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王德元赶着装满米的马车向东成走去,车轮发出吱吱的响声,在坚硬的路面上留下清晰的印痕。两头强健的棕红色大马,低着头,耳朵竖得直直的,鼻孔像风箱的出风口一样一阵一阵吹出风来,吹散地面扬起的灰尘。四条大腿上的肌肉拧成绳,一股股清晰可见。硕大的身体的重力和拉车的劲力全负荷在四条细腿上,每走一步都很危险。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清晰辨别方向,真是让人惊叹。
王德元和王康胜分别站在马车两侧,双手扶着麻袋,为马车保驾护航。
“让开,让开!”只见一排排官兵威武地守住各个路口。
他们感觉有些不妙。紧张兮兮的王康胜转到王德元旁边,说:“怎么办?逃吧!”
“别慌!”王德元从地上摸了两把土,摸在他和王康胜脸上。土很快被脸上的汗水吸住变成泥。
“听说沈家二少爷被人打惨了。官府正捉拿要犯。”旁边的人议论,期盼能目睹一场好戏。
他们一听,看看插在米车上写着“沈”字的标旗。同时想到,这也太巧了。他们知道沈家在沁州城里的势力,可万万没有想到官府这次为民除害的速度如此快。
王康胜感觉似乎已经被人盯上了,有些慌张。
王德元压低声音说:“沉住气,现在逃跑就是自投罗网。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别怕,继续往前走,见机行事。”
要经过路口了,官兵拿着要犯的画像和各个路口的行人进行比对。他们两个这车后使劲推车。这下马可轻松多了。
“站住!”一名官兵命令道。
王康胜不敢抬头。王德元连忙指着标旗,说:“我们是沈家的运粮伙计。”
官兵一看标旗,催促道:“快走,快走,别挡道。”
他们用力推着马车逃过一劫。王康胜一直不敢抬头,王德元抬起头向四周侦查。说:“现在安全了。”
“现在逃跑吧!”
“不可!现在出城已经晚了。呆在沈家店铺最安全。”
王康生想想也对。可又一想,说:“那明天运粮怎么办?”
“我也在犯愁,要想个办法呆在东城。城中很危险。”王德元说。
“我装病怎么样?”
“装病我怕别人怀疑。”王德元说。
“哎,有了。”王德元说:“弄坏车轴,修的话要两三天。再从长计议。”
王康胜一听,说:“好办法,等快到时我拿斧子在车轴上砍几下。”说完,两人低头继续往前走。
……
沈府里,沈家人难得齐聚一堂。二少爷整张脸不成人形。右眼上的这一拳十分到位,眼睛周围血肉模糊,中间地带如一方圣土,未遭侵袭。眼眶保护了眼睛。充分证明人身体的每一处高低长短都有其独特的作用。两片嘴唇即使高高隆起,也填补不了缺失的地带。这一拳功力还没到家,四颗门牙才打掉了三颗,另一颗还勉强系在上面。整个人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真佩服他是靠什么跑回家的。
两个郎中跪在床前,谨慎地一边擦拭一边在伤处涂些药膏。草药喝不下,这是他们懂得的所有的医疗手段。少爷从进门说了几句话后,再也没有开过口。沈家全家人堵在这里,全部希望寄托于他们身上。可收效甚微,他们自己觉得有一种负罪感,好像人是他们打的。
整间屋子只听到沈太太的哭声,其他人都把自己的担心变为仇恨压在心里,默默的等着二少爷开口说话。事情的缘由经过目击者说得很清楚。沈老爷每隔一段时间出口长气。
“吭吭……”二少爷发出两声咳嗽。众人像触电一样同时有了感应。浑身憋足了劲儿凑上前去,等待事情的发展,似乎看到了希望。
“娘,你要为我做主啊!”嘴巴牙齿都不全乎,声音微弱模糊,可充满了仇恨。
看见人还有救,做主的事先不说。全家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沈太太哭得更甚了。既然儿子在生死关头这么信任娘,那么娘怎么能够辜负儿子最强烈的愿望。她看见儿子有救了,把所有的担心都哭出来以后,对老爷说:“老爷,你说这事咋办?你一定要抓住凶手,我要把他碎尸万段。”
这还用她说吗,沈老爷早就算计好了,凶手抓到,绝不能让他活着回去。要让沁州城的人知道,他沈家是不好惹的,和沈家作对结果只有一个。可当着外人和子女的面,他却说:“不成器的东西,当街调戏良家妇女,活该。”
他这么说,一来让外人知道他是讲道理的;二来借此教育一下子女,不要太张狂,如果下次遇到一个更狠一点的,小命就不保了。就算是他把罪犯碎尸万段也于事无补。
沈太太一听,骂道:“儿子都成这样了,还帮外人说话,你还有没有心?此事没有结果我跟你没完。”
沈老爷低声说:“好了,我已经给府台大人打过招呼了。”说完出门去了自己房间,此事他还要好好计划一下。
……
王德元和王康胜赶着马车来到店前。可车轴没折。康胜心里有些慌乱,可能是刚才砍的轻了,怎么办?
德元向四周一张望,发现没人注意,用力在车轮边上踹了一脚。只听到“咔嚓”一声响,整车的米一下翻过来,眼看王德元就要被侧翻的车轮压在下面,康胜连忙右脚蹬在马车上,借腿蹬的力量,狠命拽出王德元。好险哪!
掌柜和店员都忙着干活,听到车轴断的声音,看到王德元从危险中被救出。都为他捡了一条命而庆幸。大少爷回家帮着处理家务,这里就由掌柜管理。掌柜也看到了刚才的一幕,哪里还会为车轴的事情怪罪他们。连忙让他们进去歇着。
不出所料,第二天,他们果然被派到店里干活。店面的活儿主要是放租,而还租的却很少。老伙计指着一个长方体的米斗说:“先把这个米斗用米装平。”一边说,一边演示,等米装平了,顺手拿来一个月牙形的刮板,这月牙只够得上初五六的月亮,离初七八还有一大截。然后把凸出来的一侧横插到米中,说:“看好了。往出租的时候是这样。”然后来回刮,斗中白花花的米被刮得刷刷往外流,刮板与斗磨出滋滋的响声。斗的两侧坚挺的承受着老伙计手上的压力,每一粒多余的米都被赶了出来。就这样被刮了七八下,一斗米只剩八成,说:“这就好了,诀窍就是要用力。”
王德元疑惑的问:“那还租怎么刮?”
“这个简单。”老伙计说着把米斗用米装的高高的,高到米自动往下流为止。然后调转月牙,用凹进去的一面开始刮,只刮一下,而且几乎听不到刮板与斗的磨擦声,一斗米就高出两城成,说:“这就好了,诀窍就是不用力。”然后自豪的朝王德元和王康生笑了笑,好像自己赚了不少。
“妈的,这奸商原来是这样坑害百姓的。怪不得有那么大的府院。”他俩心里骂道。
这时来了顾客,老伙计给他俩演示了一次。第二个客户来了,他们照着样子做完,老伙计满意的点点头。这活儿做起来轻松简单,可他们觉得比背麻袋还吃力。每一次刮下去都像把自己的米刮少了。
柜台专门根据户籍登记,出租的每两人一组,原来共有四组,今天加了一组,就成五组了。老伙计去干自己的了。王德元刮了几次有了经验,找到了“诀窍”。他悄悄地给王康胜说:“把刮板稍稍放平一点。出租时刮出滋滋声,米能少下去一指头厚;收租时米却多下去一指头厚。”他们四只眼睛一边侦察一边刮米。
一天下来,他们发现租米的大多是困难户,老弱病残不在少数。
晚上回到住处,现在的住处是住了十几个人的一个大仓库。老伙计们像一堆苍蝇围在一起听一个人说他的风流事。王德元拉过一个熟悉点的老伙计问:“交租的怎么人很少?”
这个老伙计像老鼠一样四面窥探了下,鬼鬼祟祟地说:“你刚来,不知道。租出去的大多数还不回来。”
“不可能做赔本的买卖吧?”他俩疑惑地问。
“专门有一帮地痞流氓帮他们收租,有粮的拉粮,没粮的强行拿家里值钱的东西抵债。”
“他娘的,我就知道沈家不是好东西。”王康胜说着,狠狠的在地上砸了一拳。
“老板掌柜都不让说这事,这里知道的人也不多,我今天发现你们是好人,以后刮米时小心些。”说完赶快溜回去了。
王德元像吃下了一颗铅蛋,心里沉重无比。难怪辩论会上书生贬低商人,真是事出有因。迟早要让这帮王八蛋得到报应。得尽快想办法离开这里。
……
春季也是卖丝绸的淡季,一品红的生意方老爷一个人应付绰绰有余。方若兰生闲得无聊。最近,她感觉把自己迷失在了沙漠之中,内心孤独,找不到方向。她经父母允许以后,打算去沁州。这样也可以躲掉提亲的人。于是决定带两个得力的伙计明天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