们两个还有闲心在这里瞎扯?”
李开心指了指我,笑着对她说:“其实你不担心别的,惟独担心他一个人的安危,对不对?可他自己都不怕,你就不能给他一点信心?”
朱玲低头嘟嚷:“他自己不怕,并不表示他没有危险。他又什么时候怕过?永远是一副死猪不怕开心烫的样子。这一回,少林&武当的人可都是奔他一个人来的。”
我急了:“话别乱说嘛,我什么时候死猪不怕开水烫了?我……。”
接下来没词了。我张了张嘴重又闭上,想要转身离开召集那七个剑客。
李开心捂嘴大笑,笑完才说:“朱姑娘在别人面前聪明机灵,惟独面对王教主的时候,比谁都笨。我现在明白一个道理:小姑娘在为情郎担心的时候,智商会直线下降。”
朱玲也急了:“我是真的想不通他玩什么花样,我……”
李开心打断她的话:“朱姑娘别急,他不说,你不懂,并不表示大家都看不懂。让他去装高深莫测吧,我给你解释解释他玩的花样。”
这回朱玲不再看我,双眼满含期待地瞪着李开心。
李开心道:“从情势分析,少林&武当这一次声势浩大,肯定是把秀水镇上明的暗的力量全都召集起来了,准备放手最后一搏。而我们这里所有人,无论坐的躺的,伤的好的,加起来实力仍然跟对方有很大的差距,对不对?”
朱玲叹道:“何止是实力有差距,我方能战的没几个,他们的优势是碾压性的。”
李开心:“外观上看起来比较齐整的,没有受伤而又有弓箭在身的,刚才已经被你的王大教主派去阻挡少林&武当推进的步伐了。”
朱玲急道:“可这些人起不了多大作用。”
李开心:“这点你的王大教主比谁都清楚。所以他特意交待这些人,躲在暗处,不必硬拼,挡不住就放弃,自己保命要紧。”
朱玲:“所以要对抗少林&武当,靠的是这里的人,可他又把那些教众都遣散躲起来,只剩十个站着傻等,这仗还怎么打?他打算投降吗?”
李开心笑道:“如果投降有效,你的王大侠肯定早就举手站在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面前。”
朱玲:“那他想干什么?明知打不过,又不能投降,还把自己的有生力量大部分遗散,岂不是想找死么?”
李开心笑说:“放心,你的王大侠没那么容易死。我对此深信不疑。因为我见识过很多回了。他不但每一次都死里逃生,还像上楼梯一样,每一次都把自己变得更高更强。你知不知道,他白天的时候,一个人对抗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而且把两人全部击伤。像他这样的年轻人,我这辈子没见过第二个。”
朱玲:“别只顾着夸他。他会找不着方向的。他也就是身上与生俱来一股拼命的野劲,到现在没死算他幸运。你就直说他这回想搞什么名堂吧。他总不能一直靠运气活下去。”
李开心笑道:“朱姑娘,其实你内心何尝对他没信心呢,只不过这次风险较大,而你不希望看到他再受哪怕一点点伤害,所以比谁都着急,对吧?”
朱玲红着脸没说话。
李开心续道:“他师父——也就是你爹,肯定教过他应敌时的虚实原理。他这次玩的花样,简单而言,就是‘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这八个字。”
朱玲不满:“听着这么迷糊,说了等于没说。”
李开心耐心解释:“刚才跑到右边黑暗里躲起来的二十几人,全是被少林&武当打过一轮,侥幸逃回来的,你也看到了,他们浑身带伤,手无兵器,形象狼狈不堪。如果让他们全站在这里等着少林&武当到来,除了被对方把我方的实力看个一清二楚,而且产生鄙视之外,还有什么效果?”
朱玲:“不管对方怎么看,我们大家齐心拼一拼,至少让少林&武当没那么轻易得逞。”
李开心笑说:“其一,你的王大教主,在别人眼中是个邪恶的浑小子,他自己嘴上也总是那么玩世不恭,实际上内心有很深的大侠情节,所以,他是不会让别人为他拼命的,特别是这种牺牲还毫无益处,他更不愿意;其二,这些人都是南宫玄带来的,未必会跟我们齐心对敌,况且他们被少林&武当打过一回,斗志已失,万一来个临阵脱逃或反戈一击,岂不是更麻烦?”
朱玲:“让他们躲起来又有什么用?”
李开心:“当然有用,首先,狼狈的一面隐藏起来,站着等的人全都完好无损,于是少林&武当看不清我们的虚实,加上这些人在黑暗中举着火把,扯开嗓门一喊,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必定会惊疑不定;其次,这些人躲在暗处很安全,不用拼命只需出嘴巴,我们就不会有内部人反戈一击的危机。再次,王大教主安排的前后两波人,都会远离少林&武当的攻击,他们保住性命后回到中原,会对你的王大教主心服口服,敬仰有加,无形中就把南宫玄在诸神教的影响都消除了。你说,你的王大侠是不是很高明?”
朱玲还是不满:“问题在于,少林&武当的人虽然会惊疑不定,可那只是暂时的,他们盛气而来,不可能因为你玩个空城计,就甘心这么退走吧?他还真把自己当诸葛亮?即便他真是诸葛亮,把空城计玩得炉火纯青,对方也不是司马懿。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可是对秀水镇上的江湖形势知道得一清二楚,我们有多少有生力量,他们估计数过很多次了。”
李开心笑道:“其实朱姑娘并不笨,不需我解释,你也早想到了这一步吧?我明白了,你是希望混战时人越多越好,这样你的王大教主趁乱脱身就越容易。所以,其实你是不同意他自己挺身向前的做法。”
朱玲:“我只想知道,玩了一把虚的,让对方惊疑不定之后,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应对?”
李开心笑说:“你问到点子上了,但这么关键的问题,我没法回答你。”
朱玲大为不满:“你不是跟他一样胸有成竹吗?怎么又无法回答了?”
李开心无奈道:“你错了,胸有成竹的是他。我只不过死猪不怕开水烫,对什么都无所谓而已。所以,下一步应该怎么办,答案在他心里。”
朱玲嘲道:“你说了那么多,岂不全是废话?你怎么变得跟这位王大教主一样了?他的感染力有那么强吗?”
李开心笑道:“废话有废话的作用。起码在少林&武当的人到达之前,我这番废话让你的心神逐渐稳定了下来,不至于追着王大教主问东问西,把他也搞得心烦意乱。再则,我这么大费周折地分析,也是投石问路的意思,接下来就靠王大侠来解释了。”
朱玲嘟嚷:“闹了半天,我还得去问这位故作高深的王大教主。”
李开心:“没错,必须去问他。你这么久没打扰他,估计他已思考成熟了,现在是问他的最好时机。去吧,我也等着听答案。”
然后,两人就像约定好了似的,四只眼睛一起看着我。看得我浑身发毛,而且开始奇痒难忍。我双手胡乱在身上抓了几把,没有止痒效果,甚至皮肤连感觉都没有,这才想起,白天因为受了好几处剑伤,昏迷之时,躯干部位被李开心和归无情用破布裹得像个粽子。
由于身子不透气,现在又闷又热,那股子奇痒看来不是错觉,也不能归咎于对面的四道目光,而是真实的伤口反应。我忍不住双手又在肩头和背部乱抓,由于角度和部位的原因,我上半身得变换各种姿势,脚下还得配合步伐,这让我感觉自己像在跳一种古怪的舞蹈。堂皇一点说,我是在演示一种诡异的武功招式。
而在李开心和朱玲眼中,我成了一只抓耳挠腮的猴子。这也不是我的错觉或猜测,因为朱玲把她的感观直接说了出来。
朱玲问:“喂,孙悟空,别再手舞足蹈了好不好?说几句人话。”
我记得,白天从半山腰掉到一群和尚道士中间,因为搞得面目全非,叶欣曾取笑我像孙猴子,有七十二般变化。现在朱玲又直接叫我孙悟空,这让我很惊讶,她们两人对我的形容,为何如此的心有灵犀。
我来不及回应朱玲,猛然发现她后面的七个剑客,正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我。我回顾自身良久,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动作太过出格,失于检点,丢弃了教主的严肃模样。简单而言,我王大教主的行为举止,一时把他们吓着了。
我不禁暗自好笑,又有点沮丧。做教主诚然威风无比,最大的坏处是语言行为不自由,你必须时时记得自己的身份,努力保持一个令人肃敬的模样,连抓个痒都不能随心所欲。
我停下手脚,端正身板,干咳了两声,朝七个人招了招手,威严道:
“喂,你们七个,过来。”
七人闻言立马小跑到我身边,连脚步声都没有,然后垂首而立,恭敬听令。我心里一阵舒畅,暂时忘了身上的痒痛,指着最前面一个,命令道:
“从你开始,依次把名字报上来。”
那人一愣,随即张口答了一个字:“甲!”
后面六个倒没发愣,紧接着像倒豆子一样,每人嘴里各自吐出一个字,连起来就是:乙、丙、丁、戊、己、庚。
说完,所有人表情木然,沉默而立。这回轮到我发愣,半天没回过神来,我让你们把名字报上来,你们这些家伙说的是什么?天干地支?又不完整,逗我玩也不是这么逗的吧?
我刚要大发脾气,蓦然又听到远处喊声震天。打打杀杀中,夹杂着惨叫和哭声。我转过头去,看到那个方向火光冲天。
少林&武当的人冲突了防线,快要到达此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