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殷破玉便将此事向师父及师叔说了,方璃才明白白柠的挽留,并不是为了讨好自己,而是舍不得她的情郎。儿女之事她无意过问,何况殷破玉仅仅是她谋面未久的师侄,不过觉得这倒是个增强己方力量的好机会,殷破玉娶了白柠,自然而然便成为了无德帮的首领,如今无德帮人马逾万,即便以百当一,也可把碧海重楼踏平了。毕竟浪随心身上只有一枚玄匙,而殷破玉的玄匙被笑笑抢去,应该已交给了龙行云,再抢回来十分不易,至于第三枚玄匙湮没在何处尚未可知,寻找起来,更加困难。所以借助无德帮的力量消灭碧海重楼,远比开启灵心宝石练成“烟花祭”更为现实。
殷破玉知道师父对这位师叔言听计从,见方璃赞同,料得再无更改,立刻唤来白柠,一同计议婚期。双方各有目的,都是迫不及待,决定不必遵从礼俗,这便差人分头准备,明日即可完婚。
这对文修无疑又是一次沉重的打击,当他眼睁睁看到白柠和殷破玉跪拜天地之后,终于绝望了。他感到自己就像一个小丑,所有的勾画与梦想,都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若说白柠在白石堡惨遭凌辱,实属被迫,他尚能接受,但现在白柠心甘情愿的嫁给殷破玉,这样的女人,他不会再喜欢。有方璃和鬼目神杀在,他不敢造次,只能在婚宴上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但是这次他没有离开,对白柠和无德帮,他不再有任何眷恋,但尚可利用。潜伏无德帮,寻机刺探南唐、吴越两国军机,原本只是他哄骗苗大人的借口,不过现在,他已将其作为了首要任务,发誓要助大宋消灭两国,当然,也包括无德帮,这一次,一定要让白柠付出惨痛的代价。
新婚燕尔,白柠和殷破玉如胶似漆,看上去十分恩爱。三天后,白柠趁着殷破玉正沉浸在自己的温柔乡中,头脑晕晕乎乎之际,提出了谋划已久的要求。她伏在殷破玉赤裸的胸前,说道:“从明天开始,你教我武功,我也要像小浪和文师兄那样,成为武林高手,不但可以保护自己,还能助你一臂之力。”
殷破玉轻抚她的脸颊,不以为然的道:“武功的用途只在打打杀杀,有什么好?放眼江湖,除了龙行云、师叔等少数几位绝顶高手,哪个不是刀头舔血,如履薄冰的过活?我是你的男人,天大的事,我都会替你担当,你一个妇道人家,只管相夫教子便好。”
白柠抬眼看他,不乐道:“方师叔能成为巾帼豪杰,我为何不能?碧海重楼高手如云,再看我们这边,能打的只有师父、方师叔和你,若是我也能有你这样一身本领,便可为你们分担了。”
殷破玉还是摇头,“我正是不想让你冒着危险去冲锋陷阵,打仗是男人的事,你不要操心。”
白柠小嘴一噘,道:“男人,男人,男人怎么啦?你既然瞧不起女人,为何还要娶我?自从我做了这个帮主,下面那些人又有哪个是真的服我?今天靠小浪,明天靠文师兄,现在又靠你,倒是没人敢对我说半个‘不’字,但在私底下,他们定都瞧我不起,如今连你也瞧不起我,我……我这般没用,还是死了算了。”说着说着,眼中泪光盈盈,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殷破玉大为怜惜,揽住她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千万别误会。”白柠哼道:“你还说要加倍补偿我,却连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肯答应,原来男人都只会花言巧语。”听到这话,殷破玉登时便有种负罪感,再看到白柠眼泪已经流了出来,忙不迭说道:“好了,好了,我教你‘乾坤祭’便是。”白柠破涕为笑,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道:“你真好。”
次日醒来,白柠聚集帮中头目,称自己要随新姑爷闭关练功,帮务暂由文修主持,交待得十分细致。文修正有意借无德帮的力量,替赵宋做事,逢着这么个机会,自然当仁不让。殷破玉也请示了师父、师叔,随后夫妻二人几乎足不出户,只管闭门苦练,一日三餐都有专人准时送到。一个月后,殷破玉将“乾坤祭”悉数授于妻子,二人拆招时,殷破玉虽有容让,但白柠与此前相比,已完全判若两人。她跑去后面找群豪印证,石衮、南宫尚、赵不应、孙一辩,四人合力竟然接不下她一招半式。白柠欢喜之余,开始琢磨下一步的行动了。
这天夜里,二人练功之后,再行男女之欢,俱都精疲力竭,殷破玉伏在白柠身畔,酣然大睡。白柠悄悄坐起来,借着月光,凝视丈夫良久,心中百感交集。这一个多月的夫妻生活,让白柠深切感受到了作为人妻的幸福,殷破玉的呵护与关爱,使得她心中充满了感激。但是一想起浪随心,感激登时便化为刻骨的仇恨,毕竟在她心中,浪随心的位置无人可以替代。她想起浪随心曾经在孤月山庄冒死相救;曾经阻止林芳菲向她动手;曾经为了让她有信心活下去,答应娶她为妻……她明白浪随心的难处,试问天下,有几个男人能豁达到不在乎自己的妻子清白与否?她想,浪随心其实对自己很好,但他最终选择了林芳菲,定是因为这个缘故,而一切一切,都是现在睡在自己身边的这个男人,让自己早早成了残花败柳,否则浪随心一定是属于她的。
她愈想愈恨,怒火在心中熊熊燃烧起来,什么夫妻恩爱,什么海誓山盟,俱都不抵她对浪随心的朝思暮想。如今自己已学成“乾坤祭”,殷破玉再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现在正是报仇的好机会!她咬了咬牙,探手到褥子下面,摸出早已准备好的剪刀,锋利的刃尖对准殷破玉后心。
恰在这时,殷破玉翻了个身,白柠大骇,脑子里顿时一乱,双手似乎已不属于自己,完全没有意识的刺了下去。殷破玉痛叫一声,睁开眼睛,只见白柠冷若冰霜的坐在面前,雪白的胸脯上溅满了血花,她的手仍在加力,剪刀已深深刺入他的胸口。殷破玉稍稍一怔,意识到那血是从自己体内喷出来的,霎时间如坠冰窟,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跟自己恩爱缠绵的妻子,竟会对自己下此毒手!
其实他也来不及去想,白柠拔出剪刀,又刺了过来。殷破玉强忍疼痛,双手一合,紧紧攥住她手腕。白柠原本不如殷破玉力大,这时见他胸前怒血狂喷,尽数落在自己赤裸的胴体上,那种温热的感觉以及刺鼻的血腥味,令她心生怯意,这一剪无论如何也刺不下去了。两个人僵持片刻,殷破玉凄声问道:“你……你为什么……”
白柠头脑愈乱,哪里还顾得夫妻之情,现在不是鱼死,便是网破,在她刺出第一刀的时候,便已没有了转还的余地。她探出左手,掐住殷破玉脖颈,两个人遂纠缠成一团,各不相让。白柠担心他大呼求救,一旦惊动了方璃和鬼目神杀,自己非但报不了仇,还要搭上一条性命,情急之下,张口向他颈间咬去。
她用上全力,牙齿深深嵌入殷破玉的肌肤,惨呼声中,她感到鲜血有如决堤的江水般涌向喉咙,那味道几乎令她呕吐出来,但她不敢松口,只能一口口的吞下肚去,此时此刻,她俨然变成了一个吸血的恶魔!仅仅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殷破玉脑袋一垂,额头抵住她脸颊,再也不动了。
白柠仍不敢掉以轻心,直到殷破玉颈间再没有血流出来,她才向后缩了缩身,殷破玉就像一条干瘪的死鱼,扑倒在床上。
“报仇了,我终于报仇了!”白柠在心底发出畅快的呼喊,这时的她,便像一个血人,从头到脚,都沾满了丈夫的血!惊魂甫定,她忽然感到一阵恶心,却又吐不出来,接着便觉头昏脑胀,她还以为是自己体力耗尽,加之惊吓过度,才有这种不适之感,遂伏在床边,大口喘息。可是那种胀痛渐渐袭遍全身,愈演愈烈,便好像置身于火炉之中,灼热难当。她想要爬下去,用冷水浇浇身子,手脚却全然不听使唤。再隔一会儿,她感到整个身体都要爆裂了一般,甚至清晰的听到周身骨骼在“喀喀”作响,简直比死还要痛苦。挣扎半晌,终于“咚”的一声,摔在了地上,就此人事不省。
不知过了多久,白柠睁开眼睛,柔和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白皙的胴体上。很快她又闭上双眼,夜里的一幕幕迅速复现于脑海,她才知道自己杀死了丈夫,一切恩怨俱已烟消云散,在这一刻,也不知是悲,还是喜。忽然想起天亮了,一旦有人进来,发现自己浑身是血,殷破玉死在床上,岂不糟糕?方璃和鬼目神杀知道了,定要为殷破玉报仇。想到这她一跃而起,哪知这一跃竟穿破了屋顶,直飞上半空两丈多高,才随着碎瓦一同落在房脊上面。
白柠花容失色,猛然想到自己正赤身裸体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急忙四顾,幸好是在清晨,庭院中只有一名正在打扫的老仆。听到响动,老仆举目望来,不由得目瞪口呆。白柠无暇多想,随手抓起一片碎瓦,掷了过去。这一掷之力,又让她大吃一惊,只见那瓦片闪电般穿透老仆的身体,余势未歇,再钉入他身后一丈开外的树干。
白柠从屋顶的漏洞跳回房中,但觉身轻如燕,体内真气流转,滚滚不息。她好生纳罕,想自己学成“乾坤祭”后,武功大进,却也从未有过此刻这种感觉,方才在慌乱之下,哪里还顾得上用劲?不过随手一掷,威力居然如此惊人!她下意识的看向自己双手,猛然惊觉两只手白白嫩嫩,再往身上瞧去,一般的白璧无瑕。“糟了!”她心中一颤,“有人来过!”急忙向检视门窗,门闩仍静静的插着,窗户也没有打开过的迹象。她愈发奇怪,想道:“若不是有人进来,我身上的血迹怎会一丝不剩?可如果有人进来,又会是谁?为什么不声不响擦去我身子上的血,而且擦得这么干净?”
她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向床上望去,殷破玉仍保持着佝偻的姿势,头发竖立,身体已变成了灰黑色,在他周围的被褥上面,仍可看到斑斑的血迹。白柠迅速穿好衣裳,将所有被褥卷成一团,连同殷破玉的尸体一并藏到床下,稍稍定了定神,又仔细查看一番,实在找不到有人进出的痕迹。她万分茫然,又挽起袖口,凝视着自己雪藕般的小臂,用指头压了压,发现皮肤下面果然隐隐有血红之色,大奇道:“莫非他的血渗进了我的身体?要死,天下怎有这等怪事?”她也见过流血的场面,不论鸡血猪血还是人血,溅在身上,不用水清洗是无法去除的,这等诡异之事,却闻所未闻。
正百思不得其解,忽听院内一声尖叫,却是有人发现了死在天井中的老仆,人们从四面八方向这边聚拢过来,院子里一下子沸腾了。白柠有些慌乱,凑到窗前,将窗纸舔出个小洞,向外窥视。
一群帮众围着老仆的尸体,议论纷纷,因为这座独院仅住着白柠和殷破玉夫妇,众人都探头探脑,向他们的新房瞧来瞧去。白柠的心怦怦直跳,忽见方璃和鬼目神杀联袂而来,忙从窗前退开,料想外面吵声震天,自己再不出去,必会引人怀疑。当下拨开门闩,来到院中,问道:“吵什么?”众人七嘴八舌的道:“老刘死了!胸前一个血洞,身体都被打穿了!”
白柠走上前来,向方璃和鬼目神杀问过安,看了看尸体,道:“姑爷正在睡觉,你们别吵了,这件事我会查清楚。”
方璃一皱眉,“破玉还在睡觉?”白柠道:“回师叔,昨天我们练功练到很晚才歇,故而仍未醒转,我见他这段日子过于疲惫,不忍唤他。”她语气平静,心里其实惶恐至极,也不敢接触方璃的目光,只紧盯着地上的尸体。
方璃看一眼尸体胸口的血洞,足尖一挑,将他翻转过来,再看背心,果然力透背脊。她的目光渐渐移向一丈开外的树干,落在那块碎瓦上面。瓦片嵌入树干两寸多深,只露出一点棱角,沾满了血迹。方璃是个心思缜密的女人,看那胸前伤口位置较高,背心伤口稍低,便知这瓦片是从上面射过来的,遂扭头望去。她站在地上,看不到房顶的漏洞,但对比一下瓦片,便可断定射杀老仆这一块,正是取自白柠和殷破玉夫妻的新房。不难想象,当时有人为了某种目的,跃上房顶,被老仆发现,遂取瓦射之,单从这手劲来看,此人武功不俗,至少内力相当惊人。
“你们没有听到一点响动?”方璃看向白柠,略含责备的问。早在她查看老仆的伤口时,白柠便已心跳若狂,背上冷汗直流,闻言“啊”的一声,摇头道:“没有。”方璃愈发觉得凶手了得,白柠刚刚入门,暂且不说,但以殷破玉的武功,竟然没有察觉到屋顶有人,放眼无德帮,具备这等本领的并不多,后院群豪也无一能够做到,方璃不禁想起了文修。
自从夫妻二人闭关练功,文修暂时掌管起无德帮的大权,毕竟他对无德帮极为熟悉,起初倒还做得像模像样。但是渐渐的,方璃发觉他愈来愈显得神神秘秘,有时数日不见踪影,还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经常派人外出,不知忙活些什么。其实文修趁这段日子,已经开始派人四处活动,打探南唐、吴越两国的军情隐秘,稍有收获,便迫不及待的告知苗大人,以示自己的忠心及能力。方璃虽有察觉,却还想不到这个,只道文修管了几天帮务,野心膨胀,打算彻底占据无德帮。她自信杀文修易如反掌,真到了那一天,再动手也不迟,所以并不如何放在心上。但今日之事,却不能不让她感到一丝忧患,因为杀死老仆的凶手很有可能正是文修。那么他潜伏在人家新房上面,若不是心理扭曲,偷窥人家夫妻的房中秘事,便是有了除掉二人的歹心。她在人群中扫视一遍,帮中出了人命,代掌帮务的文修竟然没有露面,遂笑道:“凶手是谁,我心里有数,都散去吧。”
白柠心里“咯噔”一声,还以为方璃通过蛛丝马迹,猜到了自己,立刻握紧双拳,只待万不得已,便与她性命相拼。却见方璃携同鬼目神杀,先自去了,白柠这才一颗心落到实处,抹了抹额头汗珠,差人将老仆的尸体抬去掩埋,待众人散尽,遂快步返回房中。
她做贼心虚,认定方璃所说的凶手正是自己,事不宜迟,务必先把殷破玉的尸体处理掉,到时来个死不认帐,方璃拿不出证据,也只能徒呼奈何。她找来一把铁锹,趁着四下无人,在房角挖了个坑,将尸体和被褥先后拖出来,推下坑去。正要掩埋,忽听背后有人喝问:“你在干什么?”
白柠魂飞天外,扭头看时,只见人影晃动,已到近前,正是方璃。白柠险些瘫倒在地上,慌道:“没……没干什么……”方璃瞥见坑中带血的被褥,面色一变,单掌一挥,一道劲风席卷坑底,被褥俱都散乱的飞上半空,露出下面的尸体。
白柠惨呼一声,脸上霎时血色全无,摇摇晃晃的退了两步,靠在墙上,方才站稳。方璃既惊又怒,目光唰地钉在白柠脸上,厉声道:“你杀了破玉?你……你这毒妇!”白柠无力抗辩,心知方璃必不会善罢甘休,自己千方百计,甚至不惜以嫁给仇人为代价,终于报了大仇,转眼却又要作他的陪葬,想着想着,眼泪流了下来。
方璃怒道:“我本猜测杀那老仆的是文修,还以为他要对你夫妇不利,等到这时,想破玉也该醒了,正打算告知你们早作提防,哪知这一切都是你干的好事!杀人偿命,你受死吧。”说罢,一爪抓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