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桧所言,实乃表面说辞,其真实意图并非如此。一方面是因其与金人勾结,此刻自应为金朝说话;另一方面则是投高宗之所需——若大宋与金国再战下去,胜出之可能极大,至那时金放还钦宗,岂不对高宗之皇位造成威胁。
这时赵鼎亦出列进道:“臣以为,此刻我大宋士气正盛,而金国内部动荡不安,应趁此佳机挥军北上,直捣黄龙,将金国一举歼灭。”
高宗听了道:“赵丞相所言确有道理,然朕之生母尚在金人之手,岂可违逆孝道,弃她于不顾?”
赵鼎道:“尽人皆知,金人生于蛮夷之地,性反复无常,此次极有可能背信弃义,出尔反尔,故金人所言当不能尽信之。反而,若我大宋军队继续乘势进攻,待金国将来至了无路可退之际,它自会主动将太后送回以求生路,而无须我大宋受割地这等耻辱。”
高宗听此,竟是无话可说。
少时秦桧又道:“赵丞相言之轻巧。要将金国逼至无路可退之地,可谓是困难重重,且代价巨大,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方能实现。金国虽乃蛮夷,却也是兵强马壮,不可小觑。我大宋实力虽强,但因连年征战,损耗亦不少。且若一旦大战,受苦的仅是天下的百姓。故臣以为,此刻应当求和,养精蓄锐,待我大宋将来元气彻底恢复之时,再举兵直捣黄龙亦不迟。”
长风当下出列反驳道:“秦大人所言差矣。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在我大宋养精蓄锐之时,金亦会逐渐恢复其气力,到时何强何弱,此刻自无法推断。况金现下可谓是内忧外患,危机重重,内有权利纷争,乱不可控,外又与我大宋兵戎相见,节节败退。因而说,此时乃灭金最佳时机,若择妥协,当后患无穷。”
秦桧听了,竟携着轻视的语气道:“殳大人,你是否多虑了。我大宋好歹亦是泱泱大国,兵强马壮,人才辈出;而那金国乃蛮夷之地,即便是再恢复个几十年,实力自仍是不敌我大宋。又何必穷兵黩武,非致其死地不可?况如今宋金两国不合,西夏等蛮夷国早已是虎视眈眈,若再与金拼个你死我活,难保他国不会从中掺和,到时恐怕是多面受敌,双拳难敌四手了。”
高宗见两方争执不下,只得问群臣:“议和或交战,其他爱卿以为如何?”
“臣以为以交战为佳。”
“臣更倾向于议和。”
……
但见其余大臣观点不一,但持主战观点者却明显多于持议和观点者。高宗见此,竟是难以做出抉择。这倒并非他心中无主见——他为保皇位,自是更倾向于议和,然因他见朝中主战人士不少,若此刻便做出议和之选择,难保不会引起朝中这些臣子的怨言。
便只得道:“既然和战难定,不如尔等再回去仔细思思,究其利弊,明日再续作讨论。”
尽管此事已暂时搁置,但高宗心中仍颇为不安,担心承受不住众主战大臣之压力,最后只得选择交战。他一向知秦桧诡计多端,又颇为维护自己之皇位,便于这日召秦桧至藏书阁,欲请他出谋划策。
高宗一见秦桧前来,忙从御椅上起身,笑脸盈盈行去,道:“秦爱卿,你总算来了,你可知我今日召你前来所为何事?”
秦桧早便是高宗肚子里的蛔虫,又岂会不知他此刻在思甚,未加思索便答道:“圣上唤微臣前来,定是为了议和之事吧?”
“正是!正是!”高宗一脸欣喜,似瞬间觅到知音一般,忙问:“秦爱卿以为,朕该如何抉择?”
秦桧一本正经地道:“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想必圣上亦知晓这其中道理。若是我大宋军队一味北上,结果自是可想而知。”
高宗轻叹一气道:“是啊,朕亦是早已想到。只可惜眼下大多臣子皆持主战之观点……”又忙扭头问:“秦爱卿可有化解之法?”
秦桧歪嘴一笑,“自然是有。”
“爱卿快说!”
秦桧道:“眼下主战人士虽多,但为首者却不过一二,欲削主战派之气势,何不来个‘射人先射马’,以起个‘杀一儆百’之效?”
高宗听后一惊:“你是欲让我杀害朝臣?”
秦桧笑着摇头道:“非也非也。我所说的‘杀’,并非真的杀,而是降其职。”
高宗听了疑惑生:“话虽如此,但岂可说贬则贬?毕竟众臣皆是为我大宋社稷着想,乃行使既有谏权,并无什么犯上之处啊!”
“陛下勿忧,依微臣推测,近日定有激折上奏。到时,微臣自可为陛下清除顾虑。”
高宗听了虽是心中存些不解,却也放心了些,因念既是秦桧所言,定不会有什么差错。
果不其然,翌日,枢密院编修官胡铨上书高宗,对金国议和之阴谋进行揭露,又要求高宗斩秦桧、王伦、孙近三人以谢天下,若不然,便宁赴东海而死,亦不处小朝廷而活。奏书既上,秦桧以“狂妄凶悖,鼓众劫持”之罪名,诏令将胡铨除名,贬送昭州管制,并降诏传告朝廷内外。
得知此消息,长风与朝中好几位大臣纷纷向高宗求情,言胡铨所奏乃出于爱国之心,不当过责。高宗闻此大怒,当下斥长风几人包庇狂徒,乃犯上作乱之罪,故将其一并打入大牢,除名。后日幸得赵鼎求情,高宗方将几人放出,却皆是多少被贬职。而长风则被贬为监察御史。
这日长风出狱,方归至府园中,但见树木枯黄,落叶飘零,芙蓉凋谢,心中不禁感慨万千。词曰,“自古多情伤离别,更哪堪,冷落清秋节。”又是一年秋日——这忧愁多发之季节,却是物不似、人亦非,心中之愁不免添了几尺。于是提笔填了一首《西江月》,道是:
落叶衰枝蝉退,凉风空沼荷残。高堂不晓雁双还,新桂来时知变。
日夜难逃愁处,三更苦泪无眠。且抛心事九霄间,岂料梦中忽见。
想以前在乐天村的时光,每遇忧愁便可与彩苓倾诉,每作一诗词便可念与彩苓听,而她总能读懂自己心事。而如今作再多的诗词,却只能独自一人慢慢咀嚼,品尝其中苦涩。心中之思念,心中之惆怅,竟寻不到一人可以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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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北宋末年,因宋廷政治腐败,各地纷纷发生过不少武装叛乱,而大多皆被朝廷镇压。然靖康之乱后,叛乱现象便是此起彼伏,这些武装叛乱主要有二类,一类为农民起义,二类则是从前线退下来的溃兵所结成的流寇与宋朝展开的武装斗争。前者大多打着反抗宋朝腐朽统治的旗号,倒可谓是正义抗争,而后者中有不少干下烧杀抢掠、残害百姓等事的,实为盗贼之举。
绍兴九年,宋金和议达成,消息一出,轰动全国,各地又骤生不少动乱。
有一支无名百人流寇武装,其领导者名唤何安,乃于宋金战争中的宋军逃兵。这支武装结成于绍兴八年,本游走于荆湖一带,所过之处,为了不少烧杀抢掠之事,故百姓皆对其闻风丧胆。宋金和议达成后,趁动乱四起,何安一日竟率部下将高溪县城攻占,杀害新任县令,在城中大肆烧杀抢掠,消息一传出,四周百姓纷纷奔走逃命。
长风乃几日后方才得知此事,一时霹雳震惊,不由悲痛来袭,因他念自己两位亲兄远志、青云尚在高溪县衙为官、当差,既县令都被杀害,想必二人自难以幸免,而二人妻小的性命则更不堪想象。纠结哀痛许久,只得将这消息告知殳鹤与李氏,二人听了自是悲痛欲绝,不能自已。
长风这便又想到彩苓一家许尚在家乡,安危不明,便是寝食难安,心乱如麻。故决定归乡一趟,一来可探探高溪县城如今的情况,一方面亦可助彩苓一家迁移安置。遂于第二日向御史大夫请求还乡,被批准,当日快马加鞭赶回。
这般不出三日,方至家乡高溪境内,却见道路上逃难人口甚众,男女老幼,皆是悲苦着脸,步伐匆匆。
至高溪城外百丈处,竟见城门禁闭,而城楼上有不少身着靛色服侍、身披铠甲之人巡视把守——自是何安还占领着高溪城,尚未离去——心中不免胆战心惊。于是只得调转马头,朝乐天村去了。
终至了村口,竟远远见得几位背着包袱的村民正向这方匆匆行来,行近看时,却见其乃村长一行人,忙呼道:“村长!”便翻身下马行去。
村长见是长风归来,却是一惊,只满面焦急地道:“哎呀!长风你怎的回来了?赶紧走吧,乱贼就要来了!”
“诚大叔一家现在何处?”
“这我哪知道啊,估计早已经逃走了!”
“走了?”
村长重叹了一声,“那日,县城被乱贼攻占的消息一传来,咱村便有人陆陆续续地逃走了。而我身为一村之长,自应等到众人都安全离去了方才能走,故耗到了今日。我这几人已是村里最后的一行人,今日一去,这村便成了空村,故你莫再回去,回去亦是无用,寻不到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