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帅,原来您在这里啊?”赵天烈走上城墙,怀着敬畏的心情来到霍子丰身边,“刚才我听孙元启说,您让他去为军中每个兄弟准备三天的干粮,不知有何用意呢?”
霍子丰依旧俯瞰着城下的草原没有说话,良久之后才答非所问地道:“天烈,你知道我们攻克了平城意味着什么吗?”声音冰冷而又充满磁性。
“意味着我们大秦不必再担心鲜卑人会侵入我们的国土了!”赵天烈满怀敬意地道,“自从三十年前,平城被鲜卑人攻克之后,我们大秦就暴露在了他们的铁蹄之下,鲜卑人更是每年都会数次南侵,像十几年前的“鲜卑之祸”事件,我大秦子民足足伤亡了七十万啊!那些鲜卑人之所以敢肆无忌惮地侵略我大秦,凭得就是占据着平城这座进可攻、退可守的重镇!将军,您收复平城,绝对是奇功一件啊!相信朝庭的封赏文书,就快要到了!”
“‘鲜卑之祸’……”霍子丰轻声念了一遍这四个字,然后眺望着远方默然不语,似乎被这四个字勾起了心事。
“十六年前,北魏趁恢河断流之际,绕过雁门关,沿恢河河谷挥师南下,在秦国境内烧杀抢掠,所过之处犹如蝗虫过境,几乎寸草不留。在那场浩劫中,并州十室九空,平民的伤亡便足足有七十万之众。被掠劫的财物更是不计其数,使得并州在十六年后的今天也不能完全回复过来。”霍子丰沉默过后,突然平静地用独具魅力、富有穿透力的声音述说起了那段十六年前的历史。
“那一年,由于鲜卑人到处烧杀抢掠,我和父母为了避祸,跟着大批逃难的难民一起逃往太原城,鲜卑人的骑兵紧紧追在我们的后面,想要将我们赶尽杀绝。也不知道逃了多久,更不知道一路上有多少人被鲜卑人追上后杀死,我们终于逃到了太原城城外。”
赵天烈听到这里,开始明白到自己的上司是在述说他的过去,顿时大感兴趣,安静地听着。
“一开始,当时的太原城守打开了城门接纳难民进去,但是过了不久,在看到远处数万鲜卑骑兵追了上来之后,他就慌忙命令关上城门——由于难民实在太多,又都争先恐后地想冲进城里面,所以一时间城门关不上,那个城守见状,竟然下令城墙上的士兵朝着难民放箭!”
“啊!”听到这里,赵天烈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愤怒地道,“那个城守真是应该千刀万剐!”
“那时候我五岁,看到自己国家的士兵不去打侵略我们的鲜卑人,反而为了关上城门而向自己国家的难民射箭,很不理解,也很愤怒——但是现在想想,如果当时那个城守不关上城门的话,那么如果鲜卑铁骑随着难民冲入太原城内的话,那会是怎样的一种结果呢?以太原城的兵力,如果失去了城墙之利,还有能力将那数万鲜卑骑兵赶走吗?”
赵天烈现出思索的神色,皱眉道:“鲜卑骑兵向来甲于天下,太原城虽然一向驻军过万,但是对着数万的鲜卑骑兵实在是毫无胜算……这么说来,那个城守竟然还没有做错?”
“没做错?”霍子丰似乎是冷笑了一下,“他或许是没错,但是他的做法也是最不负责任的!追击难民的鲜卑骑兵既没带攻城器械,又不可能带着充分的粮草,而太原城城高墙厚、粮草充足,只要有五千士兵就足以抵御二、三万敌军的攻击——何况太原城内足有守城军一万五千多人!如果我是那个城守,就会将太原城的防守全部交给偏将,自己则集合城内的所有骑兵出城抗击敌军!纵然不能歼灭追来的鲜卑骑兵,也要将他们引到别处去,为难民争取入城的时间!纵然因为寡不敌众而战死沙场,那也是军人的职责所在!最起码,可以救到十万秦国的平民!”
赵天烈心中涌起敬意,他跟随霍子丰已经有3年了,深知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位少年将军不但武勇过人、智计无双,更是一名真正的军人。
“将军,后来怎么样了?那些难民……”
“后来?后来城门终于在鲜卑骑兵赶到前关上了,在城门关闭前的最后一刻,我被父母硬塞进了太原城内——那时候,我父母的身上插满了自己国家的士兵射出来的箭矢……”霍子丰的声音很平静,似乎述说的事情完全跟自己没有关系一样,“那时候我还小,看着父母被关在城门外面,除了哭之外,什么也做不了……也不知道我哭了多久,终于哭累了,就趴在地上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那时候鲜卑人已经退走,城门重新打开——我跑出去想找我的父母,可是跃入我眼帘的,却是满地的鲜血和尸体……”
“十万,那次在太原城下被屠杀的平民足足有十万!而太原城的官兵,就在城墙上眼睁睁地看着十万平民被鲜卑人屠杀,什么也没有做……”
“那一年,太原城内半数以上的井,打上来的水都微微泛着红色……”
霍子丰的声音很平静,可是却予以赵天烈一种寒毛直立的感觉——他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在年轻上司的鬼形面具之下,藏着怎样刻骨的仇恨……
“天烈,你知道鲜卑人为什么越来越频繁地侵入我大秦吗?”
“这个……应该是因为平城被他们攻占了吧……”赵天烈皱眉思索了一会儿,道,“自从平城落入鲜卑人手中之后,鲜卑人每年都会进犯雁门关,有时候一年二、三次,有时候一年四、五次,多的时候甚至一年十数次也不稀奇!”
“其实在平城被鲜卑攻占以前,鲜卑族进犯我大秦的次数就已经大大增多了……鲜卑以前是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虽然偶尔也会因为缺乏粮食而兴兵犯我大秦边关,但也只是掠夺一番而已,并没有太大的危害。
“但是三十年前,鲜卑族竟然建城盛乐,并且以盛乐为都城,成立了北魏政权,而且他们还大力推行汉化,习汉语、学耕种,慢慢地从游牧向半游牧半农耕转变——正是因为这个转变,才使鲜卑频繁地入侵我国边关。”
“将军,请恕天烈愚钝,为什么鲜卑频繁入侵我国竟会和他们从游牧转为半游牧有关呢?”
“游牧民族虽然强悍,但是各部落之间联系不够紧密,可以说是各自为政,所以一旦有事,就不能号令统一,缺乏足够的凝聚力。但是现在的鲜卑却以盛乐为中心,成立了一个统一的政权,而且向农耕的转变也使得他们一向缺粮的固疾有所缓解,直到二十年前攻破平城,从而打开了通向中原富庶之地的门户——他们的野心,已经不是满足于掳劫人口财物那么简单了……二十年前的那场‘鲜卑之祸’,鲜卑人除了抢掠女子财物之外,对我国子民更是赶尽杀绝,使平民的伤亡达到了骇人听闻的七十万!”
霍子丰顿了顿,继续说道,“从鲜卑立国的那一天开始,它就将我国视为踏足中原的最大对手,因此对我国的军事行动越来越频繁,规模也越来越庞大。20年前的‘鲜卑之祸’之所以大肆屠杀我并州平民,正是为了削弱我们秦国而采取的血腥政策——通过杀戮,来减少和我国悬殊的人口差距。”
“长久以来,我们中原各国对待塞外异族一向只能被动防御,而从不主动出击——这一来是由于他们民风强悍,马战冠绝天下,二来是因为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向来居无定所,所以根本就攻无可攻!可是,现在的形势已经改变了……”霍子丰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正在思索一件难以决定的事情,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鲜卑建国筑城,固然使鲜卑族的凝聚力剧增,但也使自己从无迹变为有形,如果趁他们南侵受挫之际,派出一支奇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盛乐,那么鲜卑族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不足为患……”
赵天烈心中涌起古怪的感觉——自己的这个上司性格颇为冷漠,和自己的属下说话往往三言两语就交代清楚,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谈兴甚浓,竟然跟自己说了这么多话,颇让自己有受宠若惊的感觉,而他所说的话更是骇人听闻,竟然有出兵盛乐之意,略一思索,疑惑地问道:“将军,且不说我们能否攻破盛乐,就算盛乐被我们攻破了又如何呢?孤兵深入之下,我们根本不可能守住盛乐的……”
“一把火烧了它又如何?”霍子丰淡淡地道。
“烧了它?烧了盛乐?”赵天烈呆了呆,“那城里的人呢?”
“杀。”
“将军……你是说……”赵天烈只觉喉咙一阵干燥,咽了口唾沫后艰难问道,“……屠城?”
“正是。”霍子丰露在面具外的冰眸眨也不眨一下,理所当然地道,“鲜卑人对我们整个汉族都是一个威胁,他们人每少一个,对我们的威胁就会少上一分——当年鲜卑人可以屠杀我们七十万并州平民,我们屠了他们的盛乐也并不为过!”
赵天烈甩了甩头,勉强使自己的神智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皱眉道:“将军,我不明白烧了盛乐又能如何呢?鲜卑人可以等我们走了之后重新修筑盛乐啊。”
“盛乐除了是北魏的都城之外,更是他们的粮仓。”霍子丰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北方盛乐的方向,说道,“天烈,你不觉得鲜卑这次攻打雁门关的时间比以前有所提前吗?几乎是一到了秋收就马上前来攻打我们——这么反常的举动意味着什么呢?”
“的确,以往鲜卑人总是会在秋收之后的第二个月才来攻打我们,这次他们跟以前相比提早很多……”赵天烈凝神想了一会儿,颓然道,“将军,属下愚钝,实在是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鲜卑人缺粮哩。”霍子丰以肯定的语气道,“他们今秋一定欠收,所以才这么迫不及待来攻打我雁门关,希望能在破关后抢掠一番。”
“对!定是如此!”赵天烈眼中露出敬佩的神色,欣然道,“出乎鲜卑人意料之外的是,我们在霍帅的率领下,不但大破号称马上无敌的北魏铁骑,更趁势收复了陷落二十年之久的平城,将鲜卑人重新赶到了长城之外,相信北魏之主现在一定大感头痛!”
“今次北魏本就粮食欠收,南侵不利更是雪上加霜,如果再加上既是都城又是粮仓的盛乐被焚,那么对鲜卑的打击将是灾难性的,没有三十年,休想恢复元气!何况,盛乐是鲜卑人建国的象征,如果盛乐被焚,那么所谓的北魏很有可能就此瓦解。”霍子丰似乎是在借着向赵天烈分析敌我的形势来促使自己作出正确的判断,只见他凝望着远方沉默了良久,冰冷的双目蓦然闪过一丝决然的神色,在这一刻,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作出了一个无比大胆的决定——只是,现在的他并不知道,他所作的这个决定,不但改变了自己的一生,也左右了天下许多人的命运……
鬼面军神,这个现在只在雁门关守军以及北魏军之中流传着的名声,也因为霍子丰的这个决定而名震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