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成羽怔了一下,这小子什么意思?刚要开口,喇嘛一摇三摆地扭过来,娇滴滴地问:“大哥呀,你看我俊不?”
关成羽站住,忍住恶心,冲他点了点头:“俊,十八岁的大姑娘不换。”
喇嘛翘起兰花指,用一条大红手绢掩着一边嘴巴,吃吃地笑:“嗯,大家都这么说呢……李老三大哥还说,我比盘丝洞里的那个妖怪还‘拿人’呢,嘻嘻。”
关成羽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前几天关成羽听说喇嘛打扮成孙悟空的样子,头上戴着个道士帽,腰上缠着一块黄狗皮,光着屁股,逮人就问盘丝洞在哪里,他要去盘丝洞找那个蜘蛛精玩玩。大家糊弄他说,荆条涧半山腰上的那个山洞就是盘丝洞。这家伙直接去了,撩起腰上的狗皮,在山洞口大喊一声“妖怪,快来受死”,将一根树枝舞得水泄不通,结果妖怪没出来,倒把满山的野兔都吓傻了,骨碌骨碌滚。山势太险,大伙儿怕他有个闪失,七手八脚地将他抬下山来,谁知这家伙双脚刚一着地,出溜一下又不见了。后来大家才知道,这家伙又回了山洞,在里面安了家,饿了出洞摘野果,困了回洞睡觉,洞外设了机关,谁也靠不上去。
看这样子这家伙出洞有些时间了,关成羽敷衍几句他比蜘蛛精好看,正色道:“你是不是下山来着?”
喇嘛甩一下手绢:“我去华楼山住了两天。”
关成羽纳闷道:“你去那里干什么?”
喇嘛用手绢擦花了满脸的脂粉:“帮他们去救人了。”
关成羽一愣:“高芳先回来了?”
“回来了,”喇嘛说,“前天下午我去华楼山找玉生,想托他给我妈送点儿钱回去,没找着,他已经下山了。我就顺道给文哥和汉兴上了上坟,正巧碰上几个兄弟坐在那里闲聊。他们说,高芳先和魏震源确实藏在翁村,可是没有办法下山接他们。特务队的于队长出了个主意,找几个妇女化装成走娘家的,去李村一带散发传单,传单上写着‘庆祝高大队长顺利脱险’,这样可以让鬼子误以为高芳先已经回了华楼山,然后再去接他就容易多了。但是队上只有一个女兵,不够用,我就请缨了……当天下午我打扮好,跟一个兄弟化装成小两口下了山,那个真女人掩护我们,我们三个顺利地到了李村。散发完传单,我们就等在那儿。鬼子果然就不在李村和翁村一带搜查了……今天清早我们找到了高芳先和魏震源,直接套上驴车奔了城阳,青保大队在那边有内应。在那边藏好他们,我自己就回来了。估计这工夫高芳先和魏震源已经回了华楼山……魏震源没认出我来,在车上一个劲地感谢我。我听一起去的那个兄弟说,魏震源跟高芳先成了生死之交,高芳先答应魏震源参加青保大队,好像要让他带领一个中队驻防兰家庄一带呢,那一带经常有汉奸骚扰,魏震源对付他们很有一套……”
“明白了,”关成羽摇了摇手,心中竟然有一丝失落,“他到底还是跟我走了两条路。”
“还不是一码事儿?”喇嘛摔了大红夹袄,露出柳条筐一样的胸脯,“啥路?都是打鬼子的路。”
“你不懂……”关成羽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喇嘛披上,“我参加了共产党。”
“参加就参加了呗,”喇嘛翻了一个白眼,“我不管,我只知道跟着你,爱啥党啥党。”
“咱们‘保一方’也换了名号,现在叫山东人民抗日救国军独立营,我是营长,臧大勇是政委,代表共产党。”
“营长?操……”喇嘛的眼珠子立了起来,“怎么越混越抽抽了?前面还是司令,后面就他妈……”
“司令那是自己封的,营长是……这么说吧,现在咱们是正规军了,过几天军装就运过来,还有电台和武器,人员也有充实。”
“别的我不管,”喇嘛斜眼看着关成羽,慢条斯理地说,“给我封个什么官儿?”
关成羽有些卡壳,胡乱笑道:“什么官不官的,你是我兄弟……”“不行,大小也得封我个官!”喇嘛较起真来,“你们又是营长又是政委的,我呢?还有武哥、传灯、李老三他们呢?事儿没有这么办的嘛。”关成羽想了想,开口说:“咱们独立营分了四个连,李老三他们全是连长,还带着以前的兄弟。武子回来以后就当特务队的队长,带着他的那帮兄弟。传灯我还没有考虑……你呢,呵呵,”关成羽摸了摸喇嘛的肩膀,“那你说,你能干点儿什么?”喇嘛张了半天嘴,终于吐出了几个字:“我当你的副官。”“行,”关成羽猛拍一把喇嘛的肩膀,“你就是咱们山东人民抗日救国军独立营的营副了!”“哈依!”喇嘛两腿一并,啪地打了一个敬礼。
“汉杰,”关成羽拉着喇嘛的手往聚义厅里走,“有件事情还得需要你出马。”
“我是二当家的了?”喇嘛仿佛没有听见关成羽在说什么,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来回挪步,“这可有点儿意思了。”
“这件事情必须你来办。”关成羽继续说。
“我是二当家的……不对呀,武哥比我大,他应该是二当家的呀,”喇嘛倚住门框不动了,“大哥,武哥知道这事儿吗?”
“从机场回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关成羽将喇嘛拉了进来,“这次就想派你去跟他接头呢。”
“什么?武哥不知道咱们已经被共产党‘招安’了?坏了,坏了……武哥是不会同意的,武哥他……”
“你怎么知道杨武不会同意?”关成羽拉长了脸。
喇嘛怏怏地横了一下脖子:“你想,他闲散惯了,能愿意受别人的管束?我听说共产党的纪律是很严的。再说,武哥向来讨厌的就是这个主义那个主义的,他就想干自己的,谁的主义他也不想听……反正这事儿要是武哥不同意就不好办。你知道不,前一阵子武哥下山去偷袭左家庄那边的鬼子,丢了一条胳膊回来,还让臧大勇批评了一顿。当时武哥要不是看你的面子,直接就‘插’了他了……后来说起这事儿,武哥说,大哥现在被臧大勇给迷惑了,将来肯定带咱们兄弟‘靠傍’共产党,老子不干,如果真是那样,老子宁肯自己拉杆子干自己的。”
“别听他胡咧咧,”关成羽皱了皱眉头,“他那是在火头上,有些话不能当真。”尽管这样说着,关成羽的心里还是有些刺挠。
“其实……”喇嘛偷眼看看关成羽,嗫嚅道,“其实我也赞成武哥的想法,咱们过得好好的,凭什么给共产党扛活儿?”
“为的是各位兄弟的前程!”关成羽陡然光火,一只桌子角被他一把拧了下来,在手里攥出咔咔的声响。
“好,好好,算我没说……”
“汉杰,”关成羽愣怔片刻,伸手抱了抱喇嘛的肩膀,声音柔和下来,“慢慢你会理解我的,现在我不想多说了。”
“以后别叫我汉杰了,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喇嘛晃开关成羽,悻悻地坐到了椅子上,“大哥刚才说让我下山跟武哥接头?”
关成羽点点头:“对。现在的情况你是了解的,没有人能够越过鬼子的封锁线,只有你。”
喇嘛反着眼珠子瞪关成羽:“你不会怀疑我再去赌钱吧?”
关成羽摇摇头:“不会。”
“你不会怀疑我再去撺掇传灯干一些让你不放心的勾当吧?”
“不会,”关成羽的表情严肃起来,“上次传灯私自去机场,幸亏武工队掩护他,这才走脱了。这次你尽量不要跟他多说什么,他最近憋得够呛,总想活动活动。下山以后你先去跟杨武联系,然后去下街找一下传灯,让他不要随便去找小炉匠,以免打草惊蛇,小炉匠那边我已经安排人了。如果他愿意跟你一起上山,你就带他上来,我估计现在他的处境也不是那么安全了。找到杨武以后,无论他探查到韩仲春的行踪没有,一定不能让他在那里直接杀人,你配合他们把韩仲春抓到山上。后面的事情不需要你们操心,我有大事儿安排。”
喇嘛点点头不说话了,轻手轻脚地走到脸盆边洗脸,窗外射进来的阳光将他照得像一只毛茸茸的山猫。
门被轻轻打开了,臧大勇进来,瞥一眼专心洗脸的喇嘛,悄悄把关成羽拉到了门口:“张彪果然叛变了。”
关成羽的脸上没有表情:“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地下党青岛交通站。”臧大勇沉声道,“钱老三来过,栓子也来过,我综合了他们的信息。”
“说说。”关成羽的脸色沉静得就像睡着了。
“张彪下山之后先是躲在板桥坊的一个道观里……”臧大勇帮关成羽点了一根烟,慢慢说,张彪住进道观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人,他也一直没有出来。过了几天,蒋千丈去了,没有多长时间,张彪跟在蒋千丈身后进了营子村。半夜,从营子村出来了蒋千丈,钱老三直接跟了上去,出来的只有蒋千丈一个人,他钻了几条胡同之后就甩掉了钱老三。第三天清早,咱们交通站得到了一个消息,有个从崂山下来的人在跟沧口宪兵队联系,这个人就是张彪。从那天以后,张彪就回了他在李村的家。不长时间,他们家就热闹起来,去找他的人不少,有他以前干绑票勾当时的兄弟,大部分是他在崂山的手下。咱们交通站的人接到指示,时刻监视他的动向。大概是在上个礼拜,张彪半夜带着几个兄弟摸去了营子村,营子村里响起一阵枪声,后来知道,那个叫王斜眼的人被打死了,有人看见张彪在追杀一个胖子,被那个胖子藏在暗处的一个兄弟打伤了腿,胖子逃脱了。估计这个胖子应该是周五常。张彪这帮人走后,鬼子宪兵去了,没做什么调查就撤了。根据这个,我料想张彪跟周五常有过接触,很可能因为自己的母亲跟周五常翻了脸……“我要的是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关成羽冷冷地说。
“事情有,”臧大勇说,“尽管不是那么确切,但应该不会有多大的误差。”
“你说。”关成羽的脸色又恢复了正常。
“交通站的人通过内线了解到,周五常已经把张彪的母亲送到了鬼子陆军总部,吉永太郎派专人看守着她。这个消息封锁得很严密,张彪根本就不可能知道。张彪急于寻找自己的母亲,可他一直没能如愿,这样,他的鼻子就一直被周五常牵着。刚下山的时候,张彪通过蒋千丈找到了周五常,把自己画的那张崂山地形图交给了他。周五常将地图交给了吉永,吉永很狡猾,一直没有动静。张彪非常着急,感觉周五常是在欺骗他,于是想要绑架周五常,逼他交出自己的母亲。抓到周五常之后,周五常不说实话,让张彪开枪……栓子说,张彪正在左右为难的当口,刘禄的枪走火了,张彪以为周五常要跟他‘毛楞’,上去就抓周五常,混乱中王斜眼被打死,周五常蹿了……”
“这个你就不用说了,张彪是被刘禄打伤的。”关成羽捏着下巴沉吟道,“刘禄到底在扮演一个什么角色呢?”
臧大勇继续说自己的:“张彪没有抓到周五常,思来想去,直接去见了吉永……”
关成羽回过神来:“知道。他去见吉永,没有达到目的,吉永没告诉他他母亲的下落。但是他投靠日本人的心是横下了。”
“对,”臧大勇接着说,“吉永之所以对张彪母亲的下落守口如瓶,估计是想要利用这个,让张彪彻底做一个铁杆汉奸。打那以后,张彪就亮明了汉奸身份,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李村和沧口一带。咱们交通站的人说,有确切消息,鬼子成立了一个夜袭队,专门对付下山的抗战分子和骚扰防区的共产党游击队,这个夜袭队的头目就是张彪。前天半夜,张彪带着一帮人在板桥坊抓了三个人,据说这三个人是即墨武工队的内线,以前跟张彪一起在红枪会共过事,这三个人第二天就被鬼子枪决了,尸首挂在卡子门哨卡对面的门楼上,上面落满了乌鸦。张彪这样做的目的是让吉永相信他,进而达到自己救母亲的目的。栓子说,张彪现在跟疯了一样,他亲口对手下的兄弟说,只要能找到他娘,让他给鬼子当狗都行。吉永这一招很毒辣,他利用张彪的母亲同时牵制着周五常和张彪,让他们心存芥蒂,便于控制和利用他们。可惜他打错了算盘,他太不了解周五常的性格了,那是一个比狼还狠毒,比狐狸还狡猾的家伙,一旦让他嗅到吉永的目的所在,他会出更阴的招数,尽管现在咱们分析不出来他将来会出什么招数,但是张彪想要救他母亲的愿望一时半会儿肯定实现不了。”臧大勇瞥一眼沉稳地看着他的关成羽,声音迟缓下来,“张彪其实并不像咱们想象的那么有头脑,事情一旦牵扯到他的母亲,他会失去理智的……”
“对!”喇嘛甩着一脸肥皂沫窜了过来,“他会连传灯也抓起来的!”
“你都听见了?”关成羽丢给他一根毛巾。
“都听见啦!”喇嘛胡乱擦一把脸,甩手丢了毛巾,“传灯危险啦!”
“你必须马上走,该做什么你知道。”关成羽沉稳地说。
“顺利地话,我先带传灯上山!”
“不,”关成羽的手里一直攥着那枚棋子,“你带上他一起去见杨武,最终带着韩仲春上山。”
“韩仲春有个跟小喇嘛差不多大的儿子……”喇嘛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嘭地跺一下脚,旋风一般冲了出去。
臧大勇拉关成羽坐下,沉声道:“我觉得在实施计划的同时,应该解决张彪,不然咱们的损失将要很大,因为张彪非常熟悉山头的情况,一旦他横下一条心来当铁杆汉奸,山头非常危险。”“暂时还不会,”关成羽的脸色依然平静,“我很了解他,心死了,可是江湖义气还在,一时半会儿他还不至于直接跟我作对。”“提前防备是必须的,”臧大勇说,“你了解张彪的性格这我承认,可是人性在某种情况下是会改变的,甚至改变得让你猝不及防。如果咱们不做到防患于未然的话……”“别说了,”关成羽的话像是被风吹着,软软的没有力气,“该怎么做,我心里很清楚。请相信,我现在是一名共产党员,我是不会因为个人情绪影响大局的。好了,你继续说。”
臧大勇轻出一口气,开口道:“钱老三带来的消息是,蒋千丈被周五常劫持了。”
关成羽哦了一声:“事情发生在周五常跟张彪火并之前?”
臧大勇说:“好像不是。钱老三说,王斜眼死后,他过去查看情况,无意间看见蒋千丈藏在人缝里,然后他就跟上了他。蒋千丈在沧口大庙那边站下了,傻乎乎地盯着当初摆擂台的那个台子看,这时候有几个人过来了,用枪顶着他的腰眼进了大庙北边的那条胡同。钱老三看见胡同里站着的是周五常和刘禄。”
“周五常花这么大的心思肯定是想在蒋千丈身上做点儿什么。”
“对,所以我让钱老三多留意一下蒋千丈的动向。”
“下次栓子再来,你嘱咐他别让张彪察觉到,不然很可能死人。”
“嘱咐过了。”
“小七来过没有?”
“没有。小炉匠那边其实不太需要有人了,钱老三说,周五常再也没有接触过他,他急得抓耳挠腮,到处打听周五常的下落。”
“不打听那就不对了,”关成羽哼了一声,“他的老婆孩子被周五常控制着……不,他的老婆孩子已经被周五常杀了。”
“这件事情小炉匠早晚会知道的,”臧大勇叹了一口气,“知道以后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呢。”
关成羽的脸色阴沉下来:“小炉匠的老婆孩子全都死了这件事情我早就知道,只所以不告诉他,是因为我想利用他钓出周五常来。其实这样很残忍,但我必须这样做……刚才你说得不对,小炉匠那边必须有人‘关照’,小七暂时还不能撤回来。周五常这小子城府很深,他暂时不接触小炉匠很可能有更深的打算。但是他早晚会去接触他,只有跟紧了小炉匠才有可能抓住周五常。”关成羽舒了一口气,“大勇,这件事情就谈到这里,我想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臧大勇不解地看着关成羽:“咱们说得还少吗?”
关成羽微微一笑:“以后不能自己做主,一切行动听从上级的指示?”
臧大勇愣了片刻,哈哈大笑:“独立营独立营,只要不偏离主义,一切独立!”
关成羽接口道:“那我就发话了,为了顺利地完成咱们的计划,杨武做的一切事情我全都支持。”
臧大勇一愣:“武哥会做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