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中方一日,谷外积雪已经化尽。
伊藤不知下落。
林朝英心中盘算一番,眼前除了去找王大哥,别无去处了。她曾和伊藤说起过,伊藤如果寻她不见,自会到陕西王世雄将军那里去找她。
林朝英向北行了数十里,这日傍晚又来到那个临江小镇。长江冰消雪解,江船通航,滞留在此的南北客商大多已经离开,已不如先前热闹。当下大步走进一家客店,欲歇息一晚,明日再过江。
掌柜的穿着一件棉袄,正缩在柜台下取暖,看见林朝英进来,翻开账簿,试着问道:“姑娘可是姓林?”
林朝英奇道:“你认识我?”
掌柜的笑道:“小人不认识姑娘,是一位叫伊藤的客官嘱咐小人,如果有一位姓林的美貌姑娘前来投店,就让转告一句话。小人说道‘小店十多年也难得见到一位标致的人物,客官的朋友若是来了,一认便知,有什么话一定给带到。’正想着,姑娘就来了。”
林朝英喜道:“那人正是我义兄,他人呢?让你转告什么话?”
掌柜的道:“那位客官…嗯,你义兄走了好几个时辰了。他让我转告姑娘,说‘待事情一完,他便来陕西寻你。’并嘱咐你路上小心!”
林朝英心道:“大哥所说的事情,应当是要去灵龟岛拿回金佛。可他还不知道,金佛是被楚铁衣夺走了,不在灵龟岛主手中。”当下谢过掌柜,在客店中歇息了。
翌日临行结账,掌柜的摇头道:“姑娘的账那位公子替你结了!”林朝英顺他所指,只见一张桌子上坐着一位华服少年,正笑盈盈看着自己,那人正是灵龟岛少岛主龙叶。
林朝英惊道:“龙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龙叶笑道:“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
林朝英解下背上包裹,将那件红袍还给龙叶穿上。
龙叶说道:“姑娘有那晚那样的朋友撑腰,是不屑结交在下这种低微人物了。”
林朝英见他眼角含笑,说道:“龙大哥前天还说要见我这位朋友,现在见了面,又翻悔了!”
龙叶搁下筷子,给林朝英斟了碗酒,说道:“我早猜到是胡大侠了。昨晚承他留情,只摔了龙叶一个跟斗,那是瞧在林姑娘的面上,这一碗是敬你的。”
原来三人甫出桃谷,林复云便盘坐运功调息,他虽未吐血,却也震动了心脉,气息闭塞。龙叶这才知道胡归对自己手下留情,心中怨恨登消。他与埙魔二人南行了一段路后,随即北上寻找林朝英。方才向掌柜的打听到林朝英正巧在这家客店落脚,便先在楼下等候,酒食饭菜也先布置得妥当。
二人说话时,只听得门外一阵马啼声响,不多久进来五人,当先是一条宽颡隆鼻的髯髭汉子,腰悬二尺来长钢刀,形貌伟岸。汉子身后跟着一个儒生,书生双手交在胸口,右手里握着一卷黑幽幽的简书。接着是一对金刀夫妻,那妇人三十多年纪,脸有沧桑之色,但姿容佳好,风韵犹存。最后一人葛布黄衫,似儒非儒,似道非道,手里捧着一个铁八卦。
五人拣一张空桌坐下,当先的髯髭汉子大喝道:“小二,打十斤烧酒,炒几个下酒的小菜,要快!”跑堂的小二忙不迭地应了,将消息传到后堂,接着抱上一大坛酒。
髯髭汉子接过酒,将他推开,说道:“不必招呼了,我们急着赶路,马上上菜。”说着抛出一大锭银子。掌柜的连连催促,莫要怠慢了客人。
林朝英凑到龙叶耳边,低声说道:“这位大爷好生阔气!”她压低了嗓子说话,不料那汉子还是听见了,向她横了一眼,大声说道:“大家快些吃,吃完好赶路!”
那妇人不放心,又向四下里瞧了一眼,说道:“大哥,此去灵龟岛还有好些日子。我们已马不停蹄地赶了一日一夜,这样下去,人受得住,马儿也吃不消。”
龙叶听他们说到灵龟岛,心头一震,当下凝神细听。只见那髯髭汉子摇头道:“五妹,事有轻重缓急,岳元帅既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们,别说跑死几匹马,此去就是把性命送在灵龟岛,也在所不惜!”
那妇人默然良久,叹道:“这六年过去,爹爹纵有再大的罪过,也应当可以弥补了。待把金人赶跑,我们就回开封,再盖一座云霞山庄。”余人安慰了几句。小二奉上饭食,五人埋头喝酒吃饭。不多久,一齐搁下筷子,出门跨马绝尘而去。
待蹄声远了,龙叶惊道:“他们要去灵龟岛,不知岛上发生了什么大事,会把性命送在那里?这五人功夫不差,多半是我灵龟岛的敌人,我要设法赶在他们头里才好!”
林朝英道:“听他们说话,应该是云霞山庄的五兄妹。”
龙叶对中原之事所知甚少,问道:“云霞山庄?”
林朝英点头说道:“当年大哥哥曾和我说过,云霞山庄云震座下有七大弟子。其中“金枪银剑”均已不在,刚才那髯髭汉子应该就是段一刀段大侠了,江湖人送外号“断一刀”,了断的断。那书生是铁卷书生舟太白,他手里的书简是铁打的。还有那对夫妻,人称“鸳鸯刀”的便是。穿黄布衣服的是“铁八卦”朱孔阳。”转即叹道:“这世上再也没有云霞山庄了。”段一刀师兄妹从军于岳云帐下,为抗击金兵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故而林朝英称呼一声“大侠”。
龙叶无暇多问,说道:“他们多半是冲着金佛去的。外人还不知这是楚铁衣的移祸江东之计。这一去,少不了一番争斗!”他稍一沉吟,问掌柜的道:“哪里雇得到江船出海?”
掌柜的想了想,说道:“有是有,只不过前一阵子江北战事吃紧,沿江所有船只都已归入官府,不得官府准许,不准下水。渡口的那些船只,也都是官家分配的。客官若要出海,须得有令牌!”
龙叶急道:“令牌在谁手中?”
掌柜的迟疑道:“这,客官没有门路,怎能…”
林朝英不耐烦道:“你只需告诉我们那官大人在哪里,至于能否拿得到令牌,就不劳掌柜的费心了!”
这掌柜的心地甚好,说道:“我们这位大人最喜古玩玉器。我看二位穿得富贵,身边若有银子,便去前面的古董坊买一两件,办事也方便些。”
林朝英心道:“原来是个狗官,这可好办了,他敢不给,我和龙大哥便揪下他的乌纱帽来。”当下脱口而出道:“那狗官现在何处?”
掌柜的一呆,登时吓出一身冷汗,低声道:“这是杀头的大罪,此处人多嘴杂,姑娘说话当心点!”
林朝英暗暗好笑,但恐连累了掌柜的,不再多说。二人出了门,依照店掌柜的指点,穿过两条街,那官衙便坐落在十字路口,门前一对大石狮子虎虎生威。院墙内有数十株柳树,柳条伸出墙外。
二人来到院墙下,正欲入内。便在这时,只听有人喝道:“鬼鬼祟祟,擅闯府衙重地,意欲何为!”
林朝英吃了一惊,回过头去,只见两个手持单刀的衙役站在不远处,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龙叶笑道:“我俩有冤要诉,相烦二位官爷禀报大人一声!”
一人哼道:“既有冤,怎么放着鸣冤鼓不敲,有大门不走?”
另一人看林朝英二人穿得贵气,忙地打岔道:“你有何冤,说给官爷听听,我们先给你评判评判。”说着,伸出一只手来。
林朝英故作不懂,笑道:“既然如此,便请小哥带路,到了堂上,再一道说与官大人和二位官爷听,届时冤是不冤,大人自有决断!”
先说话的那人怒道:“你当真不懂?”
林朝英奇道:“不懂什么?”
后一人说道:“岂不闻当官的一张口,能把死人说得满山跑。是黑是白,全凭我们兄弟照应!你们的冤情,只消我二人向大人一说,便是天大的冤情也能了了。我们替二位跑腿张罗,只盼二位能赏一杯水酒。”
林朝英与龙叶对望了一眼,打个哈哈,说道:“官府几时改的规矩,打个官司还要水酒费,龙大哥,你听说过没有?”龙叶摇了摇头。
两个衙差大怒:“什么改的规矩,自古便有的。”转即冷笑道:“看你们穿得人模狗样。哼,没钱还来申什么冤,快走!”
林朝英大怒,心道:“这群狗官,平素里作威作福,鱼肉乡里百姓。今日碰在姑娘手上,算你们运气,水酒费是没有,医药费倒能出些。”当下笑吟吟地向二人走近。那两人拔刀喝道:“府衙重地,快快离去!”
林朝英娇笑一声,早已欺近,伸指径点二人或缺穴,衙役身子一晃,便即摔倒。林朝英在他们身上各踢了一脚,说道:“只道当差的有些本事,原来这么脓包。”
府衙前另有二人把手,见到同伴受制,发一声喊,一齐涌上。林朝英笑道:“来得好,龙大哥,交给你啦!”
龙叶身子不动,待二人到得跟前,手臂陡然伸出,“啪啪”拍出两个巴掌,衙役的右脸登时高肿起来。
林朝英拍手道:“打得好,龙大哥,再打一下!”龙叶依言又在二人左边脸上赏了一下。
二衙役痛得哇哇大叫,当中一人较为乖觉,忙地忍痛跪下讨饶道:“大爷饶命!姑奶奶饶命!”
林朝英在他脸上刮了一下,喝道:“我像你姑奶奶么?”
那人一顿,忙地改口道:“姑娘饶命!”话甫说完,脸上又挨了一下,只听林朝英喝道:“姑娘也是你这狗才能叫的?”
那衙役连吃两个亏,饶他有几分伶俐,也已晕头转向,不敢再说。哪知一阵迟疑,脸上“啪”地又着了一下。林朝英喝道:“装哑巴便成?”
衙役“哇”地哭道:“姑娘奶奶,高抬贵手!”
林朝英心下暗暗好笑,打得够了,便说道:“这声姑娘奶奶很是中听,便饶了你!”衙役不住价地磕头道谢。
林朝英“噗嗤”一声笑道:“我掌你的嘴,你高兴么?”
衙役抬起头,看她笑靥如花,娇媚无限,不由地痴痴地道:“姑娘奶奶是仙女下凡,能被姑娘奶奶掌嘴,是小人的福气!”
林朝英听了甚是受用,嘻嘻一笑道:“那仙女姑娘奶奶问你话,你是肯说的了?”
衙役见马屁拍着,不用再挨巴掌,忙道:“知无不言!”
林朝英问道:“那狗官现在何处?”
那衙役一顿,说道:“我们大人…”只听“啪”地一声,林朝英又赏了他一个耳括子,怒道:“是狗官!”
衙役忙地点头道:“是,我们狗官大人不在府衙,去天一楼饮酒去了!”他平素称呼“大人”惯了,一时改不过口,说成了“狗官大人”。林朝英也没在意,起身向龙叶霎了霎眼。
龙叶会意,伸指点住二人穴道,又将四人的哑穴点了,一个接一个地扔进了院内的柳树林里。二人对望一眼,哈哈大笑,径往天一楼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