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已过,王德元的日子除了生活一直困苦外,还算顺利。道观和家是他机械重复的两个点。看似无味,可他在不知不觉中一天天发生着变化。刚开始道远教他读书认字,再教授一些简单的道家思想知识,再到与玄诚谈经论道。他热衷于书法,并对古代著名书法临摹研习。后几年,玄诚的知识以远远跟不上德元。他只好以书为友。他读了能在王家坪借到的所有的书籍。十年中积累的量变,让他从知识水平到思想认识都有突破性的进展。此时,他对人生和事物的认识如拨云见日。王家坪这片天地中同龄人的游戏和竞技对他已无吸引力。他的内心如地下的熔岩炽热地涌动,表面看似风平浪静。
此刻,王德元站在道观门外的崖边,眺望远方。不高的个头,厚实的肩膀,浓眉大眼,穿着破旧,却精神抖擞。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压迫感。他想像雄鹰在苍穹间翱翔,却苦于没有硕大的翅膀;如地下的熔岩想迸发,却找不到喷射口。这种压迫让他很痛苦。
良久,他进入道观,跪倒在玄诚面前说:“师父,我想出去走走。”
玄诚隔了好一会儿说:“是时候了。临行送你一句话,‘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你这就去吧!”
王德元叩完头后说道:“多谢师父提醒,我会回来看望师傅的。”
玄诚点了点头,德元退身出来,下山回家了。
冬天,秋收早过,春播未到,正是闲暇时节。德元想去沁州城逛逛,一则长长见识,二则看能不能找个出路。沁州离王家坪有半天路程。王德元长这么大也就去过三四次,最后一次去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沁州的形象离他的记忆已经遥不可及。晚上,他躺在暖炕上,感到前途茫茫,久久不能入睡。
次日,天还没亮,康胜就来敲门了。他约了康胜今天一起进城。于是他背上昨晚收拾好的包袱,出了门,和康胜并肩走向县城。
康胜祖父早年间走南闯北,一直靠卖艺维生,练的一身好武艺,父亲却不想过那种流浪的生活,喜欢定居家里,常言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祖父上了年纪也就不愿出远门了。他有晨练的习惯,除了雨雪天气,每天清晨都要在院子里练习武术。康胜不像德元那么聪慧,也不喜欢读书,可对武术有一种天生的喜好。村里的好事之徒都不敢在他家门前生事。就连邻村的无赖经过他家门前也要绕着走。康胜和德元同岁,现在正直身强力壮之时,他家更没人敢惹。德元自从父亲去世,母亲一个寡妇,难免会受到外人的欺辱,好几次都是康胜摆平的,人们都知道康胜祖父手上有两下子不敢得罪,因此对康胜也敬而远之。这几年康胜成人了,有些人也见识过他的手段,像一般这种同龄年轻人,就算身强力壮的,他撂倒三个不是问题。德元偶尔遇事,康胜都会主动出来摆平。康胜从小到大受得到他家多次恩惠,德元口上不怎么说谢,但心里很明白。
来到沁州城,已经是晌午了。沁州城果然不同凡响。一条主街道,两边都是二层的门店,整齐划一。想要望到尽头很难做到。青蓝色的瓦片,在阳光下显得更加沉稳。门店外面的圆木柱子,好似大力士撑起手掌,立地顶天。店铺的门板经过多年风吹日晒大多显黑红色,有的甚至有了裂缝,可似乎不觉得腐朽反而更显牢固。如果说这是死的,那么人的喧嚣声,使城市具备了活力,街上的行人形形色色。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穿梭期间。小商贩扯开嗓子吆喝着,一个想压倒一个,这边刚落那边又起,起起落落如海浪般一波波涌来。穿入街道,商贩一边讲解一边比划,让客户知道他的东西有多好。顾客讨价还价,互相争执不休。爱鸟的七八人把鸟围在中间,观赏鸟儿的表演,鸟儿也熟悉了这种环境,一点也不胆怯,在众人面前尽情展示自己的才华。再往里走,连续几家酒馆,有的门口竖着酒的牌子,有的在二楼横出一杆,挂上一面布旗写上大大的“酒”字。酒馆里面热闹非凡,桌上摆几个小菜,几人围坐在一起,划拳的划拳,吃菜的吃菜,个个满脸通红。最稳重的要算茶馆了,有头有脸的讲解时事政治和新闻,做为茶客的调味剂。茶客们有的用沸水冲茶,有的把茶端在鼻子旁边闭上眼睛来回嗅着,有的喝一口慢慢品味着。生活似乎对他们没有造成任何压力,一切荣辱都抛在脑后,万般皆下品,唯有茶味香。
“你拿假货坑人,不拿你去报官算便宜你了,还让我赔?”
“我骗不骗人管你什么事,你摔坏就得赔。”
突然,那边传来了激烈的争执声。康胜好奇心起,拉着德元凑过去,是家卖玉的店铺,老板和一青年争执着,德元一打听,原来是有人要买玉镯,谈好价就要付钱,站在旁边的少年便一把抓过玉镯,狠狠的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老板要求赔偿,少年却说老板拿假货骗人,因此争执不休。
王德元再看看少年,穿一袭蓝袍,长得英俊潇洒,就是身子有些单薄。一手拿把折扇在眼前晃来晃去,一手插在腰间,徘徊在老板眼前,没有觉得理亏,反而显得理直气壮。大有为民除害的气势。青年说话声音清脆,干净利落。德元想,男子汉走路怎么扭扭捏捏的,不怕人笑话。肯定是位喜欢恶作剧的公子哥儿。围观的人也不知如何是好,若为老板挣理,如果玉是假的,岂不是便宜了这帮奸商;若为青年说话,如果玉是真的,就不能惩罚无理取闹之徒。
左右为难,因此不敢多说话,只能看着他俩吵。
王德元想,要分辨是非其实很简单,于是捡起一块摔碎的玉,说道:“把这块玉拿到别处,鉴定一下不就清楚了。”
围观的人一听多觉得有道理,这时你一言我一言,开始说话了。大家都只顾发表自己的看法,却没留意,站在人前的老板,眼睛左右两转,悄悄的往后退了两步。
“这位小兄弟说的对,咱拿这玉到前面玉器店鉴定一下不就明确了。”一位书生模样的中年人说。
“好,好……去就去,谁怕谁啊!”老板吞吞吐吐的说,显然有些心虚,脸色却一点未变。他明白,围观的人太多,这会儿推脱,就是不打自招。还是往前走走,到人少处随机应变。果然是奸商中的老手,临危不变。这些细节却没人发现。
少年人却说:“我还有事,你们可别放过他奥。”说完便转身走了,他很有把握,只是觉得这种小事再不值得他去浪费时间。可观众以为他要乘机逃脱,就连德元和康胜也这样认为。
老板这下高兴了,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喊到:“不许走,这玉镯你得赔我。”口上说着,可脚步一点都没动,反而向后挪了挪。根本没有强留的意思。
众人反应过来,少年已经走远了,德元和康胜互相一对望,同时道:“追!”
街上人太多,他俩这一跑,东一撞西一碰,显得街道更拥挤。怎么也追不上,少年知道后面有人追,更觉得好玩,也跑了起来,不时回过头来把握一下拉开的距离,还故意喊:“来呀,来呀。”少年毕竟体弱,眼看就要追上了,急中生智,一下绕到地摊背后,他俩追到地摊背后,少年又跨过地摊。不巧腰间被什么东西挂了一下。少年玩的起兴,也没在意,回过头来格格地笑了两声说:“来呀,继续追啊!”回头跑掉了。可这边的德元和康胜看的清楚,少年腰间一挂,什么东西掉地上了。两人走近捡起来一看,是一个黄色的钱袋,一边用红线绣一个“兰”字,另一边用绿线绣一朵兰草,甚是漂亮。康胜看了一下德元,打开一看,却是二十两白银。康胜赶紧抓紧钱袋,向四周看看,见没人注意,向德元说:“二十两银子,这下可发了。”他俩是穷人家的孩子,长这么大哪见过这么多银子。
德元一把抓过来说:“你想干什么?别人的东西,咱不能随便乱拿。”
“看他那爹里爹气的样子,一看就不是好人。拿了也无妨。”
“不行,好人不好人是他的事,拿不拿是咱的事。”
“那咋办?”
“找到他还回去啊!”
“听你的。”从小到大康胜一直听德元的,他觉得德元做的绝对是对的。
德元早感觉他是一位富家公子,可为何拿的是个女人的钱袋?他有些想不清楚,也就不再多想。找到他把东西还给他才是要紧的。于是向少年消失的方向走去。向前找了一阵子,可哪里还有少年的踪影。他俩也有些累了。于是,找了个清静的地方坐下来,拿出水和干粮吃起来。
旁边是一茶摊,摊贩拉着风箱烧水,旁边桌上坐几个人一边喝茶一边聊道:“听说宋老先生要组织一场辩论,方圆百里的文人雅士都可以参加。估计去的人很多,到时可热闹了。”
一个留小胡子的说道:“是啊!听说辩题有三道,在辩场上由宋老先生亲自公开。可能去的人不少,要不咱们也凑凑热闹?”
另一个说:“我去说不定还能辩一两句,你去干嘛?”
小胡子说:“行了吧,你就别吹了。”
说完继续喝茶。
也许在思索如何在辩论中发挥一二。
王德元和王康胜吃了点干粮,歇了一会儿,感觉浑身又来了力量,站起来继续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