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次。
四府人等来寿中居醒晨问安,如常。晨安完,庒琂送太太们出门,再回寿中居与老太太用早餐。餐后,老太太身子略感不适,昔日头痛病又发作了,庒琂与竹儿等丫头服侍,把常用的药给用上,皆不中用。竹儿担忧,想去给各府知会一声,可老太太制止了,说不必告诉府中人,自己挺挺就好,一面让庒琂回镜花谢。
庒琂以为老太太要歇息,也不敢停留,出去了,她昨夜还说今日要去北府拜曹氏,顺道会一会意玲珑,老太太这一时半会绊住脚还不好走,可料老太太又叫她离开。
原来此处有故事,老太太不想让庒琂知道。这一二年,老太太头痛病常犯,根其缘由,是昔日配置的药物用完了。那药是一位昔日老友医生调配的,可这位医生因朝上犯事,金盆洗手,已退出医术界多年,并拒见外客,老太太遵当年诺言,药用完了也没登门求助。此节故事,不适延长而述,后提。
医治老太太头痛病的这位医生,是位老太医,姓白,旧时称他为白太医,又称白爷,当下年龄,该是白老太爷了。如今,他的年岁与老太太相仿,居住在京都东城,子孙满堂。
老太太支开庒琂,就为了抽身去见那位白医生。因牵扯一些陈年旧事,老太太不想让人知道她寻白医生去了,是此理。
眼下,庒琂先回镜花谢,心神不宁的。子素和三喜在旁侧宽慰,也不顶用。或许老太太看到庒琂出寿中居时,满目担忧,之后,在出去找白医生之前差丫头竹儿来看一眼庒琂,并出言宽慰。庒琂这才安心些。
老太太差竹儿来看庒琂,还有一层意思。
竹儿如是说:“老太太说,姑娘不必担忧。她过一会子就好了,姑娘空在屋里,也是担忧着,不如去找姑娘们玩一玩,将才刚不痛快的担心散一散。”
老太太想通过竹儿来劝说庒琂去找人玩耍,好避开众人眼目出府。
庒琂自然要听老太太的话,这是其一,其二,刚好自己要去北府,老太太放话了,自己启身走去更合理了。
于是,竹儿一走,庒琂便跟三喜出中府往北府去。
子素死活的不肯跟随踏出,倒是叮嘱庒琂:“姑娘,那是是非地呀!看到不好的苗头赶紧回来。我实在不放心,可你的心系着关先生和阿玉姑娘,我劝是劝不动你了。望你明白我的意思。”
庒琂拉住子素的手,感激道:“姐姐放心。姐姐要是没事儿,帮我多看几眼老太太那儿。”
子素点头应。
至此,庒琂一路不停地走到北府门外。
还没进北府大门,先听到几个从里头走出来的丫头子说笑。那些丫头子见到庒琂,自然识礼,笑盈盈的来端礼。
庒琂不感冒撞,出口问北府丫头子,道:“太太忙?”
丫头子出来时一直说笑,此刻依旧保持着才刚出门那一脸的笑,道:“姑娘找太太?”
庒琂略显羞涩,道:“听说昨日太太身体不大安,我来瞧瞧。才刚在老太太处请安没来得及问。”
丫头子几个相互对眼,欲笑又止,最后还是说道:“姑娘想要太太安,去篱竹园安了她们,太太自然就安了。”
说着,丫头子走了。
庒琂想问篱竹园怎么了?也没问得。
三喜在旁很是担心,不停催促庒琂回镜花谢。
庒琂不甘心,提起裙子往里走。到了北府二重内院,里头行走忙活的人更多了,又见丫头子们三五成群,叽叽喳喳的议论。庒琂听不真切,垂眉低眼的往里头走,脚步轻盈,身形微转,倒有避嫌张扬进出的意思。
约快到曹氏所在那院子,猛然听到里头传来“哐当”一声碎响。
庒琂急刹住脚步。
接着,清楚听到曹氏那怒火声:“岂有此理!越发没得规矩了!你出去让这些没葫芦嘴儿的蹄子们闭好口齿,要是传到老太太那儿,我揭了你们的皮!”
庒琂听到这儿,赶紧抽身转头,避到一处角落。紧接,看到曹氏的大丫头贵圆从里头小跑出来,她一路上逢人就拉住叮嘱说话。大致意思是叫她们不要乱传闲言碎话。
庒琂躲在角落不敢出来。
三喜低声埋怨道:“早该听素姑娘的话,姑娘你看又遇见不好的了。”
庒琂叹道:“我又不是神仙,哪能料到?”
因看远处那些丫头子们交头接耳还在议论,三喜诧异道:“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连老太太也不让知道。姑娘,我们走吧!别看了。”
庒琂张望一会子,摇头:“走是不好走了。我们去篱竹园。”
三喜张大了嘴巴,拉住她:“姑娘,搞不好是篱竹园跟太太闹矛盾。你这会子去,不是明摆跟太太作对么?”
庒琂笑道:“我去篱竹园帮太太出气。如今,我跟太太是一根线上的。怎么说我跟太太作对了。”
对的,庒琂去篱竹园找意玲珑是责问、询问关先生的去处,往深的说,自己跟篱竹园也不和,自己倒跟曹氏是一路人了。如果曹氏因此出言责怪,到时,庒琂往她那儿站队只说找意姑娘训话,是帮太太出气。如今,自己听到曹氏发火,还有些秘密不能让人知道,自己堂而皇之出去,被人见到岂能开脱?所以走篱竹园是不得已而为之。
可要去篱竹园得原路出去,回到内院转道,如这样出去,不正是告知北府的人,自己来曹氏院子了么?思想再三,庒琂做出决定,操小径道往荒院那边去,再拐进篱竹园。
那荒院,正是关狼狗的地方。
于是,庒琂看好时机,四下无人之际拉着三喜快步走。岂料,身后影的瞬间,被贵圆回来看见了。贵圆疑疑惑惑的望庒琂主仆二人离去,也没出声招呼,直回到曹氏屋里。
贵圆一进屋,先报告曹氏说都叮嘱完了,那些丫头子不敢乱说。曹氏才安下心来,端起茶要吃。
贵圆又道:“太太,才刚我恍惚眼,像瞧见琂姑娘了。”
曹氏呷一口茶,冷冷道:“才叮嘱人家不要乱说话,你倒先说了。镜花谢的琂姑娘没事儿来我北府做什么。”
贵圆摇头:“我是没瞧错,琂姑娘跟三喜,往荒院那方向去了。”
听毕,曹氏狠狠将茶碗盖上,怒道:“这些丫头子该盯着的事儿一件都没盯好,不该盯着的事儿整日关心。要是你真瞧见,现在即刻跟去瞧瞧。莫非那狼狗,琂姑娘早知道了?”
贵圆摇头,急退出去,跟在庒琂离开那方向的后头。
果然,庒琂到了荒院,听到犬叫声。三喜吓坏了,使劲儿拉住庒琂,有要逃命的意思。
庒琂安抚她道:“你还记得我们在南边老家?我跟素姐姐和玙瑱妹妹在河边钓鱼,来了一条狗,玙瑱和我跑了,那狗对我们穷追不放。素姐姐没跑,落下无事。那次,我们的鞋子都跑掉了。”
三喜点头。
庒琂道:“素姐姐跟我们说,遇狗不能跑,惹它眼急,是要追着咬。所以,我们站一会子,悄悄的。”
二人在院子门外站了一会儿,因狗叫声太大,几度担忧会引来人,所以愈发凝神屏气,半响不敢出。不多时,那狗叫声渐息。
后儿,庒琂拉住三喜,示意轻手轻脚继续走。这一幕,贵圆看到了,她远远躲在院墙转角。当看到庒琂拐弯向篱竹园去,贵圆也转身回曹氏那里,向她禀报。
贵圆跟曹氏道:“太太,琂姑娘往篱竹园去了,在狗门外跟狗玩了一会子。”
曹氏听毕,火气直冒,道:“好呀!真是没想到!这些人,都是外头来的,都是一个鼻孔出气,暗地里勾结想对付我呢!”
贵圆不敢言语。
又听曹氏道:“玉圆回来没有?”
贵圆道:“还没有。”
曹氏恶声道:“玉圆丫头传我的话难道不是话了?传了半日不见回来,未必篱竹园把玉圆拴住不给出来?你瞧瞧去!”
贵圆回一句“是”,退出去。
其实,曹氏发火,因两件事。
起因是娜扎姨娘跟老爷置气,不吃酸梅,改吃辣子,后儿让意玲珑在外头卖了辣子回来。叫辣椒的丫头生怕姨娘受不了辣,私自去请厨子做一道菜。恰好,厨房没什么菜,只剩下一根猪脚,便给做了一道‘南蛮猪手’,放少许的辣子。给曹氏传菜的婆子常日在厨房走动,知晓这事,就来给曹氏说:“篱竹园的姨娘喜欢吃辣子。叫厨子弄了一道呢!正端去呢!”
曹氏很是奇怪,因这几个月来,娜扎姨娘都是吃酸的,怎改吃辣了?莫非不是生的儿子?
因不放心,叫人差厨子来问,厨子不敢隐瞒,回说:“南蛮猪手,又名菩萨蛮,也叫南蛮子。观音送子的意思了。我这菜,不但有辣,还有酸的。太太,寓意是富贵金珠(猪),怎会是姑娘?该是双生,龙凤吉祥呀!”
厨子也有私心,知道孕妇吃食,素来是亲酸儿避辣女,叫他做一道辣菜,不是明摆咒人家生闺女么?二老爷知道了怎饶过自己。可主子要吃,也不能推辞,故此酸辣都放些。刚好曹氏问起,自己找些话来打发了事。
曹氏听得,心中很不是滋味,此前老太太说过,即便姨娘生养出儿子,到头还得叫自己一声母亲,跟正出没什么区别,因此还期待娜扎姨娘能生个儿子。但听到娜扎姨娘吃辣子,曹氏心里空落落的,以为是要生女儿了。可是厨子说可能要生龙凤胎,那得多好命的人啊,一次生俩儿,日后,老太太和老爷不把她捧上天了?
那一时为了遮掩自己的情绪,曹氏随意问南蛮猪手怎么做的?
厨子说:“此菜做法繁复琐碎,生用一只猪手,将其剁成块儿,放入水中煮二分熟,再用深井凉水清洗,虑了油再进滚烫的水中泡半日。等猪手的筋肉硬了之后,再入锅清煮,八分熟烂,出锅,入蒸笼与米饭蒸,让肉进米香,此处约一炷香时间。一炷香之后,将猪手端出。另起锅炉,炒制香料,香料放置:狗香、鱼油、菜精、镇海醋、八角、桂皮、茴香粉、冰糖、辣子、老姜、瓜蒜、嫩瓢蒜等。火由大至微温,醋辣味散发为准,那料水开了心,放蒸后的猪手入其中,快锅炒进味。出锅……”
曹氏听罢,摆手道:“给我做的也没这般用心,给旁屋做的就如此精细。可见你想拜她为太太了。篱竹园生了龙凤胎,都是你做的猪脚杆子功劳呢!日后老爷必定大大的赏你。”
厨子还以为曹氏关心自己的厨艺,为了显摆技能,所以将细枝末节的做法倾出而说。当听到曹氏这席话,厨子吓得脸都白了,哆嗦地垂手站着,不敢再言语。
这便是曹氏动怒的导火线。
其次,第二件事。
曹氏真正生气是从今日晨早从老太太处请安回来,有丫头报说篱竹园高起桌子摆供品,在院中拜神,丫头们都去瞧了,说拜法很是稀奇。曹氏闻后,再想到南蛮猪手的事,更是盛怒加火。
鬼神之说,老太太不崇信,对府内众人几次严令,不许讹传鬼神论,不许私下拜神养鬼。府中人都知道这事儿。曹氏当然谨记,管理庄府日常,崇神弄鬼是她禁忌的第一条。眼下听说丫头们都去瞧了,她怕老太太知道责怪。
所以,一方面叫玉圆去传话,制止篱竹园继续拜神,一面让贵圆去封住丫头子们的嘴。过程中,庒琂来了。
如今,曹氏让贵圆去篱竹园看玉圆制止拜神的情形怎么样了。
贵圆出去后,在廊下撞见玉圆。
玉圆浑身湿漉漉的,一脸委屈,正从篱竹园方向回来。
贵圆问玉圆:“她们不肯听?还泼你冷水?”
玉圆委屈哭道:“真是一院子的妖魔鬼怪!太太传的话没人听,得太太亲自去才行。我是劝不动的了!”
贵圆一面安慰玉圆,一面扶她回来见曹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