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元转头一看,墙角四只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手中的窝头,孩子穿一件由不同颜色的布块拼凑起来的单衣,雪白的肌肤从衣服的缺口处露出来。天气虽然进入春天,但气温还远远没有达到穿单衣的程度。
想来这窝头对孩子也是奢侈品,王德元转手递过去。
两个孩子怯怯地,眼里欲望几乎要滴下来,就是不敢拿。
王德元又把碗里剩下的一热窝头一并拿在手中,这次伸得更近。
孩子再也无法拒绝王德元的诚意,像小狗见到肉一样,一下抓过去往嘴里塞。
孩子这一吃,王德元心里“咯噔”一下。不是因为窝头刺口,而是贫困刺心。
王德元镇定下情绪,看着翻译见怪不怪的淡然表情,问:“他们主要以什么为生?有地吗?”
翻译问完农户,转头告诉王德元:“好年景生活还可以,去年海啸破坏农田,庄稼颗粒未收,吃饭就成了头等大事。他在参田工作。”
“发生海啸,官府不管吗?”王德元很好奇。
“官府管过,可是受害面积大,救济粮也是有限的。”翻译答得很老实。
“参田没破坏吗?”
“参田大多在半山,得以幸免。”
“人参产量如何?价格怎样?”王德元问。
一听关系到商业问题,翻译不去问农户,含糊其辞地说了一些没有营养的话。
王德元也不在多问,掏出一些碎银留在桌上。
农户看见有人慷慨施舍,头磕得如捣蒜。
翻译吃惊地看着王德元,异国农民的死活和他能有多大关系。眼汪汪地看看银子,真想自己拿着。
王德元起身出门,跟着的翻译走时也不忘再看一眼桌上的银子。
有官府人员带路,进这样的农户家,比进自己家还容易,连开门都不用亲自动手。王德元进到第二家,一家两口人,一个少年和卧病的母亲。一场海啸后,吃的都成问题,家里再添一位重症病人,无疑是又一场海啸。王德元在翻译贪婪的眼神里,留些碎银给农户。
王德元担心这样转下去有些受不了,不是吝啬银子,而是一次又一次的贫穷戳得他心脏难以承受。唯一的慰藉是他们还能免费呼吸这世界上的空气,接收太阳无私洒下来的阳光。
翻译痛恨这些人丢了朝鲜国家的脸面,接下来把王德元带到砖瓦房的四合院门前。这次进门不像前两次那样畅通无阻,至少做了一番解释,才被允许进入。
看来是家富户,不多时就上了好几道菜,真是色香味俱全。纵使已经吃过,王德元也没客气,挤着吃得肚子鼓鼓的,而且走时不留一分钱。王德元并没有被富户人家的热亲所感动,倒像是一剂毒药。这样的人家不要说一次海啸,就是连续三年海啸,要影响他家的生活力度还欠了些。
越贫穷的地方,贫富差距越大。
接下来几天晚上,王德元都没有放过这个翻译。一路也留下了一些银子。
终于到了汉阳,各商人抖擞着精神,不顾旅途劳累拿上银子逛大街。王德元茶足饭饱后独自进客房休息,没必要着急,要在汉阳逗留半月,有的是时间把银子花出去。
第二天,王德元被邀请参加人参交易座谈会。齐聚了中国的所有人参商人和朝鲜几个大都房。协商的结果是人参每斤一百零三两,比去年低了二两。这样的价格令得中国商人不亦乐乎。包括冯东家在内的中国商人争着和朝鲜都房套近乎拉关系,哈巴狗似的完全是在讨好。有的已经开始签订购买协议,生怕晚了买不到货。
事实上,价格已经被朝鲜方控制,基本没有商量的余地。王德元无聊地提前带着几人离开了。
“王大掌柜,这样的价格比去年有优势,恐怕错过和他们交易的代价是多花银子。”京师的卢玉林很是不解,来之前薛瘸子把王德元吹上天了,可他一路愣是没找见王德元的过人之处。
“卢东家,别错过旅行的机会。走咱们逛街去。”王德元说得轻松,好像购买人参的是根本没往心里去。
其他商人已经开始抢购,卢东家着急上火了。而自己这次尝试性地投三万两,只是其他商人的毛毛雨。资金少无法单独活动,只好丧气地跟着王德元。
看完汉阳街上的稀奇玩意儿,假装顺便问问几个小店铺里的人参。都是在一百零五两以上,王德元吃惊于他们的统一。这种情况放在国内完全是做不到的。
一圈打听下来,卢东家和薛瘸子几乎放弃了购买人参的希望,闷闷不乐地跟着回客栈。做生意的人赚不到钱看什么都烦,别说旅行了。
张秀才很支持王德元的想法。悠然自得的这边瞧瞧那边看看,做了一个地道的旅行者。
回到客栈,王德元一眼就看见黑着脸的方业明带着秦掌柜坐那里喝闷酒。恰巧自己坐在方业明的邻桌。
商人们一路行来,没搭过讪,彼此之间洪了个脸熟。尤其是太原商人之间。张秀才问:“东家,你说丝绸价格将会怎样?”
王德元喝口茶,淡淡地说:“不容乐观,趁早出手为好。”
此言一出,方业明与秦掌柜惊觉地转头来看王德元。方业明一眼就认出是饭店摔碗的少年。自己心里奇怪,刚开完丝绸交易座谈会,少年是做人参的,肯定不在场,怎么知道丝绸价格不好。
事实确实如此,去年每匹二十五两的丝绸,今年一下降到二十一两。成本就要十七两,不包括官税。拼上这把老骨头长途跋涉一个月。这样的价格等于要了他的老命。一时郁闷才拒绝交易回来喝闷酒。
秦掌柜在出门前,方小姐就叮咛过,有事可以找王德元帮忙。路上碰面后才知道是一个十几岁的小伙子。让他找王德元帮忙纯粹是开玩笑,照顾王德元还差不多。这次被王德元侥幸猜中丝绸行市,略微引起了他的注意。
“丝绸价格还会降,交易越早越好。”王德元再一次提示方业明,此人没有给他好印象,可毕竟还是方若兰的父亲。
这小子明显是说给自己听,方业明生意不得意,听什么都不顺耳,尤其是这种断言。
“砰!”
方业明把手中的酒坛子重重地放在桌上,表示不满。真想说一句狗拉耗子多管闲事。
王德元摇摇头,心里回了句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东家,那人参呢?”张秀才对人参更关心。
“等!你吃好玩好就行了。”王德元哈哈大笑两声。
对于王德元运筹帷幄的表现,卢东家想要明确的答案:“王大掌柜,把话说清楚些好不好,你这含含糊糊的我心里没底。”他们只知道王德元是宝芝林的掌柜,所以一直叫他王掌柜。
王德元把声音降低说:“肯定会降,要沉住气。”
坐得太近,方业明不想听见都不行。只是闷哼一声,小小年纪,不信你就那么有把握。方业明对王德元过于自负的决断嗤之以鼻。来朝鲜不是一两回,价格每次都有波动,先降后涨的例子多不胜举,谁敢断言。
第二天,王德元找到路上一直给他带路的翻译说:“我今天请你吃饭。”
翻译高兴的跳了起来,说:“总算等到了,一路也没跟你少跑路。那么随便给人银子,不请我吃饭说不过去吧!”
“以后每天请你吃。”王德元拍了一下翻译的肩膀。
“真的!”这下跳的更高了,陪着王德元即是工作又能吃能喝,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你要把这个人请来。”王德元亮出写在纸上的一家经营药材的商人朴正兴。
“没问题!”翻译保证后,小跑着去找人。
接下来几天,王德元白天逛街休息,晚上约朴正兴和翻译一起喝酒,生活好悠闲。
这天中午在客栈吃饭,王德元上了一桌好饭好酒,与自己的团队聚在一桌。这次坐在邻桌的是冯东家一伙。
“王掌柜,你不是看好人参市场吗,怎么不见你买人参?空手回去拿什么和我斗?要吃饭也不用跑这么远吧?还要搭上路费。”冯东家吊着嗓子向王德元喊完,很骄傲地喝一口酒,“嗞嗞”动两下嘴,一种幸灾乐祸的样子。
冯东家凭着多年的关系,拿出所有的银子进足了人参。老不见王德元行动,以为害怕了才激他。
桌上的卢东家因为没购得人参心里郁闷,经冯东家这么一激,口上不说,把责任全归到王德元身上。“嗞”的一声喝下一杯酒,黑着脸不说话。
“我们是来旅行的,不做生意。“王德元哈哈两声,还能笑得出来。
一时无言,各想心事。只听见喝酒声和吃饭声。
坐在角落的方业明借酒浇愁愁更愁。桌上的菜没动一筷子,不停的往肚里灌酒。
此时两个逛街的商人进来,一个说:“幸亏出手得早,丝绸降到十九两了。”
看似给同行的人说,其实是给店里的商人宣布消息,否则也没必要那么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