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死亡边缘

不远处的叶欣，再次发出了尖叫。并非因为又一次受到攻击，而是因为看到了我的处境。瞬间之后，我要么被身后的无厘道长一剑刺穿后心，要么被身前的梦遗大师双指击碎咽喉。也可能两种情况同时发生。反正结果都是：我立马身亡。

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这种即将出现的结果。估计除了叶欣对这个结果既惊恐又悲伤，其他人都在欣喜不已。他们胸中那一口深藏已久的恶气，瞬间之后就可以理顺，因为那位邪恶的姓王小子，终于要被他们的两派掌门亲手诛杀了。

这帮子义愤填膺的看客，实际根本不知道两大绝顶高手为何要杀我。在他们眼中，只不过是罪恶被消灭，正义得到伸张。他们带着与生俱来的名门正派优越感，此时却又不顾两大掌门围攻一个初出江湖的小子，是如何的有失身份。或许他们觉得，风度与规则，必须施加在值得他们尊敬的人身上。而对于我这个罪恶的根源，世俗的权利和义务，都是不适用的。无论用什么方法杀之都不过分。就像官府的捕快抓罪犯，只要有条件，实施的都是“十则围之”的歼灭战，从来没有什么江湖规则可言。

可惜的是，让我鲜血横飞、令他们热血沸腾的时刻，并未如期到来。因为这出正义与邪恶之争的戏码接近尾声时，大家都忽略了还有一个人物没有出场，包括我自己。而这个人物的重要性，足以改变这出戏的结局。

这个人就是李开心。

自从从半山腰的暗河里掉落下来，跌到这群人当中，看到李开心在场之后，除了无比的震惊，我并未在他身上投入太多的琢磨时间。一是因为我刚落地便陷入困境，思考的时间并不多，最先考虑的是如何摆脱这一切；二是这个人让我想不透，他身上发生的一切都让我觉得不可思议，每一条线索都找不到头绪，比一团乱麻还乱，不管从哪里开始，我都无法推理下去。

李开心这个人，起初对我的印象，就是一个高明的剑客。这多半来自江湖传言，还有当初师父对我的讲述。他对于武功的专注，天下无人能及；因而他的剑法，江湖上也无人能敌。至今也没有他被人击败的记录。

我踏入江湖，稀里糊涂遭遇目前秀水镇上这场巨大的风波，起初并未想到李开心也会牵涉其中。因为江湖传言中，他不但是个高明的剑客，还是一个独来独往、几乎与世无争的人。这场事件与江湖三大势力都相关，可是李开心并不属于任何一方。

可是后来，上官飞鹰说他杀了聚鹰帮金库的人，并洗劫了金库；又说他是盗取神奇盒子的最大嫌疑人。因为他与梦遗大师交情很深，而且他是除梦遗大师之外，惟一一个知道盒子收藏地点的人。再则，他也是江湖上有能力盗取盒子的少数几人之一。一切都表明他与这次风波脱不了干系。惟一没有找到的是动机。

李开心最大嫌疑人的身份，我几天以前从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口中得到了证实。他们同时也亲口证实了我的猜测：少林&武当此次精锐全出，最初追逐的目标就是李开心。而各种现象表明，李开心到了秀水镇，所以他们才来到秀水镇。然后才意外遇到了我。就像上官飞鹰说过的，我王大侠在此次事件当中，只不过是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李开心才是关键人物。

上官飞鹰死前又推翻了李开心洗劫聚鹰帮金库的嫌疑。金库守卫当然也不是他杀的。杀人的另有其人，究竟是谁，目前尚无定论，无论从哪一方面看，这都牵涉到另一个阴谋。

上官飞鹰死前还告诉我，其实李开心的武功源出少林，他与少林寺的前任掌门海亮和尚，没有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这点在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更重要的是，二十年前少林寺那场惊天动地的掌门之争，李开心与交战双方都有很深的交情。具体而言，他与现任掌门梦遗大师，当年死掉的梦蝶大师，以及后来逃出少林寺改头换面的南宫玄，都是师兄弟的关系。

上官飞鹰的死，本应在江湖上掀起轩然大波。然而实际上他却死得如此平静，如此默然无声。甚至死了几天江湖上还没几个人知道。他死前只有我一个人在场，我们进行过一番长谈，他帮我解答了很多疑团，却给了我更多的无法解开的疑团。最后，他把帮主之位传给了我，江湖上无人知道。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履行聚鹰帮帮主的职责。

上官飞鹰的死，是李开心直接造成的。李开心一剑穿透了上官飞鹰的右胸。但用上官飞鹰自己的话说，那是一个意外。他们两人原本约好在万方客栈的地下室，试图以武功验证各自心中的疑团，谁也没有将此事设置为一场生死决战。然而精心策划的约会，却出了意外。他们进入进下室时，已有两个人在场，一个是诸神教主诸葛神甫，另一个是武当掌门无厘道长。两个水火不相容的人站在一起。

上官飞鹰和李开心在那一刻，都认为对方设置了一个阴谋，要自己的命。因而都发出了垂死而致的反击。可悲之处在于，上官飞鹰走在后面，踏入地下室的大门慢了一步，因而他的反应也慢了一步。两个绝顶高手之后的致命一击，慢一步就意味着死亡。所以上官飞鹰死了。死前他还认为是个意外。

但我对这个意外表示怀疑。因为上官飞鹰当时并不知道，他看到的诸葛神甫，其实是个冒充的，此人真实身份是当年江湖上昙花一现的幻影刀南宫玄，再往前溯，他是二十年前争夺方丈之位失败的梦碎大师。而刺了上官飞鹰致命一剑的李开心，与梦碎大师是师兄弟，又与武当掌门无厘道长是总角之交。

如此精准的意外，怎么让人相信那真是个意外呢？

我一度认为那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目的是要夺取上官飞鹰的性命和权力以及财富。我在金库里与李开心一同被困时，曾经这么质问他，他无话可说。

然而，及时现身的南宫玄，又推翻了我的结论。南宫玄说，李开心其实并不知道他就是许多年前的梦碎大师，更不知道他后来入了诸神教，成了诸葛神甫的左右手。原因是，二十年来，南宫玄一直刻意地躲着李开心。

南宫玄为何要躲避李开心？因为二十年前少林寺的那场争夺方丈之战，李开心不但在场，而且参与得相当深入，他猝然出手杀了师弟梦蝶大师。从而改变了这场争夺战的最终结果。二十年来，李开心一直在追寻梦碎大师的行踪，调查其师海亮和尚的死因，而梦碎大师先后化身南宫玄，以及诸神教的黑衣人，目的就是躲避李开心。

这一切说法，让我彻底陷入迷乱状态。而且这种状态远远看不到尽头。

我本以为，李开心在秀水镇上与少林寺水火不相容。因为他盗取神奇盒子的嫌疑人身份，尚未消除。而那个盒子里的内容，我看过了，虽与江湖看客们的猜测不相符，但确实事关重大。如果真是他偷的，无论如何都是一场影响江湖格局的事件。即便仅仅是个嫌疑人身份，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也会想尽办法让他闭上嘴巴，就像现在他们不顾一切要杀了我灭口一样。

可没想到的是，我在黑暗中历经九死一生，在光天化日之下一睁开眼睛，便看到李开心与梦遗大师以及无厘道长站在了一起。

所有情节反转再反转，这种不可理解的死循环，在李开心一人身上发生太多次了。我原以为秀水镇上城府最深的是死掉的万方成，现在才发现，这片江湖上最难以琢磨的，其实是李开心。

就在这一刻，李开心再一次以其不可思议的行为，实现了情节的反转。

这一刻在场所有人都觉得我必死无疑，包括我自己。以武功而论，此刻能在少林&武当两大掌门的夹击下解救我的，当今天下，不外乎以下几个人：我师父诸葛神甫，聚鹰帮帮主上官飞鹰，我父亲老疯子何不仁，铁拐仙孙无用，幻影刀南宫玄，开心剑李开心。

这份名单里，前面三个已死，是我亲眼所见，他们绝不可能出现在此地。铁拐仙孙无用因多年前受伤严重，武功已失，也是我见识过的。他即便出现在此地也起不了作用。至于幻影刀南宫玄，他不但曾经杀害我师父，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而且正冒充诸神教教主兴风作浪，对我这个新任的真教主，他欲除之而后快，怎么可能出手救我？所以，他如果现在凭空而降，只会让我死得更快。

最后只剩李开心了。普天之下，他是惟一一个有能力救我的人。恰恰他此时在场。恰恰他又总是出人意料。在场所有人，连我自己在内，都没想到他会出手。但他出手了，并且不是为了助其朋友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一臂之力，而是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在最初梦遗大师下达了杀我之令，无厘道长对我追杀，以及后来群情激愤胡乱混战的的整个过程中，李开心一直冷眼旁观。没人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他真正投入行动，事实上应该在我陷入绝境的那一刻之前。否则他就算有通天本领也救不了我。因为根本来不及。很显然的是，在我出剑怒砍丑怪和尚的手臂之时，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都向我冲过来，与此同时，李开心也以他自己的方式掠过来了。

只不过，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两人都没猜中李开心加入战团的目的，更没想到他即刻成了他们的对立面。两人在攻击我的时候，显然对李开心没加提防。因为李开心轻易就得手了。

李开心在掠过来的路途中，随手夺了一把剑。冲到我身边，他左手持剑直刺梦遗大师的右手肘弯，逼得对方撤开了我的长剑，同时也收回了攻我咽喉的两根手指。几乎是同一时刻，李开心的右手，不知道以什么方法撞开了无厘道长的剑身。

要在平时，如此同时攻击当今世上两大绝顶高手，其实是相当危险的，因为他双手齐出，无法为自己留余地，而且左右攻击的范围太宽，导致自己前后空门大开。

此时我身前身后都被困住，无法接应李开心。而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两个，则每人还有一手是空闲的。假如此时这两只空闲之手，同时转向李开心身上出击，他就算不会立即身死，也要身受重伤。

但两只空闲之手并未出击。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显然大吃一惊，一时手忙脚乱，连本能的反击能力都暂时失去了。两人同时撤招，迅速后退。因此李开心得以安然无恙。我的绝境也瞬间解除。

我直到此时才看清，李开心右手拿着的东西，是我之前扔出去、用来袭击无厘道长的那个铁盒子。没人知道他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将这个东西捡在手上。

我与李开心并排站在一起，他在左我在右。身后是一堵长满青苔的石墙。身前是少林&武当那些一脸迷茫慌乱的徒众。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已退到五步开外。

被我削断大拇指的丑怪和尚，趁着混乱，连滚带爬逃到了人群之外。叶欣则趁着大家发愣之际，冲进了人群之内，站在我身边，一副欲哭未哭的样子。她一双泪眼不看众人，只盯着我的脸一动不动。

我向她咧嘴笑了笑，说道：

“你别这么瞪着我，瞪得我心里发毛。我脸上又没长出个蘑菇。”

她一下扑进我怀里，一双粉拳轻捶着我胸脯，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