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到城外一里的长亭处,陆奕停了下来,秀实走上前双膝跪道:“多谢恩公仗义相助,秀实无以为抱,请受秀实一叩。”
陆奕实在受不得他在样子,侧身避开道:“大丈夫!跪天,跪地,跪父母。先前谅你形势所逼,迫不得已,现在看你的膝盖忒也太软!”
秀实掩面大泣道:“恩公,秀实读了些许诗书,也颇明礼仪,知廉耻。为一畜生作孝子,原本也想以死相拒,可先父生前,时刻牵挂着我那从小走失的妹妹秀娥,临死之前更是含着血泪嘱咐我务必找到她。如此死去,有何面目去见泉下父母!”
陆奕心中亦是凄然,此人命运之厄毫不逊色于自己,将他扶起:“你如今有何打算?”
“秀实在世上已无牵挂,早有看透红尘之意,已不奢望报得三代血仇。秀实如今只想完成先父所托,那怕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寻得秀娥。”秀实说道。
陆奕看着他的神色,叹一口气气:“权贵不法,兴庆王府那些人不作人事,自有天收。不过如今天下已经开始大乱,四方皆不太平,你手无缚鸡之力,寻你妹妹的路上必定艰辛无比,你可曾想好?”
秀实面露坚定之色:“多谢恩公!秀实从小性子弱,走在树下也怕被树叶打了头,但依然有今日之辱,秀实也无意在此久留,此生不找到秀娥,誓不回乡!”
陆奕见他心意已决,又拿出几大锭银子放他手上,说道:“你既然心意已决,我也不再相劝。此去前路漫漫,这些许银两,作为你在路上的盘缠,你且收下!”这些银两乃红叶等人走时相赠,对陆奕其实也无太大用处。
秀实又是一阵大哭,再拜谢道:“恩公大德!秀实没齿难忘,还望恩公赐下大名,即便秀实今生不能相报,来生定结草衔环不忘大恩。”
陆奕见他如此悲戚,却这言语甚是不祥,连忙止住他,说道:“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我叫陆奕。祝愿你早日寻得妹妹,合家欢聚!”
秀实又是一阵千恩万谢,陆奕看着他走远的背影,心中也是十分压抑:“本欲到兴庆王府兴师问罪,只是这天下何处不是如此。富者越富,穷者越穷,富者恃强凌弱吞并百姓田地,抢夺小民妻女这等事不知凡几。在加上如今这皇帝一心求仙,劳役四海,天下渐有鼎沸之势,这老百姓怎么才能得到一点安宁。”陆奕不停的自问。
不过陆奕亦未曾想到,多年后,当再遇见秀实,他已经是精通“经”、“律”、“论”的三藏俱足的高僧,也是造化弄人。
第二天陆奕已经来到大赵都城,这座名为秦都的城市,原为南北对峙期间北秦王朝的都城,即便赵国统一天下后也未曾改名。而秦都乃天下形胜之地,山河险固,悬隔千里,自古便为帝王之州,而秦都东有潼津关,直扼河洛咽喉。
秦都作为当今赵国都城,既有其作为首都的雄伟庄严以及恢宏,城池高大,护河宽深;又不失天下第一城的繁华,人口不下百万,而秦都九市亦是闻名天下。
陆奕当年同无尘师父一路向西时倒是有经过秦都,不过却是绕城而走。此刻经过在城门口的严格盘查,陆奕缓步进入了城中,不过看着纵横相连的大街和众多的坊市,却不禁有些头疼,必须得找个向导才行。
“这位小哥,想必是初来京城,不知可需要小人带小哥领略一下各处名胜,也顺便了解一下京城风情。”这京城中人形色混杂,却专有一些好闲之人吃不得苦,又无其他谋生之长,只在城门口混迹,为外地来的客商作向导,若遇见大方点的客人,也能赚得三五两银子。这些人无不是口舌伶俐,又能察言观色之辈,见陆奕在城门口发呆,立刻便有人搭讪起来。
陆奕见他衣着半旧儒士衫,外罩黑色坎肩,双手笼在衣袖之内,在微凉的春风中冻得发抖,精神虽然涣散但却不似奸滑之人,便点了点头。
那人见此,十分欣喜,连忙向前,一边领着陆奕朝城内走去,一边介绍起来。
“这秦都啊,以前又叫大兴城。整个都城依着龙首六原而建。宫城建设之时便融合天人合一之思想,所谓法天象地,帝王为尊,百僚拱侍..”这向导一说起秦都的历史,顿时滔滔不绝。
陆奕细心听着,建邦设都,必稽玄象,这秦都亦是如此。根据龙首六原地势,又结合易经中乾坤关系图进行布局。而宫城、皇城、外郭平行排列,以宫城象征北极星,以为天中;以皇城百官衙署象征环绕北辰的紫微垣;外郭城象征向北环拱的群星。因此,古人即有诗吟“开国维东井,城池起北辰”,说的就是这种效应。
同时这种建设布局一是尊从了易理,同时也易于防卫。陆奕不禁对古人的智慧和建筑工艺崇拜不已。同时亦想到,这都城经营几百年,看似山河永固,但如今这天下形势,又能保持多久辉煌。
向导显然没有注意到陆奕的情绪,依然兴致勃勃的对陆奕介绍到:“小哥,你来时之门唤作延平门,这秦都里面又有一百零八坊,分为东西两市。东市有铁行、笔行、肉行、善卜者、卖胡琴者、赁驴人、造琵琶者、货锦绣彩帛者、印刷业、毕罗店、酒肆、饭馆、凶肆等二百二十行。而西市有大衣行、鞦辔行、油靛店、秤行、绢行、麩行、酒肆、帛肆、衣肆、食店、卖药人、药行、饼团子店、柜坊、烧炭行、布商、首饰店、珠宝店等等。”
“哦,那东西两市有什么区别?”陆奕问道。
“小哥不知,西市市内店肆,如东市之制。不过住西市附近的多是达官贵人,常平仓亦是在西市。”
陆奕此时方明白,原来为西市官宦等人所在,而东市却是平民区。
这时候远处一大片巍峨的建筑群出现在陆奕眼前。而其外面红色高墙上覆盖着黄色琉璃瓦,从红墙中露出高大的宫殿和苍翠松柏,并传出钟、磐等声音传来。
陆奕停下脚步,向导急忙道:“小哥,前面便是皇城,此处可不宜久留,免得让皇城内禁军误会我们窥测大内。”
陆奕“哦一声”,便跟着向导继续向前,同时抬头看了一下前面内城城门,上面书着“朱雀之门”。
两人又行了一段距离,陆奕陡然问道:“不知通天观却在何处?”
那向导想了片刻,露出疑惑的表情,摇摇头道:“小哥是否记错,小人在秦都土生土长,无论城内报国寺,恩慈寺,还是周边的云山观,香炉寺,小人皆都混迹得熟悉无比,却从来没有听说过通天观。”
陆奕心内一震,也看出这向导绝非说谎,连忙又问道:“那当朝国师杨文谏不知在那里修行?”
不料向导脸色剧变,退后一步,紧盯陆奕说道:“小哥,你是什么人?”
陆奕见他如此震骇模样,心中十分奇怪,连忙说道:“我在家乡之时,便听闻杨国师神通广大,已经通玄,乃当世活神仙。又听说当今圣上正大造登仙台,同时随国师修长生之法。家乡中好多父老也应官府之役修登仙台未曾返乡。”
向导见他意态不似作伪,急忙将他拉到一个角落,见边上无人说道:“小哥,杨国师名讳可不能随便乱说,如今这城里遍布他的弟子,让这些妖…弟子听见了可不对你不利。”
陆奕明明听他已经说出妖道二字,也生生了的吞了回去,知他对这些人恨得深,同时也惧怕得厉害,看来杨文谏这些人不仅把天下搞得沸腾,也把京中百姓折腾得不轻。
向导见陆奕露出会意的神色,低声说道:“国师神秘莫测,见过其真面目的人屈指可数。不过说来也奇怪,国师这么大的来头,但却好像没人知道他住在那里,在何处修行。只听说每逢十五,便飘然临降西苑,指导皇帝修仙之法,随后又是来无影去无踪,仿佛真是神仙中人,不过他的弟子倒是遍布秦都各大道观和勋贵府上。”
陆奕听得十分惊讶,想不到杨文谏这厮行事如此诡异。心中暗道,怕只有等到十五去西苑一探了。
随即陆奕掏出一锭银子,递到向导手上说道:“先生,这次倒是劳烦你了,这些作为你的酬劳,你且收下。”
向导见状心中大喜,原本见陆奕身着朴素,长相平平,手里还拿着一个似剑似棍的东西,而自己一番辛苦讲解,也不过三五个铜板之期。不想这么大一锭银子,实乃自己生平所遇最阔。
向导脸上露出激动之色,将银子牢牢捏在手中,又对陆奕说道:“小哥,可还有一事说与你知晓。这秦都确是要宵禁,晚上可不能随便乱走,你可得尽快找个落脚的地方。”
陆奕对向导点点头,又看看天色,便拱拱手向其告别,随即便混在的人群中消失在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