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如冷月,冷月如霜。
这是林朝英所经历过的最漫长的黑夜!
黑夜虽然漫长,光明终究会来的。它来了,林朝英的眼泪也干了。
黄龙道人叹道:“孩子,也许这是天意!”
林朝英一直低着头,这时抬起头来看见,三丈开外有一个四面敞开的亭子,那亭子很奇怪,少了一根柱子。亭子的不远处生着一株梅树,梅花已经凋谢了。
林朝英干枯的眼睛里,登时又泛起了一层泪花。
一个月前,伊藤和黄龙道人还曾在这里下棋,林朝英和伊藤雪中比剑,紫岳头陀斩断了一根亭柱,四人煮酒烤肉,谈论当世英豪。那根柱子就是这么断的,现在林朝英的心里也像那亭子一般,空了一块。
林朝英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掰开伊藤的手,把玉佩放在他手里,然后握紧,口中喃喃说道:“圣山有永不融化的积雪,山顶的樱花永不凋谢。这亭子,那梅花,都是我们兄妹结义的见证。”
黄龙道人有些担心,故意引她说话道:“这玉佩是你大哥送你的?”
林朝英一怔,茫然道:“这是樱花玉佩,圣山的樱花,手谈池的冷暖玉。大哥说过要带我去圣山看樱花的。”
黄龙道人又道:“这是你大哥与你交换的信物,你应该好好保留才是。”
林朝英焉地点头道:“不错,我要把它带在身上,让大哥亲自报仇。”说到报仇,林朝英突然有了力量,她把樱花玉佩揣入怀里,小心地拔下伊藤身上的剑,然后用剑刨土。
黄龙道人叹了口气,心道:“你把伊藤先生当作大哥,你大哥却未必只当你是义妹。”
林朝英此时此刻最需要的就是把心里的积郁全都发泄出来,黄龙道人不再说话,拿起了另外一柄长剑…
刚历兵燹的庐州有些冷清,但不荒凉。庐州城张灯结彩,四方城门大开。因为这日午时有一场盛大的婚事要在城内举行。城外的人不但可以进城,而且可以进庐州府衙观礼。府衙内摆了十二席酒,庭院里摆了三十六桌,酒肉茶水流水价的由丫鬟小厮捧上桌去。庭院里喝酒的都有当地的豪门巨贾,府衙治下的地方行政长官,还有很多江湖上的朋友。厅内十二席是专门为金国贵族置办的。那是一群霸道的主人,这些人根本不懂得待客之道,他们总是把好的东西留给自己,好的座位,上好的酒,上好的美味佳肴。不过也有例外,那就是灵龟岛主,西域毒王父女,埙魔也坐在厅内,而且是首席。
首席上还坐着一人,那人穿戴与众不同,他头戴一顶金镶象鼻盔,旁插两根雉鸡羽,身穿大红织锦绣花袍,外罩黄金嵌就龙鳞甲,全副武装。他举起酒杯,所有人一齐搁下筷子,举酒擎觞。
那人说道:“今日是灵龟岛少岛主和雪山派凌女侠大喜的日子,在此,我这个做东道主的先敬大家一杯,一来感谢诸位到场观礼,二来恭喜二位新人喜结良缘。”说完,仰头倒尽了杯中的酒。众人也跟着喝了。那人又道:“龙岛主,凌先生,吉辰已到,有请二位新人罢!”
龙木和凌寒空坐了高堂,诸小厮撤下酒席。门外礼执高声喊道:“有请新人!”
过不多久,龙叶和凌水烟便由众人蔟拥着进了大堂。他们走得很慢,如履薄冰。
龙叶瘦削了许多,鹳骨也突了出来,但他眼睛还是那么炯炯有神,这双有神的眼睛四处游移,并时不时地回过头去。
凌水烟头罩喜帕,长裙拖地。
他们走得很慢,还是走到了堂前。龙木皱着眉头,欲言又止。那戎装结束的金人向礼执使了个眼色,礼执会意,便即大声宣布道:“诸位…”说到这里,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这时门外进来三个人,这三个人打断了他的说话。
龙叶的眼睛放出异样的光彩,便要叫出声来。
龙木怒斥道:“别忘记你答应过我什么。”
来的三人正是林朝英,黄龙道人和上官剑南。
龙叶看了父亲一眼,又望了一眼林朝英,嘴唇动了几下,终于还是忍住不说。但谁都看得见,泪水已经在他眼里打转。
泪水也在林朝英眼中打转,林朝英忽地笑道:“龙大哥,今日是你们大喜的日子,我来的仓促,不曾准备贺礼。这串珠子虽算不上价值连城,但在我心里,它却是一件无价之宝。”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串珍珠。
这串珍珠龙叶是认识的,就是在桃谷外自己送给林朝英的那一串。
他木木地站着,没有伸手去接。龙木也看出了那串珍珠是灵龟岛的宝物,是在儿子满月的时候,自己亲自监督能工巧匠为他打造的。龙木心中一片雪亮,不禁哈哈大笑道:“想不到姑娘今日能赏脸前来喝我儿一杯喜酒,还准备了如此贵重的礼物。老夫却之不恭,先代他收下了!”一旁的小厮这才从林朝英手中接过珍珠,捧到龙木面前。
龙叶忽地喝道:“且慢,我送出的东西从不收回!”
林朝英笑道:“这串珠子送给水姐姐佩戴更相称。”
凌水烟隔着喜帕说道:“你能叫我一声姐姐就是最好的礼物了。这串珠子,除了妹子你,谁戴都不合适!”
林朝英一怔,没有说话。
龙叶又问道:“你当真不要?”
林朝英依旧笑道:“我和你一样,送出的东西也是从不收回的!”
龙叶嘿嘿冷笑数声,说道:“你不要,我也不要。”只见他身形一晃,已从小厮手中抢过珠串,接着,将它重重地摔在地上。线断了,珍珠散开。
龙叶的心也沉了。
龙木笑道:“小儿鲁莽,姑娘勿要见怪。我知道你们是很好的朋友,有什么话,等到婚礼结束后再说不迟。现在就请姑娘坐下喝酒,现场观礼!”
那戎装金人吩咐道:“在堂内增设一桌酒席,有请三位客人入座!”众小厮领命,须臾间便已布置得齐全。
林朝英并不就座,说道:“我们今天来,还有另外一件事!”
龙木早就猜到她来是要为中州三胡报仇,登时拉下脸道:“还有什么事?”
林朝英冷笑道:“你放心,即便我要报仇,也断不会选择在今天,在龙大哥的婚礼上。我来是想问一个人,林复云在不在这里?”
龙木说道:“你要向他寻仇,我也正要找那厮算账呢!”他言下的意思已表明林复云不在这里。
林朝英兀自不信,说道:“昨日的敌人今天的朋友,谁敢担保你们不会沆瀣一气,故意替他遮瞒!”她说这句话时眼睛却是望着龙叶的。
昨日的敌人今天的朋友,今天的朋友明日的敌人。
龙叶忍不住脱口而出道:“林姑娘,你记着,不管以后怎样,龙叶是永远不会变的。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如果有人要与你为敌,我绝不会坐视不管。爹,你说是吗?”旁人只道龙叶口口声声说的敌人指的是林复云,只有龙木苦笑,勉强点了点头。
林朝英心中感动,强忍住道:“龙大哥,今日是你们新婚之喜,我借花献佛,敬你们一杯。喝完酒,我就要走了!”她从桌上捡起三个杯子,斟满酒,递到龙凌二人跟前。龙叶颤着手接过,泼出了些酒水。林朝英笑了笑,抬起头一饮而尽,转身便往外走。
那金官忽地说道:“三位不多留些时候?”
林朝英没有回头,上官剑南皱眉道:“完颜宗弼,你想留下我们?”
这金官正是金朝功名煊赫的南征元帅完颜宗弼,又叫兀术。兀术笑道:“我是想请诸位多耽片刻,观完礼再走。”
上官剑南暗暗催动铁掌神功,脸上登时红如烙铁。
龙木站出来说道:“这三位都是小儿的朋友,倘若不是有什么要紧事情,断不会这样匆匆离去的。三位心意礼物俱到,如今要走了,龙某也借花献佛,敬二位一杯。”他将“朋友”二字咬得极重,兀术登时会意,此刻若是阻挠他们,龙叶定然不会干休。接着,只见龙木拂袖一扫,桌上的两杯酒被震起,携着“嗡嗡”的破空之声,打着旋径向黄龙道人和上官剑南飞去。
黄龙道人见来势凶猛,连连后退三步,方才用巧劲接住了。饶是如此,杯中的酒水还是泼出了些。但觉触手处,酒杯冰冷,如握寒冰。
上官剑南凝住不动,待酒杯到了跟前,忽地伸手握住,酒水丝毫没有泼出。
上官剑南哈哈笑道:“这酒太凉,待我热它一热。”果然,话甫说完,杯中便滋滋作响,有热气冒出。上官剑南脖子一仰,将酒喝尽。三人大步出门去了。
上官剑南与龙木借酒斗法之时,林朝英始终没有回头,因为她怕回头,泪水便再也忍不住要往下掉。
看着上官剑南出门走远,龙木暗暗叹道:“铁砂掌能克我的龟灵内力,此人不除,日后必成大患。”
当下龙叶和凌水烟继续举行婚礼,自有一番热闹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