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妖连夜张灯结彩，布下十里红妆。
妖姬殿内，一片喜庆。红烛摇曳金杯合欢，红纱软枕鸳鸯绣锦。
我佯装平静地穿上凤领红袍嫁衣，掀起流月髻上盘着遮面用的金色珠帘，端坐在青铜镜案前。
我注视着铜镜里，身后左右站着两个娘亲派来看守的小妖。
真是知女莫若母。
娘亲大概早料到我会使出逃跑这招吧。
我心中暗暗焦急，不禁皱眉施计。
“你们两个都退下吧，我想自己待着清净会儿。”
两个小妖恭敬地弯弯腰，如实启禀道：“老妖后吩咐我们守您到戌时。”
闻听此话，我正犯愁——
忽地刮过一阵妖风，妖风散去处，赤缨伫立在殿内。
她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想必是同我一样彻夜未眠。
赤缨走上前来，径直拿起木梳替我梳理起发梢，然后漫不经心地吩咐两个小妖：“你们出去吧，我在这里守着妖后，若是出了问题，一力由我担着。”
两个小妖面面相觑。
我趁机补上一句：“出去吧。我有闺中私话要同赤缨姐姐讲。”
“是。”
两个小妖抬步离去。
“赤缨姐姐，我正愁得慌呢，谢谢你来帮我。”
我欣然感激着，伶俐地脱下红袍，卸下发髻上的珠瑙凤冠……
赤缨在旁忧虑地瞧着我：“妖后，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嗯！想清楚了！”我坚定地点头。
赤缨破釜沉舟般长吸一口气后，低声告诉我：“荒戟后山的繁花林外，有条护妖河。河边有处山洞，常年空旷。躲到那儿去吧，就没人能找到你。”
我就愁着没地方去呢，赤缨姐姐果然贴心。
“谢谢赤缨姐姐。我们说好了，你可千万别暴露我的行踪。等过完今晚，我会自己回来挨娘亲训责的。”
“嗯。”
赤缨沉重应了一声，脸色凝沉地目送我溜出门外。
按着赤缨指引，我果然找到繁花林外的护妖河。
清晨曙光倒映在河心，泛着粼粼闪闪的波光，红影微漾。
原本是想躲进山洞里来的，可是河面上熙熙攘攘的水草随风招摇摆动，一群群肥硕美味的银鱼游荡在水草间，色香味齐全地细细撩拨着我的口胃。
我万分怀念地想起，自己已经好久没悠闲地钓过鱼……
狐狸尾巴没了，不知道这双人脚能不能当尾巴使。
想着万妖都在筹备婚典，没空来这。我来了兴致，脱下白靴，将白嫩的脚趾头浸泡在清澈的河水里……
一群群小鱼缓缓好奇地朝我游过来……
我全神贯注，跃跃欲试。
突然，一股蛮力猝不及防地将我拉扯进护妖河里。
悲剧发生得太快，以致我还没弄清发生什么事，就咕噜咕噜呛进肚子好多水。
我拼命挣扎用劲，想要脱离河面。可脚下却好像被什么东西拽住，硬生生地将我猛拖至河底。
清澈透光的河水被我扑腾得浑浊不堪。我模糊余光看到脚踝处一只形如骷髅的手，顺着白森森的断骨望去，出现一个无比狰狞的女人。
残破的脸，黑洞洞的眼眶，烂掉脓肿的嘴唇，整个鼻子瘫掉在脸上，头发像枯萎的杂草般缠裹着整个头部。
“水鬼！”
一个念头惊惶闪过。
不善水性的我，即使修为再高也被呛的使不上劲儿。
濒临死亡的边缘。
我眉心的胎记倏忽泛红，红彤彤映亮河水。
我恍若看到舜璟，他好像知道我快死了，紧紧奋力地将我搂在怀里……
“菀菀，一念爱上你，恐三万万须臾难忘记。天谴又何惧，我要你活下去。”
彷徨的梦里，眼角微弱的余光瞥见，他遍体鳞伤地躺在刑台上，嘴角淌出鲜红的血渍，触目惊心……
“菀菀，幸好受刑的，不是你……”
孤寂的神殿内回荡着他的话……
我五内俱崩，却仿佛同他远隔千云万里。
“换神君安好！白菀知罪！但求一死！”
我痛不欲生地哭醒，胸口喘着闷气，发觉自己浑身湿淋淋地躺在河岸边上。
我回过神。
“咦，女鬼呢？难道她也是我做的梦？”
“不是梦。是我收了女鬼，救下你。”
冷不防听见有人说话，着实吓我一跳。
环顾四周，一个稚气未脱的英俊少年，侧身横卧在水面。
他一手拿着色泽诡异的八卦罗盘，一手托着腮帮，百无聊赖地盯着我。
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微微笑着，露出白白的牙齿，一脸朝气蓬勃的模样。
我认真打量着少年：“是你救了我？”
少年朗朗大笑：“菀妹，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他一说这话，霎时惊得我喷出一口河水来，呛得直咳嗽。
“咳咳、你，你叫我什么？”
“菀妹。”少年得意洋洋地笑着。
我堂堂百余岁的狐妖，竟被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叫妹妹？
“呃，你怎么知道我名字？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的问题有些多，少年回答得倒不疾不徐。
“我叫犽襄君，家住幽冥。那女鬼不愿喝孟婆汤忘却前尘，纵身跳下忘川河逃到这里。她想拉你作替死鬼，我来抓她正好救下你。”
“难道你是幽冥抓鬼的使者？”
我好奇追问后，忽又想起刚刚被少年唯一遗漏未答的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呵呵。你忘了，我可没忘。当年是谁思念成殇，站在奈何桥头，忘川河畔，字字凉悲。”
少年皓皓齿白地一笑，将他手中的幽冥罗盘抛至半空。
顿时，一个哀婉的女子声，在罗盘内缓缓响起——
“幽冥苦等九百年，他没有来，我不想忘。生死簿不能奈我何，孟婆汤又能奈我何。”
我瞪着眼睛，迷茫地看着眼前的稚嫩少年，心中暗暗抓狂，什么鬼啊这是。
少年收起罗盘，恢复嬉笑的神情。
“菀妹，总算是在凡尘见到你，我也安心了。这东西赠你。等你哪日重返幽冥时，见刀如见我，幽冥没人会拦你。”
“什么？”
“当然，我们最好晚点再相见，免得你短命。好了，我赶着回去处置女鬼，就此别过。”
少年留下一抹极其灿烂的笑容后，在我手心搁下一把匕首，然后沉身河水中，消失得了无痕迹。
我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看见手中多出一把匕首。
殷红短小的血玉刀柄上，镂刻着诡秘的骷髅纹。刀身上，赫然楷书着“剔魂”二字。样式极为诡谲，但是刀刃十分迟钝，估计连果皮都削不断吧。
虽然一切有些莫名其妙，可好歹是份礼物，我下意识细致收纳进怀里。
回想起方才在河里差点丧命，我赶紧挪开身子，离河岸远一些，生怕哪里又冒出水鬼来。
我起身去繁花林里捡来树枝，在岸边山洞里升起火堆，烘烤身上的衣衫。
山洞外的天色，渐渐近黄昏……
临近戌时，荒戟山上传来热闹哄哄的嘈杂声。
我暗暗有些奇怪，这是在举行大婚了吗？
怎么还没人发现我溜走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