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英回过头,欢喜道:“大哥哥!”
桃林中走出一人,穿一件青布长袍,头发散乱,正是胡归。
胡归替胡老一看过伤势,并无大碍,皱眉道:“埙魔向来隐居塞北,怎么突然来了中原?”
胡老三道:“老大,你再晚些出手,胡老一的小命就完了!”
胡归冷冷道:“你们三个行事胡闹,白天欺负人家,如今受些教训也是应当的。”
林朝英心道:“原来大哥哥早已到了,怪不得三伯伯与龙大哥动手时会胡言乱语。”
胡老一道:“白天欺负人家的是胡老三,现在遭报应的却是胡老一,大大的不公平。胡老三,你背转身子来!”
胡老三奇道:“作甚?”
胡老一道:“我把你抓伤,谁也不吃亏!”
胡老三退开一步,摇头道:“不是谁也没吃亏,是谁都吃了亏。你若抓伤胡老三,胡老三又须去抓伤胡老二和老大。岂有一人受伤,三人陪着流血之理?”
胡老三又笑道:“昨日欺负那小子,老大也是同谋!”
胡归笑道:“你且说说,我怎么做了你的同谋?”
胡老三问道:“我与姓龙的小子打架时,你是不是用“传音入密”的神通与我说话?”
胡归点了头。
胡老三心中窃喜,心道:“老大,胡老三够意思,一见面就让你栽个大跟头!”想到这里,不禁笑出声来。
林朝英急道:“三伯伯,你笑什么?”
胡老三眼珠子一转,大声道:“照啊,老大。你虽没有出手,但暗地里指点胡老三,怎么不是帮手?”
胡归与他说话,是要胡老三住手,胡老三故意将说话内容省去,别人听着,胡归少不了有暗中相助胡老三之嫌。
胡归说道:“胡老一,你方才说要抓伤胡老三,怎么还不动手?”
胡老三见势不妙,拔退便跑,口中嚷嚷道:“不好,胡老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己栽了自己一个跟头。”胡老一发声喊,追了上去。
胡归续道:“胡老一抓伤胡老三后,胡老三又要来抓伤你胡老二来。”
胡老二摇头道:“胡老一受了伤,追不上胡老三。”
林朝英忽地叹气道:“二伯伯是怕打不过三伯伯!”
胡老二怒道:“你说我打不过胡老三?”
林朝英正色道:“是呀,若非如此,你怎不去帮胡老一伯伯,你是怕三伯伯受伤之后,再来…”胡老二气得哇哇怪叫,忽地跃起,五指往林朝英肩头拿来。
胡归忙地格开,喝道:“你打不过胡老三,便拿她出气么!”
胡老二一顿,大吼一声,转身追胡老三去了。
林朝英吓得花容失色,吐了吐舌头。
胡归叹道:“朝英妹子,这桃谷,以后别来了!”
林朝英笑道:“二伯伯是闹着玩,不会伤我的。”
胡归说道:“我本待要废去他三人武功,却始终下不去手。”
林朝英惊道:“大哥哥要废去三位伯伯…”话到中途,忙地住口。
胡归点头道:“他三人行事,适才你是亲眼见到的,比六年前又要疯癫了不少。”
林朝英道:“三位伯伯脾气古怪,也是天性使然,但说到废掉武功,这个惩罚只怕重了些。”
胡归看着三条黑影在远处的桃林里追逐穿梭,逍遥打闹,不禁叹道:“朝英妹子,你可知我让他们兄弟隐居桃谷的用意?”
林朝英不知这六年来发生了何事,但见胡归神思凄楚,容颜憔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说道:“名为佳境,实乃囚笼。他们三个疯疯癫癫,亦正亦邪,出手阴狠毒辣,武功又高得出奇,留在外面,终是祸害。将他们骗在这里,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林朝英问道:“难道三位伯伯糊里糊涂做下了什么大错事?”
胡归道:“他们与我情同骨肉,若非万不得已,我怎忍心如此。”接着,叹了口气,将六年前的一段真相说了出来。
原来当年卢化县一战中,李青羽身受重伤,虽得五丈山老僧所赠的保命金丹维续百日性命,一口真气得以凝聚不散。但一个月后,李青羽还是香消玉殒。
伤心之余,胡归想起阿旺还在帮源洞,他身心俱疲,便遣中州三胡前往接回。当年胡归被官兵追杀,为阿旺的父亲所救,后来李用被官兵杀死,临终托孤,将阿旺托付给了胡归。以后几经波折,阿旺寄身在清溪县的白莲教帮源洞,由白莲教柳虚儿看护。
可胡归万万没想到的是,当年上山救援白莲教之时,三胡曾与柳虚儿有些摩擦。三胡胡作非为的脾性自不消说,偏巧柳虚儿也是个霹雳炮仗。这四人见面,焉有不起冲突之理?一个言语不和,便在帮源洞大打出手。
白莲教自本朝徽宗年间方腊教主起义失败后,人才凋零,已难与中原武林抗衡。海外寻宝后,白莲教两大天王也不知去向。三胡武功高强,柳虚儿等人如何能与之抗手。本来只是一场口角,结果闹成血洗帮源洞的悲剧。白莲教大遭三胡屠戮不说,李旺也在乱兵之中丧命。
身边两个至亲之人相继离去,胡归几乎痛不欲生。一夜之间,两缕乌黑的鬓发竟斑白如霜。他本欲废掉三胡武功,但转念一想:“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三人武功虽失,但胡闹的本性如若不改,一旦与人动手,便如同废人,岂不害他们白白丢了性命。再者阿旺一死,中州三胡便是自己在这世上最亲之人。何况三人本性又非大恶。”是以迟迟下不去手。
中州三胡也知闯了大祸,在湖心岛安分了数月。一日胡归与白剑山上岸沽酒,三胡狂性大发,又将湖心岛上的仆人杀得干干净净。胡归大恼,再不姑息,当即便下杀手,白剑山从旁劝住。事后胡归找到桃谷,南湖钓叟暗地里阻断瀑布,待胡归骗三胡入谷后便即放水截路。三人武功虽高,但最是惧水,这才有进无出。三人得此佳境,也落得个逍遥自在。胡归每三月前来查看一次,顺便运来衣物粮食,只要三胡劣性收敛,便放他们出谷。时间一晃,这一囚已有五年。
林朝英惊得合不拢嘴,问道:“大哥哥,如果三位伯伯的脾气始终不改,那便要在这里住上一辈子吗?”她想桃源虽美,但要一辈子都不离开,也委实无趣,不禁为三胡担心。
胡归叹道:“今日我故意晚些出手,便是要让他三人吃些苦头,当做教训,从今往后,三人或许还能收敛一点。但看适才胡老二对你动手,却是有增无减。只怕这桃源佳境,便是他兄弟三人的终老之所了!”
林朝英不禁流泪道:“这桃谷已为外人所知,埙魔吃了大哥哥的苦头,日后只怕要报复在三位伯伯身上。”
胡归蹙眉道:“谅他也没这胆子!若真如此,方才便该斩尽杀绝!”
林朝英心头一惊:“大哥哥说要斩尽杀绝,岂不是连龙大哥也包括在内。”
胡归知她心意,笑道:“你放心,龙少岛主是你的朋友,我不会伤他的。我用掌力震伤埙魔和林复云,却只摔了他一个跟斗,便是看在你的面上,不知道他领不领情。”
林朝英舒了口气,只听胡归续道:“朝英妹子,日后遇见那圣手神偷,你须得多加小心。这人绝不简单!”
林朝英奇道:“大哥哥看出什么来了?”
胡归道:“你们只道我为胡老一报仇,对埙魔下手要重些。其实不然,适才林复云所受的掌力也是一样的,都是三分力道。埙魔呕了血,林复云却浑然没事。他着力掩饰,不知图谋什么。日后江湖相遇,还是小心提防的好!”
林朝英点头道:“这圣手神偷的轻功也当真高明,不过比起大哥哥的天外飞星,可要差得远了。”
胡归摇头道:“他也会天外飞星!他与胡老二动手之时,虽竭力用灵龟岛的灵蛇步掩饰,但被逼得紧了,还是露了一些马脚。”
林朝英又是一惊,说道:“难不成他也是石天王的传人?”
胡归皱着眉头说道:“他的步法比传授的要少,比偷学的却多。若是石前辈亲自传授,断无不授全之理。当年石前辈传我步法之时,虽遇要事,仍不忘留字将最后两式授齐。要说偷学,天外飞星神秘莫测,偷学二字又谈何容易?这才让人好生费解!”
林朝英想了想,说道:“或许这世上另有天外飞星的秘籍。石前辈既有了大哥哥这个传人,定然不会再授他人的。”
胡归听她说起传人,心念一动,说道:“这一层我也想过。也罢,朝英妹子,我有一个想法,要你学你三位伯伯的天魔神爪!”
林朝英惊道:“大哥哥,难不成你真要关三位伯伯一辈子?”
胡归叹道:“你很聪明!他三个纵使不能出去,也决不能叫神爪在世上绝了传人!”
林朝英摇头道:“大哥哥,这神爪阴狠毒辣,我不学!”
胡归说道:“你故意迫我放三胡出谷是不是?其实我又何尝不想,他们与我情同骨肉,难道我真忍心关他们一世不成?只是我若这样做了,天下会有更多的人遭他们的毒手,人家也有兄弟亲人,我于心何忍。这神爪虽非阴毒的武功,但狠厉绝伦,你一女孩家,不学也好!”
两人并坐山头,说些闲话,看明星陨落,旭日初升。
林朝英醒觉,身上盖着龙叶那件锦袍,胡归已不知去向。身边留字道:“朝英妹子,再见有期!”
林朝英念着那句“再见有期”,不禁一阵怅惘,转即与中州三胡道别。
回头望去,只见朝霞依偎,瀑流争喧,溪水潾潾,落英缤纷。不禁黯然伤心:“桃源虽佳,却是囚笼。这一去,是再也不会回来的了,也不知三位伯伯要何时方能脱身?”
那人间呢,又何尝不是一座樊笼,一所炼狱?